可悲的是,若干个岁月之后,妈妈用来评价爸爸的那句话居然被验证。
这世上有很多东西不能相信,归根结底至少有三种:男人的承诺、不变的情感、永恒和永远。
不是吗?
我亲眼目睹了一场背判,在那个美丽的黄昏,我路过那家名叫迷恋风格的西餐厅,那是我最喜欢的一家西餐厅,外部装修很具特色,橙色的砖墙,粉蓝色的纵横,在街灯初燃的街头它显现出来的美丽竟有些不真实,像隔着淡淡烟雾。每次路过这里我都会忍不住停下脚步,总觉得那餐厅的美丽是我梦里才有的画面,我甚至天真地想如果家里能有一面这样的墙壁,那该是一件无与伦比的美事。
我痴痴地笑了,可是我的笑刚刚发出了一个小芽,却被闯入眼帘的画面无情地扼杀。我看到了爸爸,我居然看到了爸爸,他正和一个女人坐在灯火辉煌的盛宴前,他们脸上全是笑。此时爸爸正在往那个女人的杯子里倒红酒,透明的液体缓缓地从杯底流到杯壁,而后那女人端起杯子,再缓缓让它流入口中。她说了一句什么,轻轻放下杯子,杯壁上红酒的印迹缓缓落下,像红色的眼泪那样凄艳。
整个过程是那么缠绵,充溢着奢华的气息,她看着爸爸,眼神很贱,我从来都不知道女人的眼神也可以这样猥琐,她又说了一句什么,应该是奉承爸爸的话,因为爸爸的笑容比刚才更深了。
那一刻残酷的现实一瞬间就把我的心撕了个粉碎,我已无法解释自己内心的失落,我迷失方向了,航标灯熄灭了,它再也不会为我点燃那片光明,它把我抛进了一个黑暗嘈杂的世界里。他们没有看到我,没有看到仅距离他们不到两米的窗外,我正带着毁灭性的质疑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
若只是这样,只是看到他们一起吃饭,或许我还不至于悲怆到找不到支点,可是他们,他们……
他们走出西餐厅门口的那一刻,我才发现他们不只是两个人,在他们两手之间还牵着一个四五岁小男孩,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吗?爸爸居然带着人家的孩子来这么高档的地方享受,我恨爸爸去疼爱别人的孩子,但接下来那个女人和爸爸的对话却让我彻底崩溃。
真后悔会在后面跟着他们,为什么每一次都是这样非要去探索事实的真相?离真相越近,就越容易被击垮,可为什么总是不长记性?总是会在难过到无法自持的时候才想到忏悔。
那个女人说:“儿子今天检查身体了,他们幼儿园集体检查的,儿子也是O型血,完全随你。”
爸爸说:“我的儿子当然随我。”说完他抱起那个小男孩一连亲了好几下。
那个小男孩咯咯地笑着,他搂着爸爸的脖子,看得出来他马上就要开始撒娇了。
我从没有见过爸爸的眼睛会像现在这样会发光,那光茫比月亮的光还要亮,还要皎洁,我眼里也有光吗?也亮吗?也皎洁吗?他们上了一辆出租车,那个女人坐前面,爸爸抱着小男孩坐后面。车门砰的一声被关上,我孤单地站在原地看着那辆出租车在我眼前晃动,直到它在我的视线里变成缩影,再也看不见了。
我突然感到了那种对绝望的无奈,它像一只无形的魔掌正放肆地将我推向深渊,一边推还一边狞笑,它还对我说你不用难过,那些让你羡慕的宠爱和幸福从来都不是你的。
我先是大哭,而后发疯一样地跑回家,一头扎在床上时我已分不清顺着脸颊流下来的是泪水还是汗水。我只是感到胸口很疼,它在流血,房间里、空气里到处都能闻到刺鼻的血腥。
睡觉睡觉,睡着了就能忘记痛苦。
刚闭上眼睛,就听到妈妈在叫我,幻觉吧?一个人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容易出现幻觉,我仍闭着眼睛。
房间里很静,静到可以听见自己呼吸的声音。
“回来不洗脸不洗脚就睡觉了?”
妈妈的声音越发清晰,回荡在房间里,我甚至还听到那声音过后房间的各个角落反射回来的袅袅余音。我猛地睁开眼睛,我的床前正挂着一张疑惑而略略愤怒的脸,她不眨眼地瞪着我,眼珠子就快要掉下来。
“你是病了还是中邪了?你天天晚上不都要洗澡吗?今天就不洗了?”妈妈尖锐地问,两只眼睛像雷达一样在我身上来回扫描。
“累了。”我吐出简短的两个字,又闭上眼睛。
“累了?哪天都不累,偏偏就今天累了?你说这话我一点也不信,你肯定是出去干什么了,你以为你说你累了我就会相信?就能骗过我?我自己的孩子我还不了解吗,你什么样我心里很清楚,一个女孩子家要是自己都不尊重自己,吃亏的只有自己,你害不了别人,你能害得了我吗?走了下坡路,一件衣服没穿破,也早让别人指划破了,到时候看你的脸往哪搁。”
我简直无语了,她的疑心也太重了,想像力可以打破世界纪录,她这辈子没当上编剧真是老天不开眼。我真是搞不懂她,有必要那么叫真儿吗?有必要凭空捏造吗?累了还需要理由,还需要分时间段吗?她口口声声说了解我,其实呢,其实是正好相反,她根本就不了解我,她从来就没有了解过我,她只是胡乱猜测,乱给我扣帽子,我就纳了闷了,她怎么从来不想我好?她怎么总是喜欢把别人的人格放在她的脚下,任她随意贱踏还不过瘾,明明已经下了十八层地狱,她还要在上面再加一脚,让你永不超生。真怀疑这样对她会有什么好处,我可是她的亲生女儿,犯得着这么刻薄吗?
