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生初中毕业那年,他爸爸突然中风,瘫倒在床上。哥哥又在念高三,兄弟两人都念下去是不可能了,顶多让一人继续往下念。考虑到他哥哥成绩不错,只有让水生歇学了。水生只好依依不舍离开了学校,跟他的姑爷学起泥瓦匠来。家里常年有个生病的人,日子过的凄惶。尽管母亲打小工、挖药材,想尽了办法挣钱,但经济一直不见起色。以后的几年,为了哥哥读大学,家里更是雪上加霜,背上了不少的债务,后来,水生学出手艺,能挣钱了,他哥哥也大学毕业了,家中境况稍许好一些,但问题又来了,水生想谈个对象,方圆上十里的人家都清楚水生家里的处境,尽管他姑爷到处为他张罗,但水生一时硬是谈不到对象。
邻村徐屋一户人家,两个女儿都大了,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大女儿慧琴,高挑的身材,鹅蛋形的面庞,丹凤眼,一头黑发瀑布般披在肩头,模样儿周正;妹妹雅琴,也长着一副苗条的身材,一对水灵灵的眼睛,一弯黑而细的眉毛,只是脸型比姐姐圆点。这对姐妹一起走路,后面就有人指指点点,说是,这家姐妹上得了画,抵得上明星。姊妹两人年年外出打工。家里父母正当盛年,父亲在家门口做木工,有时在家里做卖货,庄稼也没有荒废。家里外面都有人寻钱,在这个村子里,算得上殷实人家。眼下,慧琴父母放出风来,让大女儿在家招婿上门。邻近许多小伙子冲着慧琴,做起了招亲的美梦。先后好几班媒人前来说合,但慧琴一个也没看上。这年腊月,水生的姑爷上门提亲,慧琴听说是水生,没恼人家,也没立即表态。等水生姑爷第二次上门,慧琴大大方方地告诉他,说是可以让水生来玩玩。
第二天,水生穿戴一新,提着礼物,来到了慧琴家。他坐在客厅里,一双双眼睛打量着他,水生浑身不自在。看到小伙子长相不俗,沉稳、实在,慧琴妈妈在水生走时招呼他,叫他“时常来戏戏哦,”水生听了,心里甜滋滋的。
这一天,北风呼呼地刮着,风吹到脸上像刀割一样,天空不一会儿飘起了雪花。水生刚到慧琴家,慧琴就让水生陪她出去走走,水生说,昨晚有点发烧,是不是算了,慧琴立即沉下脸,你不去算了,我一个人去。水生见状,只好跟在慧琴身后,两人走到屋前小河边,只见河面结了薄薄的冰,河边枯黄的茅草在风中摇曳着。两人沿着河岸一边慢慢走,一边说着悄悄话,有时捡起一块石头,扔在河面的冰上。突然,慧琴惊叫起来,哎呀,手镯掉到水里了。水生一看,刚才戴在手腕上的手镯真的不见了。慧琴一边瞥了水生一眼,哭丧着脸,惋惜地说,当初买那个手镯花的钱虽然不多,但戴了好几年了,就是喜欢。水生迟疑了一下,说:丢了就算了,回来我买个给你。慧琴撅起嘴,“谁稀罕你买的,我下河去看看。”说着就要脱下自己的鞋。水生再也不犹豫了,迅即脱下自己的鞋袜,挽起裤脚,尽管慧琴一再拉着他,说是“太冷了,不能下去!”水生还是勇敢地走到了冰冷的河里,牙齿直打颤,脚上、小腿上像有刀割一样。水生咬着牙,弯着腰,一双手在水里摸索着。慧琴站在岸上,焦急地喊:谁让你下去呀?快上来。水生不听,继续在水里寻那个东西。慧琴摸着放在衣兜里的手镯,心里骂着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想到这里,她动气了:你再不上来,我就不理你了。水生人快冻僵了,牙齿颤个不停,不听使唤,这时只好直起身来,一脸沮丧走回岸上。
慧琴心里想,这次考验算是合格了,就是不知水生回去会不会发烧。
