妫翟道:“你也不是个平凡之人,不需为了我的事这样烦心。你放心,书简是最珍贵的财富,没有它我就没有利用价值,我现在还能为楚国做些事情为大王分忧,一个人生存在世上,若无可图之处,岂不是很危险。换个心情来想,倒也是值得庆幸的。”妫翟说完这话,又悄声道,“以后,不可以再言及息国。”
星辰也压低声音道:“那你也不能再把那银箔花纸收着,若叫国主瞧见,岂不是死罪?”
妫翟听了这话再没有了读书的兴致,她放下竹简,从心口摸出息侯的遗作摸了摸。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睹物思人倍是凄凉,妫翟忍不住哭了起来。
“翟儿,你该忘了他!”星辰咬唇劝道,话一出口,却也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好端端,怎么主仆俩倒哭起来了?”二人正哭着,熊赀却悄然而至。
“臣妾失仪,请大王降罪。”妫翟连忙跪下。
“本想着不搅扰你,但看你室内灯火未熄,有些不放心所以过来瞧瞧。这么晚了,还在瞧什么呢?”熊赀看着案几上案牍累累,好奇过去一瞧,一眼看到桌上放着的银箔花纸。星辰大惊失色,连忙扑上去抢。这一抢便是欲盖弥彰,让熊赀更起疑。
“大胆!”熊赀喝道。
星辰惊得跪坐在地。
熊赀举着银箔纸刻好的桃花,问妫翟道:“这是什么?”
星辰焦急,连连摆手,却被熊赀严厉的眼神吓退。
妫翟拭去泪,道:“回禀大王,这是姬允临死前送给臣妾的遗物。当年他没有刻完这幅花纸就国破家亡,死前念念不忘,挣着最后一口气做完了它。”
熊赀将花纸放到桌上,大声道:“这么久了,你心里还想着他?”
妫翟泪光闪烁,道:“旧恩若忘,最是无情。臣妾心里有姬允,也有您。”
熊赀面色铁青,讽刺道:“你的心真宽广,不仅有寡人,有姬允,只怕也有蔡献舞吧。”
妫翟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熊赀,然后又泄气地坐在地上,冷笑道:“大王若以为我有,那便是有,若无便无。大王若以为臣妾不值得,那便是不值得。大王不是女人,没有心怀不轨的堂姐,没有觊觎美色的姐夫,没有遇到非礼的羞辱,如何能明白心里滴血的滋味!”
熊赀被激怒了,吼道:“你不要用这样的冷语跟寡人说话!”
妫翟也愤怒了:“那大王要我如何?屈服顺从,你嫌寡味;刚烈抗争,你又觉尊严被拂;我一心求死,你又不准,将那么多条人命强加在我身上;我对你好,你又说我心里装有别人。那我要怎么做,你那高高在上的心才会满足!”
星辰听了这话,那个气啊,这翟儿怎么一句软话就不会说,如果惹怒熊赀,岂不是性命难保?于是她赶紧跪道:“大王,都是奴婢疏忽,与夫人无关。夫人对您心存敬仰,并无二心!”
熊赀冷冷呵斥道:“你给寡人滚出去!”
妫翟冷静地说:“星辰,你退下!不必担心。”
星辰跪着退下,心里一阵叫苦:翟儿,该服软的时候服软,何苦来哉,老天爷,这下出了大麻烦了。
熊赀扯起妫翟手,一把将妫翟推倒在榻上,不等她反抗便欺身压了下来。妫翟恨恨道:“你应承过我的,不强迫我!”
熊赀轻蔑笑道:“上次强迫你,不也让寡人舒服过了吗?你这样辗转男人之手的女人,何必对你怜惜。”
妫翟听到这话,备受侮辱,幽怨说道:“原来我在你心中,是如此不堪。我既不堪,你又为何留恋?”
熊赀被妫翟眼中的幽怨刺痛了,但男人的尊严不许他放手,熊赀低声嘶吼道:“看着他们垂涎的美人为我折磨,寡人开心!”
