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庄正甸把许雪梅和金庄主送到码头船上,姐弟二人挥手而别。
庄正甸翻身上马,义无反顾地直奔灵隐寺而去。
到了灵隐寺,晨钟初响,山门刚开。庄正甸在山门前拴好坐骑,步入这千年古寺。
他来到一个正在打扫庭院的小和尚面前,合掌问道:“请问小师父,我要在贵寺出家,这件事需要找哪位师父?”
这个小和尚停下手中的扫帚,合掌还礼说:“阿弥陀佛,施主,本寺早立有规矩,不再为人剃度,不收新僧人了。”
“啊!那你怎么来的?”
“我是在小九华寺出家,到灵隐寺来深研佛法的。”
“哦,那我这事得找谁?”
“你找谁也不行,家有家法,寺有寺规。”
“哼,我就不信,佛门宽广,单单就不给我开门?”
“阿弥陀佛,施主年纪轻轻,为何要步入空门?”
“你比我还小,为什么要当和尚?”
“阿弥陀佛,小僧与佛法有缘。”
庄正甸打趣道:“呵 呵,小生也与佛祖有缘!”
“罪过啊,罪过!”这小和尚不愿意再理睬庄正甸,埋头打扫起庭院。
庄正甸抓住他的扫帚把子:“告诉我,管事的师父是谁?”
小和尚无奈,说:“你去找执事师父觉醒,他一般在后殿西边的禅房里。”
庄正甸来到后殿,找到了正在打坐入定的觉醒。
觉醒比他想得要年轻得多,但也令庄正甸肃然起敬。庄正甸双膝跪地,合掌拜道:“弟子庄正甸,参拜师父。”
觉醒微睁双目,问道:“施主免礼,不在殿堂上香拜佛,到此作甚?”
庄正甸道:“弟子是来出家的,请师父收下我这个徒弟。”
“阿弥陀佛,本寺大小长老,均暂不收徒,请施主见谅。”
“我一定要在灵隐寺出家!”
“哦,但本寺已立有规矩,不再剃度新的僧人。施主若是真要步入空门,可到其他寺庙修行,他日有缘,或许可再来灵隐。”
庄正甸长跪不起,倔强地说:“不,我就要在灵隐寺出家,哪也不去。”
“施主不可无理取闹,贫僧有事,失陪了。”对于像庄正甸这样要到灵隐寺出家的人,觉醒见得太多。大多数人是遇有不幸,一时想不开,事后自能解脱。当事者迷,当时劝说未必见效,故觉醒淡然离去。
觉醒忙完一上午佛事,在伙房用罢午斋,回到禅房一看,那个要来出家的年轻人仍然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觉醒大为不忍,连忙扶起庄正甸:“阿弥陀佛,施主请起,何必如此呢?跪坏了你的双腿,岂不是贫僧的罪过!”
庄正甸说:“师父要不答应收留我,我就不起来。”
觉醒道:“施主先请起身,随我到厨下用餐,再作商量。”
庄正甸感到觉醒的话似乎有点商量的余地,便随他来到伙房,一个小和尚端来饭菜,庄正甸也就不客气地吃起来。不管怎么说,吃饭大似天!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可吃罢饭,觉醒却不见了!
庄正甸四下里寻找了一遍,哪里还有他的身影?问其他的僧人,都说不知道觉醒在哪里。问自己出家的事,所有的僧人都说必须要觉醒点头才行。庄正甸既恼恨又懊丧,决定从此就在灵隐寺住下,哪里也不去,连看山门的小和尚来告诉他说“你的马匹被人牵走了”,他也懒得理睬。
一连三天,僧人念经他也跟着念经,不会就跟着瞎哼哼,僧人吃饭他也跟着吃饭,也没人管他。他无事时就扫地,担水,夜晚就和衣睡在后殿的走廊下。庄正甸希望能以此来表示自己的决心,来打动觉醒。
可觉醒一直就是不肯露面,而庄正甸也是铁下心,打算就这样长期耗下去。
第四天早上,庄正甸尚在梦中。
三个护寺的武僧走过来。
武僧甲:“施主,我们今天要请你出去。”
庄正甸坐起身,恳请说:“各位师父,我是成心来出家的,觉醒师父说过这事可以商量的。就是要撵我走,我也要等见到觉醒师父以后再说啊。”
武僧乙:“不行,今天你得走路,你胡闹得还不够吗?”