水生穿好鞋袜,跟着慧琴后面,找不到手镯,心里满是愧疚。结果,回家后到了夜里,果真又发起烧来。慧琴把这事说给妹妹听,雅琴埋怨姐姐,你确实狠心,这哪是考验?你这是折磨人。
第二年正月,水生穿一身崭新的衣服,告别了自己的父母,来到了徐家,做了上门女婿。结婚的头一夜,母亲直掉眼泪,母亲跟他说,水生啊,从此后,你就是人家的人了,家里你老子怎么办呀,一年到头躺在床上,要死不活的。把你养这么大了,想不到要到别人家去,是娘老子无用啊!说着说着,小声抽泣起来,水生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他泪眼汪汪地跟妈妈说,妈,你放心,我不会忘了父母的……婚后,小夫妻恩恩爱爱的。在这里,水生做事勤快,家里大小事情抢着做,嘴巴也甜,在村子里见人一张笑脸,慧琴父母乐得合不拢嘴。婚后两个月,两个人就去了浙江湖州打工,水生还做他的本行,慧琴跟着他改行做小工。热天到了,两个人回家了。第二天,水生想回老家看看,慧琴跟着一路。父亲还躺在床上,母亲见了他们,扭过头抹眼泪。慧琴掏出几百块钱给了水生的妈,老人家推搡了两回,见慧琴执意要给她,也就收下了,中午在老家吃过饭后,水生跟慧琴回家了。
水生在家里闲不住,看见慧琴爸爸做木工活,就跟着帮忙,慧琴笑他,是不是还想学一门手艺?水生笑笑,不晓得爸爸愿不愿再收我这个徒弟,慧琴妈妈接过话题,那我还要收你学厨师哟,一家人都笑了。平时有空,水生就扛个锄头到田里、地里转转,村里老人挑着担子,水生见了,就上前帮一把。老人们都夸,慧琴眼力不错,招了个好女婿。
慧琴跟水生不一样,做不惯那些事,她有空就在牌桌上,再就是,隔三差五让水生陪着上街买衣服呀,化妆品呀。买回了家,他父亲总皱着眉头嗔怪她:又买衣服了?你是要穿许多哦?慧琴妈妈也责怪女儿,光顾自己穿,也没给水生买些?水生听了,嘿嘿笑两声,“不是有衣服么?”妈妈又说,也不晓得给你妹妹买点。妹妹雅琴也十七八岁了,原来一直跟姐姐一块儿出门打工。姊妹两人完全是两种性格,妹妹秀气些,脾气也随和,她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就跟姐姐去了湖州,现在也能独当一面做事,成小师傅了。打工回家,妹妹常常在家里,看看电视,或是看点闲书,有时跟着妈妈身后,帮妈妈择泽菜,炒个菜。当妈妈责怪姐姐时,她也笑着跟着妈说:“姐,你太自私哦。”慧琴于是拍拍头,嗨,真的把你忘记了。
一年后,慧琴的儿子出生了,一家人都喜欢的不得了,大家都把这个孩子当成了宝贝,谁都想多抱抱。慧琴俨然成了功臣,家里一切家务活,有她妈,有水生,有她妹妹,她只负责给孩子喂奶就行了,余下的时间就在麻将桌上,有时到了吃饭时间,也懒得回家,唤水生把饭送来。父亲看不惯,免不了要唠叨:你像么样子!吃饭还要水生送?慧琴一边打牌,一边回她爸:管闲事,又没有要你送。父亲望着她,无可奈何地走了。慧琴妈妈总是唤水生,“水生,快,骑车去买点菜”“水生,快些到园里去摘点菜”水生总乐呵呵应着,一会儿去,一会儿又回了。妹妹有时上街,也叫上水生,“哥,跟我一路去买点东西”。水生连忙推出了车子。妹妹在水生看电视时,常常将遥控器拿去,“这个电视么看头。”说着,电视换成了别的台。
