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微。”绮罗抬起眼,如泉水的声音安抚了他的浮躁,她看着他担忧的脸,淡淡道:“我说孩子是他的,他就会信么?”
唐微语塞。
绮罗继续笑道:“你明白的,他不会相信我,他只会相信他自己,所以我说与不说,从来就没什么用。”
唐微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绮罗对着他柔声道:“你也不必为我担忧,我体质虚弱,本就不该有孩子,公孙卓还不想我死,若是他想要我腹中孩儿的命,我身子在受损,定然活不长久。只要他还想让我活着,孩子就会平安。”
唐微眉头依旧皱着:“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嫉恨之心大发,不顾及你的身子了呢?”
绮罗又笑了,今日她总是在笑,温柔的,轻轻地,唯有这个时候,是艳丽的,她手抚着小腹,虽然轻微,却不失坚毅的说道:“那么,我就和孩子,一起离开。”
“我就和我的孩子,一起离开。”
“一起离开。”
唐微从玉明宫中出来,朝着皇帝的小书房去的时候,一路上,耳边都在回荡着这句话,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轻柔的话语,却让他听出一抹刚硬决绝来。
林福禄从里面出来,见到唐微,忙说道:“唐大人,太后才接回来,陛下这会子正忙,实在没时间见大人。”
唐微心里正憋着气,见他打着圈推脱,冷着唇笑道:“我倒不知道陛下什么时候和太后关系这么好了,接个人而已,几个时辰放着正事不理。”
林福禄被他说得惊出了一声冷汗,连忙讪笑道:“大人说笑了,陛下与太后娘娘一年未见,母子之间多叙叙也是再合情不过的了。”
他一边劝着,一边腹诽道,便是太后与皇上并不亲厚,也不能就这么说出来啊!你唐大人什么都没有便什么都不怕,奴才我可是怕得很。
只是今日的唐微显然不愿再给他面子,一掌将他推开,风一样的几步上前,推门便进去了。
林福禄以及一众侍卫这才反应过来,可是唐微以及冲进去了。他眼睛一瞪,冲着那些干瞪眼的侍卫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拿人啊!”
众侍卫也似乎明白了过来,称了声是,才要追上去,便听小书房内传来冷冷一声:“都在外面候着。”
紧接着,大门开了,皇上身边的宫人侍女都出来了。林福禄想到定然是出了什么事,不愿再干涉,只能讪讪的应了一声,在门口垂着腰候着了。
皇帝一发话,殿内殿外都安静了下来。
唐微站在公孙卓案前,看他手下那批不完的奏折,半响之后,低声道:“我今日来找你,是为了两件事。”
公孙卓将手中朱笔放置在一旁,另拾起一张奏折,低声道:“你请辞离去,朕已应允。”
唐微冷笑:“你明知道我要说的是什么事,何必装糊涂做不知。”
公孙卓仍不作答。
唐微向前一步,两手撑在桌前,低声道:“公孙卓,绮罗怀了你的孩子,你不要告诉你,还打算任由你母亲像当年对付惜罗一样对付她!”
到现在,这世界上只有两个人曾让唐微失态,一个是方绮罗,一个是段惜罗。这两个女子万般不同,唯一相像的地方便是,都被爱着的男人所伤。
就在他说出那句“绮罗怀了你的孩子”的时候,公孙卓手上的朱笔一顿。他站起身来,看着他的眼睛,眼眸中全是杀气:“你说什么?”
唐微看着他这个样子,冷笑道:“怎么,最近已经忙得没有时间来过问绮罗的消息了?连这样大的事都不知道。”他也冷冷的看着他,沉声道:“我说绮罗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而且,那孩子是你的。”
公孙卓转身便朝外走。
唐微出手去拦,公孙卓看叶不看,掌风一翻便袭上去。唐微见他出掌不再留丝毫情面,冷笑道:“都是霍聂天的徒弟,你真当我是怕了你了?”
他这样说着,手下也不再让,两人同处于一门,走的都是狠辣敏捷的路子,如今全力拼起来,虽说唐微不在留手,但是公孙卓苦意练就的武艺,并且是在这样的大怒之下,岂能让他占什么便宜。
眼看着便要落败,唐微身子一闪,厉声喝道:“不要忘记去年你曾答应过我什么!”
公孙卓掌下一顿,只是一顿,一掌落下将避无可避的唐微拍倒在地,他站在他身前,冷声道:“朕要怎样,不必你教!”
唐微挣扎着起来靠在墙上,噗的吐出一口血,眼见着公孙卓又要走,他冷声道:“公孙卓!我方才为绮罗把过脉,她现在身子不必往日,只靠着往生的药性强撑着,若是你暴怒之下伤了她,导致她流产,那定然是一尸两命。你若是要她死,尽管去!”
