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连阳光都照不进来的地方,矜持和尊严都是害人的坏东西,要赶紧丢开。
白晚所经历过的,是她自己都绝不愿意去回想的,她的确被改变了,比如她可以不把自己当做女人或者当做一个人她也能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一个女人的身体。
相信在有些时候这么做,对痛苦的承受能力会随之增加,不会轻易崩溃掉。
白晚已经开始脱衣服了。这个时候温简还在犹豫,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走开。
他还真有些担心白晚会自杀,进这地牢来的人没有出去的那天,永远活在地下,与虫蚁为伍,忍受寂寞、恐惧和痛苦的煎熬,他们最终都会崩溃,不是彻底疯掉,就是想尽一切办法寻死。他又如何确定,白晚还能坚持多久呢?
白晚一件一件的脱去衣服,温简游移目光,最终在她的注目下,尴尬的转过了身。
白晚见了,唇角勾出一抹冷笑。
温简面对牢门,听到身后水响,知道白晚进了澡桶。
“你很坚强,来这里虽然只有五年,但有很多人坚持不下来。”过了片刻,温简突然道。
白晚双手浮在水中,感受着舒适的温热,感觉好极了。
“在没有希望的黑暗中……那不是五年,那是比一辈子更加漫长的时间。”白晚愉悦的捧起一捧水,拍在自己脸上。
“你刚刚说你不会做傻事的,为什么?”温简想了想,问。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回答,但他好像很执著于这个问题,于是又问了一遍,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白晚想要享受难能可贵的沐浴,被他问得有些不耐烦。
“可是你刚刚说……。”
“是的,我刚刚那么说了。”白晚泡在水里,深深吸了口气,道:“大概是因为你的缘故,每当我绝望你就会出现,你是我和外面最后的一线联系,我不想这么幻想,但我的确幻想也许事情会出现转机。”
“所以我不会寻死,我知道你一会儿肯定会不断找话题来跟我对话,确保我不会淹死自己,而我只想好好洗个澡,享受一下这难能可贵的时光,现在,你知道了我的想法,麻烦你安静一下可以吗?”白晚达到目的之后,就完全不似刚刚哀求他那么驯服了。
温简的意图被识破了,他自嘲一笑,然后道:“我开始怀念你刚刚哀求时的态度了。”
白晚挑了挑眉,乖乖的闭上了嘴,温简没有再听到她说话,只有不断拍水的声音。从拍水的声音上听起来,某人正欢快的像一条鱼一般。甚至,依依呀呀的哼起了戏文。
“浅杯余淡酒,不意自晚归,方只见海棠正艳……却不知……。”
“却不知,流光空负了谁,那如花美貌,似水年华……。”
白晚浑身浴水,以手捧起,浇林自己的身体,水细细的顺着她的皮肤蜿蜒滑下,划开她身上的脏污,她揉搓着自己的身体,被掩盖住的肌肤露出它白皙光滑的本色,令人身心愉悦,这份愉悦感染进了她的声音里,虽然声音并不清脆,略有沙哑,但此刻听起来,就像是一只小手在骚动他人的心窝。
这里没有旁人,只有温简,温简背着身站着,就像一座不为所动的石雕。
白晚搓弄着自己的头发,对他翻了翻白眼,摇了摇头。
温家的男人,果然都是一样的。
白晚想着,松开头发,张开双手缓缓抚摸着水面,感受着轻软的水波,慢慢下沉,将自己整个沉浸在水中,让水包围着她,清洗她身上的脏污,她在水中抱成一团,长发如海藻一般漂浮起来。
在水里,她的心出奇的平静,仿佛时光流转,一切都不曾发生过,自己只是一颗种子或者一条鱼,现实中的一切都离她远去,她觉得很舒服。
逃避现实,是因为现实太残酷,哪怕可以逃避的只有那么片刻,也让人感到弥足珍贵。如果一切不曾发生过,甚至她不曾存在过,该多好啊。
白晚吐出气泡,在水中如梦魇一般露出了笑容,松开了紧抱着自己双臂……
白晚在此之前,绝没有求死之心,但这一刻,窒息的感觉竟然让她不舍得出来……直到突然一股大力拽住了她的长发,将她拽出了水面。
温简把她拽出来,神色薄怒。
白晚头发被狠狠的拉扯着,这令她不得不仰着头,下巴高昂,眉头疼得皱起,嘴唇微颤,脸上挂着水珠,她愕然的望着温简,然后她明白了,温简以为她想自溺。
“我说过我不会的!”白晚忍着疼,颤声道。
“我警告过你!”温简不相信她。
“我……。”白晚不知所措,只能瞪着温简,她之前的确没有寻死之心,但刚刚泡在水里的感觉真的太舒服了,舒服得她变得异常的迟缓。
“我只是……。”
只是怎么样?