一天晚上,村里一个叫桂云的女人来到慧琴家,说是家里两间瓦房屋顶一下雨就漏,想叫水生明天给翻修一下,水生征询慧琴她爸的意见,慧琴爸迟疑了一下,说,你学的是这个手艺,人家叫了,你就去做一天吧。水生以为跟慧琴说一声,没想到,等了好半天,慧琴打牌还没有回家,就提前睡了。这一次,慧琴回家,不知是输多了还是咋的,灰溜溜的,回来没吵醒水生就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水生起来洗过脸就去了桂云家,吃过饭很快就开始做事了,到了半晌,慧琴打手机过来,说是宝宝拉肚子,让水生送孩子去医院,水生有些为难,他说,你就让雅琴帮忙送宝去吧,我这里屋顶上的瓦都拿开了,要是下雨了不好办。那边慧琴急吼吼的:宝宝身体不好,你都不过问?哪有你这样当爸的?水生说,我中午休息就骑车去看看,行吗?那边慧琴赌气地说,算了,孩子不是你生的,你寻你的钱去。说完挂机了。
水生接下来一直心绪不宁,一方面牵挂儿子的病情,一方面担心得罪了慧琴,还不知接下来会怎样。等到中午从屋顶下来,顾不上吃饭,跑回家,一问,孩子还没有回来,打慧琴手机,没人接,再拨打雅琴的,雅琴告诉他,宝宝可能是肠炎,医生说大概不会有错,现在正在挂水。水生急了,骑上摩托就往医院里跑,路上骑得飞快,一会儿就到了医院,看见宝宝正哦哦说笑,一颗心就放下了,嘱咐姊妹俩一些事情后,转身回家了,下午还得继续给人家忙活。
回到家,两下子就吃下去一碗饭,放下碗就急匆匆往桂云家去了,然后,没顾上喝茶就直接上屋顶了,刚上去,发现屋里好像有两个人,再仔细一看,一个男的正搂着桂云亲嘴,水生这时倒觉得自己不自在,屋内的两个人发现水生回来上屋顶了,就连忙分开了。
晚上,水生回家见宝宝好了,慧琴的气也消了,对慧琴赔了个不是,慧琴笑着提醒水生,以后离那个女人远点,那是个狐狸精。水生说,你放心啰,我心里只有你。慧琴接着告诉水生,桂云家爱人出去打工,不知在外面有没有人,去年过年都没回家,桂云在家里守不住寂寞,也有相好的了。听说还不止一个,然后慧琴感慨,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桂云也不容易,男人不顾家,找个相好的也正常。说着白了水生一眼。
一次,水生回娘家。吃过饭后,妈妈跟他谈心:水生呀,要是你没走,家里怕也做好了楼房。你看,现在哪家不是住楼房啊!水生低下头,半天才说:妈,你想做?妈妈点点头,接着说,你哥也有这意思,他要是带你嫂回家,家里这个破屋,哪里行哦?你哥的意思,要是做,他出大头,你也出两万,你看行啵?见水生一时没有做声,妈妈说:你回去商量商量,看行不行。水生点点头。他在心里盘算着,能不能拿出两万块钱,他心里还真没底。在慧琴家,水生是吃粮不当差,他打工挣回的钱,回来都交给慧琴的爸了,平时,基本不收钱在身上。这天回家,夜里水生爬到慧琴身上,一番亲热,忽然,水生叫了声老婆,说是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下,慧琴问,什么事啊?水生说出了他妈妈意思,慧琴连忙追问,你答应了?水生说,这不同你商量吗?我妈那么求我,我如何拒绝呀?再说,老人家养我这么大,就让我帮她一把,好吗?慧琴斩钉截铁地告诉水生,要帮可以,肯定帮不了那么多,你不想去城里呀?你看很多人家都在城里买房了。水生央求她,你就帮帮好吗,我保证今后发狠挣钱就是,慧琴说,帮那么多,不可能。水生默不作声,然后从慧琴身上下来。这一夜,以后无语。两个人都有心思。