“你给我起来。”
妈妈竟凶巴巴地把我拽起来,我又不敢怒,又不敢言地坐在床中央,胃里因气愤已经开始翻江倒海。
“我让你整天神神秘秘。”
我以为她会赏我一巴掌,可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出去了,不过很快她又进来了,手里拿着一本日历。
“今天多少号了?”她一边翻日历一边问我。
“22号。”我说。
“你上个月是25号,这个月现在应该来了。”
我的上帝,我的老天爷,我还以为她跑出去拿日历,又板着法西斯一样冷酷的面孔一定是有什么正经事,可她居然是,居然是……
我本来不想回答她,她太欺侮人了,太让我无地自容了,哪有当妈的这样侮辱自己的女儿的?但凡她还有一点慈爱,她就不会把那些足矣让我钻地缝的字句赐给我。
但我还是很快就原谅了她,即便此时的我已经被愤怒熊熊燃烧。
我原谅了妈妈,不生她的气了。我想妈妈一定是被爸爸气疯了,她二十岁就嫁给爸爸,爸爸比她大九岁,他们那个年代基本都是经人介绍而走到一起的。
我相信起初他们的婚姻里也有过幸福和甜蜜,他们也憧憬过若干年后当他们老了,老的哪也去不了的时候,他们依然会拉着彼此的手,像刚刚结婚时那样如胶似漆。可是爱情和食物一样,同样都有保鲜期,当他们走过七年之痒,十年之痛,每天上演的矛盾正在嚣张地瓦解他们美丽的曾经。总有一方是咆哮着的,总有一方是用沉默来抗拒的。女人只要结了婚就是全心全意为男人活着的,女人总是宠着男人,总是天真地以为男人也会宠着她,男人亲近女人,女人就会乐不思蜀,以为这是男人爱她的表现,所以她开始放纵自己的个性,发脾气,使性子,甚至像泼妇一样表现得酣畅淋漓,她以为男人会因此而屈服,却不知道这样的举动是男人至命的伤,久而久之,不知不觉,她就沦为男人身边可有可无的一件附属品。当家里的温暖变成冷漠,一直沉默着的那一方就会到外面去寻找温暖。
就像爸爸。
我曾听过这样一句话,是一个男人说的,他说婚外恋就像一个人被困在干枯的沙漠上,几天几夜没喝过一滴水,他已经口渴到频临死亡,这时突然有人给了他一杯清水,你说他能不喝吗?
“我来检查一下。”
妈妈瞪着眼睛,眉毛一根一根地竖起来,她一把拽过我,我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她就那样像扒花生壳一样扒掉我的裤子,很快地她又推开我,甩给我三个字:“穿上吧。”
我想她一定是看到了我身体里的卫生巾,不然她才不会就此罢休,她就是这样霸道,只想着自己的感受,在她眼里别人的自尊都是可以丢进废物桶里的垃圾。
“我告诉你杨新月,你要是敢给我走下坡路,我就认可打死你,打死你我再去给你偿命,也绝不会让你丢人现眼。”妈妈怒气依然没有消失,对着我比比划划了一阵,摔门出去。
我想我上辈子一定是做了什么大孽,这辈子才会被妈妈这样斥骂,丢人现眼,她骂我、污辱我还不算,她居然还用了丢人现眼。就在这时妈妈又推门进来,见我坐在床上一动不动,她又奇怪地问:“你刚才不是说累了吗?累了还不睡,还傻坐着,就知道你刚才是骗我的,你和你那个畜牲爸爸一个样,就是会骗人。”
骗人?我真不明白我究竟骗她什么了,我说的都是实话,可她偏偏不会相信,她的疑心就像沉到水底的巨石,她从来相信我和爸爸,她只相信她自己的想法。我本来已经原谅她了,毕竟她是我妈妈,做为儿女要去责怪和憎恨自己的妈妈那可是天理不容的,可她的咄咄逼人却让我的悲伤和愤怒无处躲闪。
“你看着我干什么?”妈妈还在挑衅。
我火了,冲着她大喊,“你出去,我不想看见你!”
妈妈也火了,“你让谁出去?你这是在跟谁说话?”
“跟你说话,这屋里只有咱们两个人,难道我会跟第三个人说话吗?你不要因为跟我爸的矛盾你就迁怒于我,我不是你们的出气筒,我也不会为你们的恶行的买单,凭什么把我爸身上的毛病都归纳到我身上,他是他,我是我,我是独立的,听清楚了吗?我是独立的,如果你非要把他的毛病加到我身上,那么我告诉你那是白日做梦,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断然跳下床又甩下一句“希望你做梦顺利。”然后摔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