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诸人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当年公孙简冒天下之大不韪纳嫂为妻举世皆知,但是作为皇后的方绮罗却从来没有与公孙简一同出现过在世人面前。公孙卓进京之后,为了保住绮罗的青白,能让她再入后宫,便要人在外面说道:“绮罗落入敌手之后宁死不屈,重病了一年之久,与那逆王并无瓜葛。这虽能掩饰一二,但也只是一二,却不是全部。
最后公孙卓下旨不准任何人再提前事,太后也是这个意思,便没人敢在明面上说了。岂料今日在这样的清醒喜爱提起来呢?
众人再看向美得不像凡人的方绮罗,心中涌上一股叹息的同时,也都在心中退后了一步,不打算再搀和到这些事情之中去。
楼凌端着杯盏坐在杨执一边,但只是看着,并不说话。
沈太后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在这样的寂静中,绮罗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众人都以为她是恼了,却见她只是转身对着眼前依旧福身不起的人,淡淡的说了一句。
“我好像见过你。”
那人本还像福身的久些,已彰自己的大方,但听到身前人问了这样莫名的一句,不由得直起身子笑着回道:“娘娘当真是好记性,妾身邢氏裁云,曾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女官,曾与娘娘在二年前的中秋家宴上见过一面。陛下进京那日封赏父亲刚直不阿,便封了臣妾个贵人,只是娘娘不愿出来走动,这才没有相见的时候。”
一入宫便是贵人,向来定时很受宠了。
绮罗微微低着眉。
柔妃只怕刺激不了绮罗,也随着笑道:“元宸夫人像是不知道,在皇上回宫这两个月以来啊,可都是云妹妹在身边侍候着,皇上不仅将潇湘殿修葺给妹妹住,还赐了好些个东西呢。”
她提到潇湘殿,杨执身子动了动,恩了一声:“云妹妹娴熟大方,皇上喜爱也是有的。”
邢裁云本意就是要给绮罗难堪,听到众人称赞自己,虽然知道并非是真心,但是也很高兴,却只是推辞道:“姐姐们说那里话,杨妃姐姐大气,柔妃姐姐贤良,元宸姐姐更是国色天下天人下凡,那里是我一个蠢笨的比得了的。”
她自谦了一句,却不想把话题绕远,只笑道:“只顾着耍嘴了,还不知道姐姐是否介意妹妹方才的失言?”
她一双眼睛亮亮的看着绮罗,似乎真是一幅姐妹情深的样子。
绮罗依旧淡淡的看着她,半响之后,柔声道:“我与你第一次相见实在中秋家宴上,我记得那时候,你似乎要与韩王议亲。”
“韩王”两字一出,温度嗖嗖的降了下来,感觉众人的目光都转移过来。她连忙笑道:“姐姐说哪里话,妾身……”
“既然你曾要与他议亲,便是他做的如何不对,念起旧人,你也不该借着他作筏子来整治旁人。”
这话说的极重,后宫妇人,宗室命妇,便是有些见识的,谁能不知道呢?只是不知道元宸夫人看着这样的柔弱,说起话来却如此直白的不留一丝情面。
邢裁云脸青了一半。
虽然她就是这个意思,但也没有这样没出息的一下子便在众人面前说出来的道理啊?可是人家已经不留情面的说出来了,难道还要她什么都不顾的回一声:“我就是说你贞操不在,与逆王有染,以一身侍候两个男人,真真羞耻,你能怎么样?”
绮罗看着她的脸,眸光虽然浅淡,却并不温柔。
像她这样温柔的女子,若是眼中没了温柔,定然是对一个人极是厌恶了。
沈太后心中冷哼了一声,示意身边的赵嬷嬷将绮罗带回身边坐着,笑着安抚道:“裁云只是小心谨慎而已,你也不顾念着自己的身子,和她置什么气啊!”
邢裁云也回转过来,连忙告罪道:“姐姐莫要生气,腹中龙胎要紧,是妾身多话,妾身本就不该在娘娘面前提这些不好听的。”
绮罗看着她赔小心的样子,才要开口说什么,便被身边的沈太后给拦住了,说起了旁的。邢裁云忙着回到柔妃身边坐下,一脸的委屈。
柔风看着邢裁云灰溜溜的退回到自己身边冷笑了一声,在看着沈太后看重绮罗的样子,心中一股子气撞来撞去,却不知道是说什么好。
便在这时候,身边终于安生了许久的杨执开口了。她声音清澈冷淡,低声道:“元宸夫人当真是好福气。”
沈太后听她这叹息的语气,轻笑道:“自己的姐妹,羡慕个什么,你怀孕的时候哀家不也是这般疼你么?”
杨执面色似乎更黯然了些,叹道:“只怕臣妾自此以后都没有这种福气了。”
杨妃因为生育三皇子伤了身子,以后很难有孕的事情早就流传了出去,所以众人也都知道,那三皇子便是杨执的命根子。而保住三皇子性命的却是得到盛宠的元宸夫人,想来这也是杨家在前朝为方绮罗说话的原因。
柔妃听见她这样自嘲心中很是高兴,再看看身边千娇百媚的邢裁云,也叹息道:“皇贵妃说的是,当真是谁也没有元宸夫人的福气,想当初啊,皇上与元宸夫人形影不离,可足足半年下来也不见夫人肚子里有什么动静,这分开一年多以后,皇上才去过一次夫人便有了,可见老天都是万分垂帘元宸夫人,只要心中想着,便可成事,当真是福泽深厚。”
她说完,也不顾僵冷的气氛,又冲着身边的邢裁云调笑道:“云妹妹,这些日子来皇上也与你形影不离的,也不见你又什么动静,不如学学元宸夫人,先离开皇上一年半载,说不定这再碰上啊,干茶烈火的,便有了呢?”