第二天早上,一家人一起吃早饭,水生叫了声:爸,妈,全家人望着他,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慧琴爸说,有什么话你就直着说,在家里,有什么说什么。水生这才把老家想做楼房,把他妈妈的想法说了出来。大家听了,都在默默扒着饭。过会儿,慧琴表态了,忙肯定要帮,但不能帮那么多,不能让你爸妈什么都指望你。水生见她板着一副面孔,又望望慧琴她爸,这时,慧琴她爸开口了:就依你妈说的,回来让你回去帮忙做工,工资也算了。慧琴和她妈吃惊地看着他。慧琴说:那不行,好多人家都去县城买房了,你们打算在这里住一辈子呀?爸爸瞪着她:你看水生对你,对这个家多好,他老家做楼房,我们不帮,谁帮?“那就让他干脆回去把楼房做好再回来。”慧琴赌气地说,嘴巴鼓得高高的。“姐,你就莫争了,就按爸爸说的,帮一下哥哥嘛。”雅琴开口劝姐姐。“好好,你们都做好人,就我不好。”说着,放下筷子,将饭碗重重放在桌子上,不吃了。孩子在他奶奶怀里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水生没有做声,埋着头默默地吃饭。
饭后,慧琴她妈跟她爸嘀咕:亲家母开口也太大了。慧琴爸开导她,水生这样勤劳,又孝敬我两,家庭和和气气,花点钱不值吗?慧琴妈妈想,虽然两万数字不小,但是为了家庭和睦,慧琴爸的话是有道理的。
尽管慧琴心里不愿,但她爸爸还是做得了主。他从银行取出两万块钱,亲自把钱送到亲家母手中。
为此事,慧琴好些天心情不快活,见了水生,没个好脸色。
水生老家筹到了钱,就开始拆除旧房子了。慧琴她爸吩咐水生回去帮忙。每天,水生都是早去晚归,回到家一身的脏衣服,脸上也晒黑了。等到正式拆屋的那天,需要好多的小工帮忙。头天晚上,慧琴爸问慧琴,明天你就莫去打牌,也去帮个忙,怎么样?慧琴心里气还没消,她鼓着嘴,说:我懒得去。她爸劝她,你呀,打牌算得了么事,去帮一天嘛。慧琴回她爸,要去你去,我是不去的。说完走开了。水生在旁边,心里也巴望慧琴一路回去,去了就是不做事,做个样子都行。哪想到她心里还是有气,水生心里有些失望,有些心酸。这时,雅琴对水生说:哥,明天我去帮一天吧,在家事情也不多。她爸说,你去也要得。
第二天一早,雅琴换了一身旧衣服,跟水生一路坐摩托走了。走到路口,只见桂云也等在路边,说是去帮两天,水生忙说不需要,桂云说,我没钱付你的工资,今天算是还你的工行吧?说着,硬是赖着坐在雅琴后面。
拆除旧房是个又肮脏又危险的活计。先要将屋顶上的瓦扒下来,再将椽子、檩子等木料一根一根卸下来,叫人扛走,然后再将墙推倒。在一方墙要推倒的时候,许多人一边用粗棍子抵住墙,一边高喊“那边有人啵,快走开些啰”,然后一齐喊“一二三”,紧接着,便听见轰隆一声,一方墙倒了下去,灰尘顿时就像战场上的硝烟一样,弥漫在空中。到了半晌,雅琴进去驮木料时,一块砖头掉了下来,砸在雅琴脚上。只听雅琴“哎哟”一声,人立即蹲了下去,两只手按着脚背。大家随即围了上来,忙问“怎么了?”雅琴不答。只见豆大的汗珠从头上滚落下来。水生赶过来,慌了,不住地问,砸到哪里了?砸到哪里了……话里带上了哭腔。雅琴指了指左脚,低声说“脚背”。
水生妈听说雅琴的脚被砖砸了,慌里慌张跑了过来,怎样啊?没伤着吧?有人叫打120,水生叫了一辆车,一边拨了家里的电话,雅琴她妈听说女儿脚背伤了,在电话里急得要哭了。说是要过来看看。慧琴不在家,水生又拨通慧琴手机,慧琴听了,先焦急地问,到底伤的怎样啊?然后骂起来了,做个么破屋,又是借钱,又是帮忙,这下帮得好。水生,你看怎么办?这帐怎么算。水生没理会她,打断她的话,只是说:你去取些钱,我送妹去医院,要骂你过会再骂。不一会,出租车来了,等车刚停稳,水生把雅琴抱进车里。
