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风一动,扫过众人,换了称呼,淡淡笑道:“当初我还是王爷,因为母后的死对父皇和公孙卓诸多怨恨,你们不顾先帝遗命,一直在我身边辅佐,纵容我的任性,我的胡闹,便是我要做什么,都是一百一千个支持。虽然你们从来不敢说,但是我知道,自从我当了皇帝之后,我便知道,我并是不当皇帝最好的人选,因为我太任性,也太没担当。”
这是众人第一次听到他这样说自己,这样毫无顾忌,毫无君臣之分的说出体贴安稳的话来,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要接什么好。
沈匡心中一阵酸楚,一阵感动,邵华宁亦是,他自小随着公孙简一同长大,情分不比寻常,当即满眼含泪,低声道:“皇上……”
公孙简摇了摇头,俊颜上的笑容却是越来越清,“简狐,我遗憾不能为你复仇,但我也不愿用我天瑞二十万将士的性命去和我天瑞另外二十万性命相拼,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与其想着怎么样做无谓之争,不如好好想想退路,你们或许被我连累要终生逃亡,你们的家世,最好先在这几日安顿好。”
众人听了,心中都是说不出来的滋味。有着对未来的恐惧,对此前形式的无奈,也有着心中那一抹淡淡的悲凉。
无法化解的悲凉。
简狐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他是天生的将才,自然知道,公孙卓这次出的奇招太多了,而他们已经失了先机,纵然有一战之力,但是用一起上马杀敌的兄弟们去给公孙卓铺登天的路,他怎么忍心。
只是,不甘心啊!他实在不甘心啊!
公孙卓自然看得出他脸上不甘,他自御座上站起,转出来,自那高高玉阶上一步步走下来。
这一步一步走的极慢极慢,众人看着他,只觉得心中那股悲怆之意越来越浓。
最后一步落在众人身前,一殿的人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去,公孙简脸上仍然带着笑,回身瞧了眼上首的御座,淡淡道:“人生难得纵意一会儿,我什么都的得到了,便是明日就死,也没什么遗憾的。”
诸人听他说这话,刚要开口劝阻,公孙简立起手掌,止住他们的话。
他两眼盯着御座不放,低声道:“那地方虽然高,可太冷了些。”
一话落地,他转身朝外面走了出去,再不回头。项南等人看着他离去时轻快清越的步伐,只能朝着众人低声道:“陛下如今不似从前了,想的也多了,只是太仁德了点,终究不是当帝王的料。各位大人都是自来便伴在陛下身边的,这时候还是不要再谈什么给陛下解忧的话了,只要各位大人都平安从这里走出去,只怕就是对殿下最好的回报了。”
众人知道项南说的话便是皇帝心中所想,一时间唏嘘哀哉,不知道将来是要如何才好。
公孙简一路从紫薇殿中出来,只觉身心之间无比的轻松,他也不用人跟着,也不乘轿辇,只慢慢走早路上。悠闲至极。
一人从假山后面闪出来,青衣如玉,正是当初被公孙卓废了武功囚在天牢的霍从宽。他缓缓走到公孙简身后,低声道:“这种局面,,你是不是早就料到了?”
公孙简也是智纵天绝之人,不然也不会再公孙卓手下周旋了那抹多年,如今公孙卓这样来势汹汹,只怕除了没想到的兵力和卧底之外,还有公孙简纵容的关系。
只怕早在当初的韦城,他放开大好时机,为了绮罗毅然回京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一日的结局。
公孙简却没有回答他,只是朝着明华宫走的步子,又快了一些。
龙朔七年暮春二月月二十一,逆王公孙简帐下女卫汉明月叛变,龙翔帝二十万大军渡江而过,全线过江。三日之后,收复廉州。
逆王公孙简似乎不敌,也不愿出兵强抗,手下二十万神威军分批布于四州,十万大军龙翔帝所控,便是如此,逆王依旧困所京城,不出一兵一卒。
三月初三,龙翔帝大军收复平州,马不停蹄,二十万大军雄赳气昂立于京都之下,蓄势待发。
与此同时,平州府。
杨氏兄弟与冷云霄等将领一同站在中厅大地图之前,指着最中央的位置,笑道:“若是在这样下去,皇城只怕都要不废一兵一卒拿下了,公孙简向来不是个吃亏的,这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
杨氏兄弟摇摇头,不敢说什么。
众人皆知,公孙简娶嫂为妻,对本是陛下容妃的大秦公主方绮罗万般宠爱,是以荒废了朝政。
只是容妃之事却是陛下的创口和痛楚,他们这些人便是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在背后说皇上怎样的。
冷云霄似乎自己明白,冷哼了声,转移话题道:“公孙简怕是早就想好了自己不是陛下的对手,并不像再与陛下对着干,这样虽说是保住了陛下的力量,让我们不费吹灰之力的拿回江山,但是公孙简的势力也未曾因此折损,他若是想逃走,也是能的。”
杨氏兄弟皱着眉点头,冷云霄收回手指,冲着身后正在与唐微对弈的女子低声道:“姐,你与公孙简相交极深,可知道公孙简此时这样做,是个什么意思?”