熊赀又像发疯一般撕扯掉妫翟的衣服,看着妫翟白花花的皮肤出现在他眼前,熊赀原始的欲望和恼怒冲上脑门,他三下五下扔了自己衣服压了上来。夜更黑了,妫翟咬着牙,再没了那日的感觉,她没有抗拒,也懒于抗拒,任眼泪湿了香枕。
丹姬正在房中徘徊,忽闻使者来报,说熊赀不过来歇息了。她不免有些怨气,道:“大王也真是,不来就早说嘛,平白无故叫人等。”
小蛮道:“奴婢早说过那妫氏不好惹,你偏不信。她原本得势,如今又肯下苦心,日后咱们不好过了。”
丹姬不以为然:“她性格那么孤傲,大王能忍得了多久。我比她年轻热情,不信大王心不暖。”
天色微亮,熊赀起身,看了一眼眼角带泪的妫翟,有些懊悔和疼惜,他想对妫翟说什么,可看妫翟那冷冷的样子,话又咽了进去。他低着头亲了亲妫翟的手,妫翟却轻轻地抽回去了,熊赀无趣只好走了。天明之后,妫翟照例出现在议政殿侍奉,熊赀见她憔悴的模样,有些愧疚,低低地问道:“身子若不爽,可以休憩一两天。”
妫翟平静道:“职责所在,万死不辞。”
熊赀被噎得无话可说。到了晌午进膳的时刻,熊赀却见妫翟正在替他一根一根地挑鱼刺,心里悔意更甚,道:“不用挑了,贤妃心意,寡人明了。”
妫翟道:“大王,您不明了。”
熊赀愕然,问道:“为何?”
妫翟指着桌上的鱼刺道:“大王,这鱼肉的刺,臣妾能除,但您心里的刺,臣妾便爱莫能助。”
熊赀停箸,诚恳道:“昨夜口不择言,是寡人不对,寡人心里也难过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你,你也大人大量宽恕寡人一回吧。”
妫翟道:“大王并无过错,何须原谅。”
熊赀皱眉道:“秋侬,你还在怨寡人吗?”
妫翟淡漠道:“臣妾无恨亦无怨。大王请用膳吧,臣妾告退。”
熊赀瞅着一旁的鱼刺,五味陈杂,低咒道:“蔡献舞,寡人要拔了你这根刺。”
妫翟退在右舍中,边吃饭边替熊赀整理午后要批阅的文牍,苋喜与息县县公屈重入内。
“微臣参见夫人!”屈重与苋喜行礼。
妫翟放下饭碗,忙道:“大王正用膳,二位大人请在此稍后。”
苋喜不语,只推搡着屈重,道:“实不相瞒,是屈大人有事要讨夫人示下。”
妫翟见屈重面有难色,道:“大人此时来,必有难言之隐,既然来了,但说无妨。”
屈重这才道:“禀夫人,已故息侯墓因无人看守,业已塌方。本想讨大王旨意,又怕……”
妫翟会意道:“这件事本宫本当避嫌,只是近日来大王心绪不宁,情致低落,若此时禀报,大人可能无辜遭斥责,若是不报又有隐瞒之罪。”
妫翟的话说到了屈重心里,他点头:“正是。”
妫翟道:“常言道,死者为大,虽是丧国之人亦不该暴尸荒野,若传出去岂不有损大王颜面。依本宫来看,不妨将此任交予姬允宗族,大人暗自贴补些钱财把事了了便罢。大王即便问起,也与大人不相干了。”
屈重伏拜,道:“夫人英明。”
屈重正叩拜,忽然听得门外吵吵嚷嚷,仔细一听是蒍吕臣与一个小孩子争执的声音。妫翟喝道:“孟林,大王正进膳,何事吵嚷!”
蒍吕臣听罢,忙拖着一个七八岁小孩子进入右舍。这小孩梳着总角辫,一身泥污,吸着鼻涕,正笑嘻嘻地看着屋内跪着的大人们。
屈重大惊,忙起身扯过孩子让他磕头:“孽障,见到夫人还不下跪!”
原来这顽童是屈重的独子屈御寇。屈御寇并没有停止嬉笑,起身来一脸天真地看着妫翟,傻傻问道:“爹,这是九天仙女吗?”
屈重更吓得不轻,一巴掌扇到孩子脸上,磕头连连,请罪道:“夫人恕罪,犬子御寇年幼无知,疏于管教,并非有意冲撞,请夫人饶命。”
孩子挨了一巴掌,掌印毕现,呜呜哭了起来。
妫翟一听“御寇”二字,心里一阵感慨,忙招手让蒍吕臣把孩子送到面前。妫翟拿出锦帕替孩子擦干眼泪,给了一块点心哄着,斥责道:“你叫御寇吗,今年几岁了?”