到了医院,做CT检查时,慧琴骑车也赶到了。过会CT结果出来了,脚背上骨头裂开了,需要住院。慧琴虽没在这里骂水生,但板着一张脸,真难看。等办好住院手续,打好石膏,水生提心吊胆地问慧琴,这里还要我帮忙吗?慧琴背转身,没理他。水生再问她,那我明天送些东西来?慧琴瞪着他,明天要你来做么事,你明天不是还有事情,要拆屋么?说着将摩托车钥匙丢在水生前面的地上。
水生觉得过意不住,进病房问了问雅琴,痛好点没?今天让你吃这样的苦,都怪我不好。他一脸的不安。
雅琴轻轻笑了笑,说,哥,莫太自责了,哪个情愿出事啊?你回吧。
水生说,我回去了。再经过慧琴面前时,说,缺什么,我明天送来。慧琴将脸偏向一边,没理他。水生只好走了。
待水生走了,雅琴见姐姐还在生闷气,诚恳对姐姐说,姐,你对哥莫这样哦,哪里去找哥哥这样的人呀?今天的事也不能怪他,只怪我自己不小心。慧琴说,他去帮忙,你也跟着去帮么忙,这下帮得好,自己吃苦了吧?
雅琴笑着说,没有打着头,还算万幸。你莫老是绷着脸呀,难看死了!慧琴回她,你就莫看呀,真是的。
第二天一早,水生就送来了排骨、砂锅。他刚进病房就问雅琴,痛好点没有?雅琴笑笑,比昨天好些。水生接着跟慧琴说,昨晚辛苦了。“你不辛苦就要得。”慧琴仍旧没个好脸色。雅琴又笑了,哥呀,我吃了苦,回家你要好好犒劳我哟。水生笑笑,那是肯定的。这会,慧琴脸对着妹妹,我到驾校去看看,你要有事就找人帮忙……说着,从水生手中拿过摩托车钥匙,出去了。
水生于是就在病房里陪着雅琴,雅琴说,我姐脾气不好,你就让着点。水生说,我做事总是对不住她。雅琴说,有些事怪不得你,你也莫太自责了。水生说,我来你们家,爸妈和你们对我,我心里清楚,妹,你放心,我会好好对你姐的。水生看了看雅琴,心想,姊妹两人的性格怎么那么不同啊,慧琴有时是过分了一点,但一家人都理解他,看得起他,他就是受多大的委屈也要好好对待家里的人啊。
出去了一上午,慧琴都没回来,到了中餐时分,水生一边跟雅琴唠叨,一边炖起排骨。这时,雅琴面有难色,不好意思地说,姐出去半天都不回来,你把床下的便盆给我。水生把便盆给了她,自己连忙走出病房,等到雅琴喊到“哥”,他才回病房,把那脏东西倒进卫生间里。
雅琴红着脸,说了声,不好意思哦。水生淡淡笑了笑。
正吃中餐时候,慧琴才回来。她兴冲冲跟妹说,报上了名,忙了一上午。
水生站在一旁,鼻子发酸,心里不是滋味,你去驾校报名我只会支持,你也不跟我讲一声,我在你眼里,算个什么啊。
雅琴住了几天院,就回家休养了。这期间,慧琴一直对水生不理不睬的。白天,水生还是往娘家跑;夜里回来,水生跟慧琴说话,慧琴不是不睬他,就是嗯一声。水生心怀愧意,仿佛对不住一家人。好在慧琴父母通达,虽然有点小小不快,但很快也就想通了。背着水生,父母亲经常埋怨慧琴,不该这样对待水生。慧琴还是不服,常常顶撞父母,说是,妹的脚砸伤了不说,经济上也受损失,这口气我一时咽不下去。
爸爸劝她,莫太固执呀,你看水生对你真的很好。慧琴说,我不稀罕。妈妈严肃起来,慧琴呀,这是什么话呀?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哦,莫过于依着自己的性子,婚姻要好好珍惜啊。