武僧丙则上去强行拉起庄正甸,说:“今天你不走也得走。”
庄正甸火起,一掌把武僧丙推出丈外。
三武僧一见庄正甸身手不凡,于是一拥而上。
庄正甸冷笑一声,三拳两脚把三武僧打翻在地。
三武僧落荒败去,灵隐寺的僧人们一见,谁也不敢再去招惹他。
就在这天夜晚,睡在走廊上的庄正甸已经入梦,矇眬中却被人叫醒了。
他睁眼一看,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和尚站在面前,早上被他打翻的那三个武僧也站在一边。
“施主请起。”
庄正甸掀开被子,坐起来,问:“做什么?”
“佛门净地,不能留香客住宿。”
“我不是香客,我是来出家的。”
“既未出家,便是香客,请施主自尊。”
“怎么?要撵我出去?”
“保寺护庙,乃贫僧之责,请施主体谅。”
“呵呵,我不体谅。”
“阿弥陀佛,那贫僧虚无无影剑就失礼啦!”虚无只好报上自己的名号。
在江湖上,“鬼见愁无影剑”的名号可非同小可,尤其在江南一带,练家子无人不知。他以指代剑,以掌代刀,独门功夫并非浪得虚名。十年前,在南少林三年一次的佛教武术擂台上,虚无以独门“无影剑”拳术力挫群雄,夺得擂主,连续三届九年,保持桂冠。江湖人称“鬼见愁无影剑”,庄正甸自然听说过他的大名。
“虚无?噢,听说过,江湖人称‘鬼见愁无影剑’!幸会!”
虚无当然不知道尚未成名的庄正甸,只是礼节性恭谦地一合掌:“不敢,既然知道贫僧名号,想必也是江湖上人,那就不必伤了和气,施主请便。”
庄正甸笑道:“要我离开灵隐寺是不可能的,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请虚无师父也自便。”
虚无脸上下不来,便说道:“那我只有按寺规请施主离山了,请!”
话音未落,他一掌“推窗望月” 招数已至,想把坐在走廊上的庄正甸推倒,然后再叫徒弟们把他架出山门。
等虚无感到出掌无人时,他不由暗吃一惊!他这一掌不狠毒,因他不想伤害人;但这一掌甚凶猛,因他要教训人。庄正甸早晨一人打败他三个徒弟,他不能不恼火,因此这一掌也是存心要叫庄正甸吃点苦头。可他这一掌却打空了!可怕的是,他根本没看见对方是怎么躲开的!须知,庄正甸是坐在地上,腿上还盖着被子活动不便,他怎能不惊!等他看见庄正甸时,庄正甸已经笑吟吟站在庭院中间。
虚无轻叫一声“好身手!”便扑上去,这次,也不打算再手下留情了。
他左掌一个“刀劈华山”凌空向庄正甸脑门砍下,右手则以指作剑,蛟龙出海似的直刺对方肋下,紧接着顺势转身,攻守兼备又踢出一脚。这三招迅猛异常且一气呵成,一般人万难抵挡。但虚无这极尽自己平生所学的三招,并未奏效。就在他收势未稳时,却见一条人影猛扑上来!虚无大骇,迅疾转身避让,但这条人影却更快,转瞬已经贴身。虚无慌忙一个鹞子翻身,腾空跳起,在空中扭腰一转,企图甩开。但他不转还好,一转可就坏了,这条影子已经就势牢牢把他一双腿脚缠裹住。虚无失去重心,一下就栽下来,幸亏身边两个徒弟手伸得快把他扶住,虚无才没跌跤。
原来,这个影子是庄正甸甩来的薄被子!