柔妃娇媚的笑声在这样的美景之下响起来,当真是突兀的很。只是她自己没有这份自觉。她话中调侃虽然只是人之常情,但是在皇上的严令之下,在沈太后从皇上那里认准了绮罗的孩子乃是皇上血脉的时候,在大秦国尚未臣服或归从于天瑞之前,便是如何也不能明说的。
绮罗眼睛都不看她,还淡淡笑着,沈太后看见了,只得把脸一沉,呵斥道:“你说的什么话?”
沈太后一动怒,众人都不敢在坐着,忙从座位上起来请罪。
柔妃只是心直口快,说出来就后悔了,只能垂着手站着,等着沈太后的呵斥,偏偏身边的杨执看不过去,也嘲讽道:“柔贵妃嫉妒元宸夫人怀孕,实说了便是,绕那么大的圈子做什么?你既然嫉妒,便也是想要个孩子了。云贵人年纪还轻,这事不好现在就踢,你也服侍了皇上多年了的,那么好的办法,与其告知给云贵人,你不如留着自己用。”她看着崔柔荑瞪过来的眼,冷笑道:“本宫在子嗣上是无望了,只要服侍好陛下与太后,照拂好三皇子便是,柔妃你风华正好,说不定离开皇上个三年五载,却能给伊水公主添个弟弟呢!”
杨执这一席话,反讽与刺激均在,只是皇贵妃高过贵妃一级,她说什么那都是要听的。
柔妃要吃人似的盯着杨执,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来。
“皇贵妃说笑了。”
“朕看,皇贵妃说的极好。”
一声极冷的声音在花园深处响起,众人看连忙看过去,却见是龙翔帝掀开花蔓的垂枝从后面走了出来,一众随行的还有几位朝中近臣。
众人赶忙行礼。
龙翔帝不紧不慢的像太后见了礼,才踱步到柔妃身边,看着她额头上冒起的冷汗,沉声道:“柔妃既然想的好招数为皇室添丁,和不自己试试。来人。”
林福禄带着两个宫人上前。
柔妃心中知道这次是大难临头,啪的一声跪在地上,扯着公孙卓的衣角苦求道:“陛下不要,陛下,臣妾知错了……”
公孙卓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依旧冷声道:“柔妃口舌狠戾,污蔑上品,教养尽失,难堪妃位,今日起降为贵人,幽居涪陵阁。伊水公主暂交予太后管教。”
他冷声便如雷电,一下子便在众人耳边劈下。
柔妃没想到自己只是说了方绮罗一句,便被皇上这样惩罚,而且连女儿的面子都不看,一时伤心欲绝,怔在原地,被两个宫人给抬了出去。
沈太后看着皇上的背影,冲着赵嬷嬷摇了摇头。
皇上对柔妃积怒已深,绝非是这一件事,只怕是当初柔妃给方绮罗下药导致方绮罗不能随行的事他知道了。
只是那件事,不知道皇上知道了多少,虽说皇上便是知道了是她主使的也不会动她,但是这母子情分啊!本就浅薄,可不能再因为一个女人更浅薄了。
公孙卓并没有动沈太后的心思,他冷冷的看着宫人将柔妃带走,目光一动,又转回到邢裁云身上。
那眸光太寒太厉,邢裁云不知道刚才自己的挑拨他听了多少,只是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低声道:“皇上,臣妾……”
公孙卓也不动。
他越是不动声色,邢裁云便越是害怕,不过那么一会儿,她脸色便已经苍白如雪,身子抖得像筛糠一样。
公孙卓薄唇动了动,一个音节还未发出,她突然两眼一翻晕倒过去。
杨执离得最近,赶忙上前去看看,检查了下,对着公孙卓禀道:“陛下,云贵人脉象微弱,陛下便是要责罚,也让人把她救醒了才是。”
公孙卓眯着眼看了她们一眼,低声道:“把她救醒。”
一人答了声“遵旨”,便从他身后转出,却不是太医,而是前朝新封的左相张晓生。楼凌身边的一个小姐一声惊奇,道:“不想左相大人年纪轻轻便才华盖世不说,竟然还通晓医术。”
说完了之后,还故意去看楼凌的脸色,见她并未露出多大的笑意和惊喜,只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似的。
这边小小的插曲不值多谈,那边的张晓生已经收回了手,拢在袖中,他紧皱着眉头,却说了一句让众人心脏都蹦上三蹦的话。
“恭喜陛下,云贵人有孕了。”
一瞬间。
绮罗的眼眸颤了颤。
公孙卓低下了眼。
沈太后眉目之间爆出大喜。
杨执紧握住手,长长的指甲掐入手心之中。
似乎诡异的静了一刻,楼凌当先起身,朗声道:“臣恭贺陛下,恭贺云贵人,恭贺太后。”
她这一开口惊醒了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