有一天,桂云又到慧琴家来,说是,叔叔婶婶过去照顾不少,现在还想请水生扶持一把。她说,家里那个鬼打的不顾家,肯定在外头有相好的,不寄钱回来,不管家里人死活。就算不管我,他娘老子,他的儿子他总要管吧,说着小声抽泣起来。慧琴爸妈说,你对上人要得。桂云说,我要是跟他一样,就不管他父母了。村子里人都清楚,桂云公公好一口酒,桂云要是挣来了一些钱,还打些酒来,让老人喝。桂云婆婆血压有些高,家里的降压药完了就买,一个女人,泥里水里都要去,重活从不让两个老去做,除了种庄稼,有空还要做些小工,家里孩子上学,红白礼节,吃喝穿戴,所有开销就靠桂云做小工挣点收入。尽管桂云名声有些不好,许多老年人还是很同情她。桂云说了半天转到正题上来,说是想让水生带着做做小工。慧琴爸妈你看我,我看你,一时没做声。桂云说,叔叔婶婶你们放心,我不会拖累水生老弟的。慧琴爸说,我看问题不大,回来我跟水生和慧琴说说看。慧琴妈也说,能帮得到的可以帮一把,以后说不定也有事要你帮哦。等到慧琴回家,父母把桂云的话说给她听,慧琴说,他愿意带就带,不与我想干。桂云找到水生,水生记起原来慧琴说过的话,面有难色,一时没答应。
等到水生老家开始做楼房时候,水生天天往工地上跑。那天,桂云等水生收工回来,又央求他:水生老弟,你就同情我一点,让我跟你做做小工吧,唉,走远我又想不到,累你了。水生说,回家我再商量一下。
水生一到家,跟往常一样,有空就做事,没多大的事就逗逗儿子,要不,就到厨房里,坐在灶门口,一边添柴,一边跟慧琴妈唠叨。慧琴见着他,失去了往日的热情,总爱理不理的。晚上在床上,背对着水生睡觉。这天夜里,水生上床,躺在慧琴背后,过会儿,水生手摸到慧琴身上,慧琴把他的手推开了,水生说,我是对你不住,现在只知道往我妈家跑。我保证今后在家努力挣钱、做事,好好经营这个家。慧琴只听他说,没做声。水生又说,我想花一千多块钱买个做豆粑的机子。慧琴这才扭过头问,你要做么事?水生说,我想做点生意,起早在家做些豆粑,然后送到店里去,现在好多店里都要这个东西。慧琴问,你晓得赚不赚钱?水生说,利润是不大,但总有些赚头,聚少成多嘛。水生又说,桂云今天在路上找到我,想让我带她做小工。慧琴说,爸跟我说过,你愿得就带。水生说,我范水生这辈子总算不做对不起你的事,你放心。慧琴说,话莫说得太早了。
这段时间,每天清早水生就起床了,在家里找些事情做做。吃过早饭,就回到老家的楼房工地上。这天一早,桂云就守在路上,等水生带她。水生过来,桂云急着问,我去行吧?水生说,你就一路去吧。桂云叫他等一下,跑着回家跟家里招呼一声,又很快过来,跟水生一路走了。
桂云做事肯卖力气,不偷懒,放下这样做那样。水生心想,只要自己行得正,带她做小工本来应该没有什么犹豫的,结果弄得这样缩手缩脚的。
这天清早,水生骑车来到县城,到一些店里问问豆粑情况。许多小店店主都说,只要你的东西质量好,价格公道,可以送来。水生满心欢喜,心想,慧琴爸妈那么信任他,看重他,他更要对得起这个家。眼下天天早上吃过饭就跑到娘家做事,没能给自家挣一点钱,心里觉得有愧,不找点挣钱的活计,心里不安宁。问好了销路,接下来就得添置机械了。
晚上回家,水生跟大家说了自己的想法,说是加工豆粑,投资小,人们也喜欢吃,赚头肯定有。慧琴爸说,那样,你就更辛苦了。水生说,辛苦我愿意,只要为家里多挣点钱,累一点不算什么。
买回来豆粑机子,水生回家就调试,紧接着就试着加工了。看着加工好的豆粑,水生满心欢喜,晚上大家品尝,觉得味道还是有些欠缺。水生想访访做豆粑的同行,跑了好几家,有些人家不肯说什么,也有些好心人介绍了些经验,水生用心听,回家改进,再加工出的豆粑果然喷喷香的。一旁的雅琴尝了尝“嗯,好吃,味道不错。“看着雅琴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水生露出了会心的笑容。