那女子头也不抬,也不答话。杨穆平似乎是怕他们尴尬,忙把手里的事搁下,上前道:“逆王心思叵测,只怕不会这么简单俯首,也不愿四处流浪躲藏。京城看着虽然平静,连城门都大大开着,其间情况却不好说,若是贸然进去,说不定还会着了逆王的道,是以陛下停下大军在外,并不愿大军都进去涉险。”
“那听你这意思,陛下是要派几个人先探探深浅?”杨翔放下手中的小旗,抬首低声道:“小弟,你随在皇上身边,可知道陛下若水要派人出去,派的是何人?”
这件事虽然你危险,但是若是赌的对了,最终定然是件大功劳。这一路上皇上异军突起,虽说十万玄武卫杨家也有负责,但是为帝者怎会准许已经有了四分之一兵权的军权世家在得到军权,且不说杨家的嫡子杨穆平乃是皇上重用的内臣,将来注定要承袭大伯晋国公的位置,杨氏的嫡女杨执不仅诞育了三皇子,还被封了皇贵妃,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为了皇上苦守在宫中,不要说是太后了,便是皇上身边的任何一人也都知道,将来的皇后人选,必然是杨家的杨执。
杨家大房这样的争气,他们几兄弟之间虽然和睦,但是也要为自己这一脉考虑一下才是啊,虽说不见得能够得到晋国公这种殊荣,但是一家的兄弟,总归还是不要差的太远。否则以后见了面叫小弟都没底气。
只是这样机密的事,杨穆平又如何说呢?
他皱了皱眉,道:“陛下只怕心中另有打算,皇宫里的事绝不简单,逆王也绝对没那容易就束手就擒。不过两位兄长请放心,虽然陛下最近日心情阴郁,但又不愿停下征伐脚步,在平州已经候了这么长时候,只怕等下便有谕令下来。”
“哼哼,你这回可是输了。”
一阵哼笑在肃静的大厅响起,众人诧异的望过去,看着唐微拍手大笑,被他这样纵意的样子影响到,心中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怒了。
凌云霄眉头皱的紧紧的,但是碍于汉明月在场,却不能开口呵斥唐微的失礼。倒是汉明月将手中棋子一颗颗的收入到盒子中,轻微的声音在这静静大厅之中,分外的清晰。
唐微笑着站起身来,看着汉明月不紧不慢的收拾棋局,哼笑道:“嗯,我赢了,这件事还是你来说吧,我先走了。”说完,也不顾众人的脸色,施施然便朝着外面走了。
大家都知道她随意之极的性子,深知不能拦下他说什么,只能看向一边安静如水却绝对没有让人忽略掉的汉明月。
汉明月到底是凌云霄的亲姐姐,虽说这件事是由皇帝亲口说的,但是在凌云霄着傲气少年如此沉静稳重的叫“姐姐”的时候,众人在真正明白,只怕这位汉明月的身份将来也不会低。
是以虽然汉明月本来的身份是京都的清倌,却无人敢在私底下说什么,无论是谁,在她面前都会恭谨的唤上一声“楼姑娘”。
“姐。”凌云霄丝毫不理会姐姐的冷淡,上前一步逼问道:“皇上是不是有什么密旨要说,为什么唐微这样走了?”
汉明月抬眼看着眼前的青年,一双眼睛如清泉之水,清澈见底。她只淡淡的看了一眼,柔声道:“各位大人不必担忧,皇上说是皇城防备简单,恐怕公孙简已经生了潜逃之心,便先放下咱们,追上去了。”
“你说什么?”
诸将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凌云霄皱着眉毛厉声道:“皇上安危何其重要,怎能如此简单就一人出去!”
他这呵斥声一出,众人便都明白过来,杨翔眉目也沉下来,低声道:“楼姑娘,凌将军说的很是,陛下安危何其重要,逆王又是向来狡诈不择手段之人,若是逆王有了稍许逆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便是陛下武艺如何高强,身边守卫如何厉害,若是受了什么伤,可怎么了的?”
他这样说了,便是说出了众人的心声。只是在汉明月柔和如水的目光之下,又委实说不出别的什么。
“各位大人不必担忧。”汉明月柔和目光环视一周,低声道:“陛下此去做足了准备,御林军被皇上调教六年。没道理说在一年之内便换了主人,京畿卫首领也已向陛下投降,在京城之中逆王不善经营,虽然身边效力着众多,但要真算得上有用的,却是不多。”
凌云霄冷声道:“姐姐此言差异,须知简狐简大将军出身名门,用兵如神,逆王有对他诸多信任,手下至少也有十万大军的调遣权。而他又因为当年皇上登基铲除肃王府时候连累道敏华郡主之事,与我们多有龌龊,若是知道陛下亲身赶赴京城,如何会放过陛下。我们手下大军虽然精良人多,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若是给他们知道陛下已经进了城,便是怎么都完了。”
众人连声称是。
凌云霄顿了顿,又问道:“唐微可是追随陛下而去了。”
汉明月在他热火般的目光之下微微一笑,“正是。”
凌云霄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