虚无满脸通红立在庭院,两条腿依然被被子捆得紧紧的。他望着半躺在走廊上的庄正甸,羞愧难当,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觉醒飘然而至,他向虚无喝道:“虚无!施主手下留情,你还不快快致谢么?”
虚无合上掌,心悦诚服地说:“谢施主大度慈悲!”
庄正甸见到觉醒,也顾不得向虚无还礼,连忙跑到觉醒面前跪下:“师父,你不收我,我是死也不会离开灵隐寺的。”
觉醒道:“阿弥陀佛,施主请起。并非是我不收你,实乃此事我做不了主。”
庄正甸急切地问:“那我得去找谁?”
“随我来。”
七拐八弯,觉醒把庄正甸带到仁勇的小禅房里,慈眉善目的仁勇正端坐在蒲团上。
“施主,这是灵隐寺当家住持仁勇大师。”
庄正甸一听眼前这貌不惊人的老和尚就是仁勇,连忙跪地参拜:“弟子庄正甸,拜见大师!”
“小施主免礼,你为何要来灵隐寺出家?”
“弟子遵照舅爷爷温乃玉嘱咐,来灵隐寺终身侍奉仁勇大师。”
仁勇不解地问:“那个温乃玉?我不认识、也不知道这回事啊?”
庄正甸大急:“大师怎么会不认识呢?去年他跟我姨夫去京城告状,还是大师给改的状子啊?”
“你姨夫是谁?”
“我姨夫叫林钟英啊。”
“哦,我知道了。温乃玉是在老衲面前立过誓愿,说等打完官司,他要来本寺出家。”仁勇仔细打量一下庄正甸,问:“他是庄以莅舅舅,你喊他舅爷爷,你也姓庄?那庄以莅是你什么人?”
一句话,勾起庄正甸无限悲伤,他含泪答道:“庄以莅乃弟子家父,许鸿志是我的恩师。”
觉醒在一边道:“怨不得施主身手不凡,连虚无也不是对手,原来是许大师的高徒。”
仁勇轻轻“哦”了一声:“你从何而来?”
“我从关外回来。”
“你到关外做什么?”
“朝廷昏庸腐败,我家沉冤难雪,弟子到关外乌拉寻找仇人徐映台、杨大鹤去了。”
“你找到他们了?”
“是。”
仁勇眼睛光亮一闪:“阿弥陀佛,这么说,你大仇已报?把他俩杀了?”
庄正甸流出泪水,百感交集:“弟子不孝,万里迢迢,也找到了仇人,可我却没能杀他们。”
“哦?为什么呢?”
“弟子见到他们时,那杨大鹤早已疯癫,徐映台因获罪,给他自己家中带来一连串灾祸,他难以忍受,正在上吊自尽。”
仁勇长长松了一口气:“是这样!自作孽,不可活啊。庄正甸,你险些堕入苦海。”
“是。弟子把徐映台救下,就回来了。”
仁勇一笑:“哦,为何要救徐映台?”
“我也不知道。大师,一个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啊。”
“阿弥陀佛,庄正甸,你未入佛门,已存佛心;未读经文,已解经义。可是,老衲不能收你。”
“为什么?”
“因为你是庄以莅的儿子。”
“啊!”
“也因为你是许鸿志的徒弟。”
“啊!”
“他们不希望你这样。”
“哦……”
仁勇指一下挂在墙上自己写的条幅,问:“看到我这张条幅了吗?”
庄正甸念道:“苦海有边,举头是岸!”
“是啊,人往往都不是败给对手,而是败给心魔,败给自己。你去吧,按你慈父严师的意愿去做。”
“谢大师指点迷津。”
庄正甸叩头三拜,辞别仁勇大师,当夜即离开灵隐寺,消失在夜幕里。
他还有很多路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