忙了一早,吃过早饭,水生依然要赶到工地上去。
不断尝试,总结经验,水生加工出的豆粑已经拿得出手了。这天,水生带着样品,往城里跑了一趟,很多老板觉得满意,叫水生可以供货了。
第二天,水生天没亮就起床了,接着,慧琴妈、慧琴姊妹都起来给他帮忙。水生把头天晚上准备好的豆粉米粉调成豆浆,然后一瓢一瓢舀到机子上面,不一会,一张豆粑就加工好了,水生把加工好的豆粑掀到旁边的晒筐里,让雅琴把豆粑卷起来,一刀一刀切成面状。妈妈站在桶旁搅动豆浆,然后水生再把豆浆舀到机子上。慧琴站在旁边看了一会,拉开水生,忙了一会,然后说,你们忙,我还要睏一会,过会就回房了。忙到天亮,豆粑加工好了,雅琴把切出的豆粑一个袋一个袋分装好,称出重量,写上重量标记,然后装到摩托车两边的筐子里。
到了街上,有些店老板按照事先讲好的价格,收下了豆粑,有几家还在讨价还价,想把价格还降一降。
水生思量,价格本身不贵,再往下降,就真没有多少利润了。水生加工出来的豆粑,豆类成分多,成本比一般市场上的高些。那些老板按照市场上的价格比照出价,有些看他是生手,想把价格压到最低,水生无法接受老板的价,只得往下一家跑。这时,水生的姑爷打来电话,说是工地上今天木工要装模,装模的材料还没有办齐,过会师傅就要用,叫水生速速回去准备材料。水生感叹,手头事情还没有办完,那边又催了,如何是好,下一家一时也没谈妥,铃声又响起来。水生只好火急火燎地带着没销完的豆粑回家了。
回到家里,水生同家里人说明了原委,说是等工地上安排妥当了,再回来处理。”你不处理好豆粑,就跑回家,再去就能处理好?“慧琴盯着他问。”我回来再去试试看。“水生说。”你顾了你妈家,就莫做豆粑,做了豆粑就要把东西卖掉。“慧琴越说越有气。看着剩下的一筐豆粑,一家人都有点担心,晒干吧,预报说,下午有小雨,留着家里吃?那就倒贴本了。慧琴妈说,要是记得你妈家好多事要等你回去办,早晨不做就好了。水生心里一肚子气,对那些老板,对自己,那里事情没安排好,就想做生意,结果两头事情都办不好,哥哥在外面工作,做什么楼房啊,想做楼房,说得轻巧,事情全得靠他。心里想着,手机又响了,又是姑爷在催他,慧琴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抓起一袋豆粑,狠狠掷向地上,接着又抓起一袋,咬牙切齿地说:“叫你做生意,叫你做生意。”妹妹连忙拉住她的手,说,你这是何必呢?爸爸也连忙喝止她:你还是小孩呀?有话不能好好说嘛。慧琴没理会她爸,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胸口起伏着,扭过头不看大家。雅琴把地上弄脏的豆粑扫到一边。水生对着慧琴爸妈说,爸,妈,我过会再想想办法,现在就到工地上去一下。慧琴爸说,也莫急,头回做生意不顺手也正常,你去吧。
水生走了,爸爸数落起慧琴来,你成家了,生小孩了,还动不动就发脾气,发脾气能解决问题呀?慧琴说,太叫人生气了。爸爸说,都大的气呀?就算心里有气,也要冷静点呀!他接着又说,实际上,水生也辛苦,起来时候天都没亮吧,他也是为了这个家呀,以后你要注意,夫妻俩互相尊重,他重你,你也要重他。看着那些豆粑,他把脸转向雅琴,你把豆粑再装一下,你们俩沿路卖卖看。慧琴还是鼓着嘴,“我懒得去。”雅琴说,我去试试看。正说着,桂云进来了,她说,你们家水生老弟叫把剩下豆粑作批发价给我,让我在附近卖卖看。慧琴爸说,那好得很,批发一些给你,剩下的让雅琴学着做买卖。