只是觉得好累?
只是觉得逃避要比坚持容易得多?
白晚与温简四目相对,瞳孔里映着彼此的模样,她看到他眼眸里的那个女人,像一朵哀婉献媚的花,靠着出卖求生,却还在乞求着得不到的怜悯。
她本不是这样子,现在的她变成了她最讨厌的模样。
她喉间动了动,突然轻笑了起来,道:“……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紧张我。”
温简这才注意到,他面对的是一个从水里被他拽出来,一丝不挂,浑身湿漉漉的女人。
白晚是个美人,洗干净之后,就像明珠洗尽灰尘,显露出了她的本来面目。
尽管长久的折磨和营养不良令她身材过分纤瘦,身上蜿蜒着几处触目惊心的伤疤,但就算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依旧看出三分昔日“玉面仙”的影子。
此刻,她的头发贴服在她白皙的颈项上,还流淌着水,昏暗的光线给她的身体晕染了一层暧昧的暖色。
温简突然发现自己陷进了怪异的气氛里,不自觉就这样直愣愣的看着她,看她单薄的身体半浸在水里,长发流散,欲遮还羞般的遮住了起伏的胸部,她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痕,在这样的气氛下,也徒然生出一股想要令人怜惜抚慰她或者更加凌虐她的奇异冲动……
温简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男子,他没有这样看过一个女人的身体,这具身体的主人我见犹怜的仰望着他,仿佛是可怜的羔羊在等待主人主宰自己命运。
“……穿上衣服。”温简猛然向后一退,同时松开了白晚,然后转过身,弯腰抓起搁在地上的干净衣裳,往后一丢,丢在了澡桶旁边。
“立即!”温简喝道。
水生和锁链响动着,白晚一言不发的从澡桶里出来,囫囵擦干了身体,捡起地上的衣服穿戴起来。
她不是这里第一个锁琵琶骨的人,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因此这里有专门给她这样的“特殊”犯人穿戴的衣服,衣裙是寻常囚犯穿的白底蓝边布裙,上裳被分成了两片,后肩胛骨的布料被剪开,正好留出了锁头和锁链的空间,穿上后将背后的整片布料拉下来,两侧的细带和前面的细带打结系住。
外衣也是如此穿戴,虽然麻烦一点,但好歹能换件干净衣服是不是?
所以也就是说,之前不是她没有魅力,而是因为男人对肮脏的女人没有兴趣?白晚暗暗盘算着,可是他还是很有定力,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把持,果然是温家的男人。
温家的男人最大的特点是,他们是木头,是顽石,就是不是男人。
待到白晚穿戴整齐,温简走过去从墙上的大铁环上解开了锁链。两条锁链被温简拉着,他就像拉着一条狗一样拉着白晚,带她离开这个牢房。
牢门被打开,白晚走过狭长的走道,一阶一阶的登上楼梯,整整三十六层,她背后的铁链与台阶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当她再次抬起头,她可以看到那一扇充满光亮的铁门。
就像是从地狱的入口出来一般,那一扇门外,是一个鲜活的世界。
这一刻,即便是白晚,也禁不住呼吸急促,全神贯注,充满渴望的向那扇门走去,双手不自觉的抬起来,努力的去尽可能的接触到门外照进来的光亮。
阳光是这个世上最灿烂温暖的东西,距离上次看到它,已经过了太久太久,久到她在黑暗中侵染已久的眼睛一下子无法接受这么强烈光亮的刺激,双目里流出泪来。
温简跟在她的身后,走出最后一道门,于是便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
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赤足跪地,向天空仰起她依旧年轻的面容,她闭着双眼,泪流满面,一双伤痕累累的手臂向天空举起,仿佛在将阳光托举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