公孙卓听到那个“死”字,脚步一顿。
唐微见他终于肯停下来了,又道:“公孙卓,便是你当初有多少苦衷,是怎样为了绮罗好,现在都是用不上的。就如你从来不信她,什么都自己打算的好,她现在遍体鳞伤,如何也不会再信你。她从来不说谎,既然说孩子是你的,就必然是你的,你若是以此逼迫她。还是要重复当年的悲剧。”
公孙卓转过身来,一张俊脸沉如水,“孩子的事,恐怕连她自己也不清楚。朕对她怎样,是好是坏,她若是不懂,朕也不必去说。”
“你还不明白么?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唐微捂着肩走进几步,沉声道:“现在对于她来说,你曾经说过什么,你曾经做过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你们之间不再像当初一样只隔着一个长达三年的欺骗,而是一条人命,一种选择。你嫉妒公孙简留在了他心里,你嫉妒绮罗忽视公孙简给她的伤害,但是你到底知不知道,公孙简才是在天下和她之间选择了她的人,如今他因为她而死,她这一生都不会在将他忘记,而你,你,是抛弃了她的那个人。”
公孙卓登时大怒,一掌悍然拍出,掀翻了整个书架,噼里啪啦的落地声不绝,他厉喝道:“住口!”
唐微如何会住口。
“公孙卓,你只是曾经是她的英雄,但是终究还是让她失陷在黑暗中,是你欠她的,不是她欠你的。所以她如果要离开你,从来就不用说什么。这是她的自有,也是你该承受的惩罚。你该庆幸她还活着,而不是用她的活着来挽救你自己那颗永远陷在黑暗中的心。”
公孙卓眼中冒出两把火,林福禄等人叫嚷着闯进来,看见眼前这幅清醒,忙跪下去劝道:“陛下,陛下,千万被动气啊,动气伤身的,如今朝中上上下下都指望着陛下,陛下可不能如此伤了自己的身子。”
公孙卓冷冷瞟了唐微一眼,厉声道:“把他给我打如天牢。”
说完,转身就走了。
唐微起身要追,却被身后的侍卫反剪双臂扣在地上,只能看着他离去的身影,默默想到,难道又是一场悲剧?
难道总是这样。
只是,没有人回答他。
天渐渐阴了。
小风阵阵,吹落了几片花瓣。
绮罗眉头皱了皱。
身边的泰宝看见她这副神情,低声道:“娘娘,不然我去拿花锄,我们把这些花瓣葬了吧?”
“不必了。”绮罗起身,对她笑道:“零落成泥,未必有什么不好,也是一种宿命。”泰宝眯着眼睛,摇头道:“我不懂。”
绮罗看向她,温柔额抚了抚她的头发,“泰宝,你只要开心就好,不要懂,有些事情懂得多了,反而不是好事。”
说完这句话,她只觉得身上一冷,有两道极寒极厉的眼光落在身上,她下意识的转身一看,入眼的人,便是冷沉如冰的公孙卓。
她垂下眼睫,低声道:“你和我的事,不要伤及无辜。”
公孙卓冷冷站着不动。
绮罗侧首,看着满脸苍白的泰宝,柔声道:“去准备午膳吧,我饿了,一会要用。”
泰宝苍白着脸,满脸担忧的看着她,不愿走。
绮罗再劝道:“没事的,你先去。”
最终,泰宝在绮罗的劝慰和公孙卓的恐吓下,起身去准备午膳了。
绮罗在风中站了会儿,似乎有些冷了,她紧了紧身上的衣服,道:“你都知道了,可想好了要怎么处置我。”
公孙卓走到她身前,“你不会骗我,但是孩子就像你的命一样。”
绮罗淡淡接道:“所以,为了我的命,我未必不会骗你,是么?”
公孙卓不开口,也不动,绮罗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他不动,只看着,冷声道:“我碰你的时候,你身上还留着他的痕迹。我已不在乎你是否失身于他,但是这孩子,除非谁能证明他必定是我之子,否则,纵然是你强要把他留下来,生下来以后,我也会亲手掐死他。”
公孙卓从来都是冷漠寡言的,从来不会像旁人那样放狠话,他若是要吓唬一个人,只会拔出自己的剑刺上去,今日,果然是生了大气。
只是绮罗并不惊惧,她温柔的看着他,眼神沉默而哀伤,“你有没有想过,说这样的话,对我来说是怎样的侮辱。”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走到今天,承受额多少侮辱?”他冷声道:“早在二十年前我就发过誓,终我一生,绝不会再让公孙简将一分一毫留在人世。什么都不成。”
“所以你夺了他的爵位,消了他的尸骨,便是正史上也只让史官以逆王称之,连名字都不给她留下。”她便说便靠近她,在距离他一步之遥的时候,摇头笑道:“但是你没有办法把他完全剔除的,最起码,他留在了我心里,永远不会消灭。”
肩上骤然传来一阵剧痛,她强忍着不出一声。
公孙卓满脸冷肃,双手捏着她的肩胛,冷喝道:“你果然对他动了心,可方绮罗,你是我的妻子!你活着的时候是,就算是死了,也要伴着我长眠!”
她肩胛在他大力之下几乎快要粉碎,念及三月来的光景,终于忍不住,低声道:“你说妻子?”她心肺欲裂,却还是笑道:“公孙卓,我曾经相信过,但是现在,我不信了。”
公孙卓手一僵,绮罗身子从他手中脱离下来,却觉得脑后一阵眩晕,朝后倒了下去。公孙卓眼波一动,一伸手把她拉进怀里,按着她的腕脉,脸色一变,朝着寝殿飞跃过去。
接下来的事,绮罗便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