这以后,水生加工出来的豆粑,一部分送到县城去,一部分批发给桂云。由于水生做事实在,县城里的需求量也越来越大。桂云也没去做小工了,天天到水生家来进货,然后,沿着公路挨家挨户卖豆粑,桂云嘴巴甜,是块做生意的料,每天收入虽比小工少点,但天晴落雨都有,找到这么个挣钱路子,桂云打心眼里感激水生。村子里其他人听说桂云卖豆粑天天有钱赚,也来找水生批发豆粑。水生起得更早了。
这天早晨,桂云又来拿豆粑了,来的时候还带来一包土鸡蛋,说是给“你家宝宝的。”边说笑边把豆粑带走了。慧琴心想,桂云每天笑盈盈的,可能利润不错,是不是水生在帮衬她,把批发价定得低了些。想到这里,她问水生,批价不恰当吧?让人家赚了大头。水生说,我问过别人,价格都差不多。“你是不是想帮她?”慧琴盯着水生问。水生委屈:什么话呀?我总不能定一个特殊的价格吧?都是一般的价,你可以去问。“不行,我们家豆粑质量好些,定的价应该高些。”这回水生不依:生意上要讲信用,原先说好的,怎么能说涨就涨?“你不愿涨?”“不能涨!”“那我不同意批给她卖。”水生急了,“怎么能这样?我以后还做不做生意?”“你以后怎么做生意我不管,反正我不同意这个价格给她。”慧琴不容置疑地说。水生心里恼火,从原料的收购,豆粑的加工、销售,你慧琴从不操心,我起早摸黑,眼见生意走上了正轨了,你又要从中作梗,猜疑人,这是哪门子理啊!你说我帮她,我一向清清白白,对你没有二心,想着想着,几滴泪水流了出来。
这时雅琴回来了,看见水生神情落寞,忙问怎么回事。水生说,你姐不同意按那个价格发给桂云。雅琴走到姐跟前,开导她:姐,互惠互利,我们好像少赚点,生意就做得大些,是吗?生意上靠的就是诚信哦……“你有完没完?想教训我?”慧琴指着雅琴。“我哪敢啊?”雅琴吃了一惊,看来姐姐像是真的动气了。
到了晚上,慧琴爸看着小两口闹别扭,忙问慧琴怎么回事。慧琴没有回答,只顾埋头翻自己的手机。问水生,水生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到底什么事呀?”慧琴爸追问。水生这才说了个大概。慧琴爸叹了口气,说:这件事都让一步,好吗?我们家豆粑质量过硬,价钱稍微加一点,也说得过去,水生你看,行吗?你不好说,我来说。慧琴你要相信水生,不能瞎猜疑,没有根据就不要乱怀疑。关键是你们俩要和气,要贴心,互相让着点,互相体谅。慧琴妈接过话题:当初,你们俩是互相看上的,不是上人强迫的,遇事好商量,互相体谅,把一个人让一点,不说明你小些,是吧?水生点点头,慧琴默默听着。“你俩不和,我和你爸心里不安啊!”
慧琴爸接着说,做豆粑是小打小闹,我有个想法,只要你们和气,家里还有一点积蓄,下半年就到浙江去投资开个裁缝厂,慧琴雅琴做裁缝是熟手,水生勤劳,卖豆粑也学了不少经验。只要你们齐心协力,应该能办好。做木工的活比较重,我就不做了。做豆粑的事情也不丢,我和你妈来忙,你们看行不?水生你妈家楼房装修的事,你赶紧去忙,到时候没装好,就把余下的事留给你姑爷做。慧琴学驾照再去问问,能考一门就是一门。
听老爸说开裁缝厂,雅琴连忙笑着拍手,“要得,要得。“水生眼前一亮,心想,办厂跟做豆粑相比,那是大手笔了,慧琴放下手机,严肃的脸上也阴转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