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罗听得模模糊糊,要是往日,听到为了医术这样上进的人,她定然会引为知己关怀再三的。如今形式急迫,却是不能了,她强撑着从枕边取出一本书,交到她手上,柔声道:“我出身明秋山庄,也懂些医术,只是身子太差,无法治病救人,这本书是我以前康健的时候写的,你这般刻苦,以后定然是个好大夫,我便将此书赠予你,还望你勤恳持恭,不要生懈怠之念。”
朱柏树听到“我出自明秋山庄”的时候就傻了,在听到后面,顿时眉飞色舞起来,便是这时候,公孙卓的身影一闪,转瞬便到了绮罗床边。他看着她强撑着的样子,心中愠怒,却终是不愿动手伤她,只低声道:“药取来了,我喂你服下。”
眼眸一扫看到下首那个瞪着医术发呆的人,他顿了顿,低声道:“你且下去,偏殿候着。暗夜,再传太医院。”
朱柏树此时得了宝书,便什么都不在乎了,本想告诉皇上探病的结果,但是看着皇上这个样子,觉得还是暂时不说为妙。
最终顺从的退了出去。
公孙卓等人都走了,用温水化开两粒朱生,绮罗此时已是半昏迷的状态,他想了想,终是自己一口喝下,贴上她的唇,一点点的渡给她。
一碗朱生喝尽。
公孙卓将她放在锦被之中,盖好了被子,看着她紧紧皱着眉,心中只觉得挫败。手指按上她脉息查了查,觉得脉象依旧微弱,眉头不禁也高高皱起。
她这个样子,让他如何让放心离开。
公孙卓却不知,就是因为他不愿意离开,而错开了那个耿直的小御医朱柏树,从而错开了最早知道了绮罗真正病情的机会。
而那在太医院分位最底的朱柏树,因为得了皇上的宠幸被带进蓬莱洲而被同僚嫉妒,最终被排挤出了太医院。
而后他回家仔细研究起了绮罗送给他的书,最终有所大成,虽然从此再未踏入宫中一步,但却成了那一带人人敬仰的神医,造福一方。
这些自然都是后话。
公孙卓寸步不离的守在绮罗身边,等到太医院的太医都被召来了,整体会诊。
好在绮罗服了朱生之后脉象已经平稳下来了,公孙卓这才有耐性等着一堆老头子慢慢的讨论出个结果来。
良久之后,讨论声终于歇下了,新任的太医院院正跪在最前,对着面色不善的皇上禀道:”回皇上,娘娘的身子较之以前并没有什么大的问题,近些日子的虚弱昏倒可能是因为腹中的胎儿的缘故。女子怀孕本来就有诸多不适,在加上娘娘身子本来就很虚弱,是以才会这般模样。”
他想了想,又说道:“皇上,只怕随着孩子的成长,娘娘的体质若是提不上来,恐怕娘娘的身子以后会更虚弱。”
公孙卓此时心中是恨极了,他想了想,又道:“若是拿掉孩子呢?”
太医院的人向来不知道他会有这么一说。
皇帝皇帝,不都是先保住皇嗣其次才考虑妃嫔的么?要不然当初产下大皇子的良妃怎么会死?
公孙卓看着眼前人的样子,眼中杀气弥漫:“朕不愿再问第二遍。”
太医院的人忙磕下头去,急声道:“陛下赎罪,陛下赎罪,陛下想要保住娘娘,就万万不能拿掉龙胎啊!须知流产对身子伤害极大,如今孩子已经三个月了,胎象稳固,若是娘娘这个时候流产,只怕就不仅是个样子了,还会伤了根本。”
战战兢兢的说完这席话,他一叩首下去,半天不肯提起头来。
许久之后,才听到上首那人冷淡道:“既如此,就给她好好调养。若是她在生产之前有一分差池,太医院便全都把脑袋留下,回家去吧。”
一众太医满脸惶恐,忙称是。
公孙卓看着绮罗紧皱的眉头,伸手去给她抚平,眼眸中暗黑弥漫,却有一种浅浅的柔情。他看着齐鲁,用哪种极轻的声音道:“我什么都答应你,不要再皱眉了。”
从湖面上吹过来的初夏的风,挟裹着湖面上淡淡的水汽,已经小花园中的花朵香气,带着微微的凉和微微的软绵。
沉睡中的绮罗在这样的环境中总算是得到了些安宁。公孙卓看着她安睡的样子,突然明白当初没有毁掉小御花园的决定。
在床边枯坐许久之后,沉睡的绮罗手指终于动了动。他身形一动,立即起身转出去,看见在门外阶下的泰宝,低声道:“好好服侍她。”
泰宝垂首应是,公孙卓一震袖子,沿着小径花道慢慢走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花道之下,泰宝连忙站起身来朝着内室跑,见绮罗迷迷糊糊的半睁着眼睛,她赶忙上前去把她扶起来,急道:“娘娘,你怎么样?皇上他没对你做什么吧?”
绮罗看清楚是她的脸,这才清醒过来,不由得笑道:“他不会对我做什么的。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泰宝撇撇嘴,低声道:“娘娘这会又睡了四个时辰,天都黑了,可恨那皇帝连让都不让我进来。”
绮罗不想再提公孙卓,只是低声道:“泰宝,我让你备好的药膳呢?”
“早就呈上来了……这会子才用了不久。”泰宝撇着嘴,声音却越来越低。
绮罗自然是明白其中的意思,她微微低了低眼,静了一会儿,淡淡应道:“嗯,我知道了。”
六月的天瑞京都还不炎热。
龙翔帝进京不过三月,朝中大事初定,新任的南戎王克史吉尔便携着前任戎王的长女,今年年仅十六岁的吉安娜公主进京来了。
朝会之上,当左相将这件事正中提出的时候,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当今圣上收复了骁勇善战的南戎,解决了天瑞三年以来的后顾之忧,只怕不仅仅是要铲除韩王这么简单。
此次天瑞平定内乱,死伤极少,十万玄武卫以一敌百,大秦不敢再动,天瑞国威远扬,四方番国皆遣使来贺,其中最最强大的便是问问居住在西南高原草地上的南戎。
六月炎夏觐见朝拜,未来的局势,似乎很分明了。
皇上想要掌握的,只怕是这整个天下啊!
五月二十七日,南戎王克史吉尔偕吉安娜公主进京。
龙翔帝大喜降诏,册封克史吉尔为高原王,享亲王俸禄,其直系亲属皆有封赐,同日晚,龙翔帝召亲族众臣与承明殿,宴请高原王,举朝同庆。
沈太后再次被请出山,在承明殿前搭起了戏台子,亲贵之间的小小宴会,少了朝政之间的冷肃疏远,却多了一份清雅亲近。
绮罗銮驾到了的时候,且不说众位后妃亲贵,便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沈太后也变了脸色。看着她一身简便的淡紫宫装却美得惊人,众人震惊过后,心中便只剩下嫉恨了。杨妃却很明白一向不理世事的绮罗为何出来,亲自因着绮罗上座,因着绮罗的推拒,只让她坐了个清净些的地方。
沈太后在一边看着,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赵嬷嬷忙回道:“皇上早就安排了要让元宸夫人来这宴会之中,听说制衣监那边制的宫装却是按照着皇后娘娘的品级制造的,虽然款式不同于诸位宫妃,也不如皇后冠袍华贵,但到底也是逾制。”
公孙卓为了补偿绮罗,在她身上逾制的地方多了去了,沈太后不耐烦听,赵嬷嬷等见着没什么,也就不做禀告了。
沈太后听得抿唇一笑,眉目间略见深色,“皇上这样的厚爱,她却没敢穿出来,是在宫中久了,到底是长了些眼界。”
宫中的女人有多少,将来能公孙卓得到天下,宫中的女人还要有多少,都不是个定数。方绮罗纵然是极美,但是这样的性子,皇帝忍得了她十年,可忍得了她一辈子?
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弛,让你只要还想活着,便要给自己选好了退路。
沈太后这里想的很深,他们却不知道,其实绮罗并非是因为这些。
她一生但求无害与人,干干净净,既没有轻生自尽的念头,也没有延绵益寿的心情,只求安逸罢了。
若非是那礼服被弄脏了,她作为公孙卓的妃子,便是如何也不会违背她的意思。
只是这一番作为看在众人眼中谁都有谁的想法罢了。
前些日子在小御花园,因为得罪了元宸夫人,柔妃遭到贬斥,刑昭容若非是因为怀有身孕,只怕下场比之柔妃更为凄惨。
是以今日倒是没什么人上去找柔妃的麻烦。
局局面诡异的安静着,不过片刻,便听外面唱道:“陛下到,高原王到。”
众人连忙起身,不过片刻,便见皇上与高原王以及朝中一种亲贵一前一后的入殿。公孙卓走在最前,龙行虎步间玄袖飘飞,沉峻气度王者威仪,傲然不可逼视。
身后随着一位异族服饰的男子,正是新封的高原王克史吉尔。
出乎人意料的是,这南戎王克史吉尔长相并不如南戎之人粗俗,他虽然生的高大,眉眼之间也稍显粗狂,但是细看之下却多了一份纵意,年轻的面容未曾蓄须,更显的精致年轻。
他就这样随在皇上后面,丝毫违背皇帝气势所压,全身似乎带着来自草原的自由的风。看在人心中,便是舒适的。
“吾皇万岁万万岁!”
泰宝肆意惯了,在众人都跪迎陛下的时候不知死活的抬头看了一眼,小声说道:“我看这南戎王不像是传说中的那副模样啊?”
绮罗淡淡道:“别说话。”
泰宝一咬唇,慌忙退回到绮罗身后。
接下来便是山呼声中,众臣俯拜,玉冠朱缨、乌纱金簪于两廊之侧依序低俯,次第而下。公孙卓站定在座位之前,略一抬手,殿侍宣旨免礼,众臣再拜,谢恩平身。克史吉尔纵情一笑,伸手请陛下入座。公孙卓也到了一声“请”,已步到金龙御案之前入座,转而说道:“众卿平身就座,不必拘礼。”
自从征伐韩王之后,皇上脸上越是见不到笑容但如今看高原王的样子,便知皇上今日的心情并不算差。
接下来便是一水的礼拜,使臣们挨个的献上礼物表示忠诚,按照天瑞的礼仪行了大礼。
再之后便是观看节目了。
这宴会的节目是杨穆平一手安排的,选的都是新奇古怪的,向来是为了迁就外番使臣的口味。天瑞之人未曾见过,却也因为新奇好好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