屈御寇只是狼吞虎咽着点心,挂着泪珠笑着看着妫翟,也不答话。妫翟道:“屈大人下手也太重了。他不过一个孩童,哪里能冲撞到本宫。”
屈重道:“夫人训诫的极是,微臣教子无方,委实该罚。”
妫翟这才看孩子穿着大了一截的长袍,极不合身,裤脚已经磨破了一大截,鞋子也露出两个大拇指。妫翟语重心长道:“如今大王让你守卫淮阳要塞,正是因为信任你才委此重任。你兄屈暇纵然伐罗不利,毕竟也为大楚立下过汗马功劳,家族里就没有人了吗?这日子虽然清苦,可也不该苦着孩子啊。”
妫翟这番话正是击中了屈重的心病。屈重下放到偏远的息县,大权旁落子元之手,对于熊赀一直有所怨憎。然而长兄伐罗失利又是不争的事实,一朝天子一朝臣,熊赀当道让他受委屈是自然。
屈重暗自拭泪,说:“多谢夫人体恤。唉!微臣就这么一个孽子,原本不至于如此狼狈。奈何内人早逝,这孩子淘气,谁也带不好,重只能带着孩子四处奔走,是以无暇顾及。”
妫翟郑重道:“父母爱子,并非只是让他们吃饱穿暖,还要关心他们的心灵。你们屈氏一族,世代仕宦,后代强健才能辅佐国主,所以任重道远。
你自己也不能久为鳏夫,当图后继。你的苦衷我明白,这样吧,本宫看孩子年纪小,又跟本宫有缘,不如你让他留在都中。本宫叫星辰照顾起居,命葆申教诲,日后与太子陪读,如何?”
屈重听说妫翟要将儿子留在都中,喜忧参半。有人料理孩子的教习自然极好,但他也害怕以后大王会拿儿子挟制他,如在息县干不好,那他该怎么回都呢。
苋喜看到了屈重不说话,忙轻轻咳嗽一声。
妫翟瞧在眼里,道:“敢问大人可是不放心本宫?不如本宫回禀大王,由大王定夺如何?”
屈重听明白此事乃夫人之意,思来想去,孩子放在这里还是不错的,不如一搏。想到此,屈重叩谢道:“微臣不敢,微臣谢夫人体恤关怀之恩。”
屈重留下奏表,恋恋不舍地看着自己不谙世事的独生子,忍着眼泪出门去。出了宫门,苋喜见屈重仍然伤感,劝道:“贤弟,你无需黯然,御寇跟着夫人不是坏事。”
屈重道:“我也知大王年事已高,将来之事必有新主。不是太子便是……”
苋喜忙打断:“贤弟不可胡说,必是太子,不可能是旁人。”
屈重噤声,哽咽摇头,道:“罢罢罢,不说也罢,悔不该带他来郢都。”
熊赀午睡醒后,问妫翟:“听闻你很喜欢屈重的儿子,将他收在宫中教养了。”
妫翟递过洗面巾,从容道:“臣妾是很喜欢那个孩子,但更主要的还是替大王分忧。”
熊赀道:“这怎么解释?”
妫翟道:“屈重掌管息县要务,肩负重任,若是因担忧儿子而有所分神,如何巩固边塞?可怜天下父母心。况且,日后太子长大,也需人陪伴。虎父焉能有犬子?臣妾绝不会让太子辗转于玩物之间,而失大王的雄风。”
熊赀听妫翟言语里都是为太子的打算,又赞他的雄风,心里痛快不少,道:“很好,你做得很好。屈重之事,寡人亦曾有打算,但又惧太过现形,徒惹朝臣非议。”
妫翟见熊赀言语有了缓和,便也不再拘泥于昨晚的事情和心情,恳切劝谏道:“大王,臣妾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熊赀道:“你如此郑重,必有恳切之言。在情爱之事上,寡人与你或许有所隔阂,但政要大事不该有隔阂,但说无妨。”
妫翟道:“那,臣妾就放肆一回了。臣妾见屈重之子虽系名门,然而因缺教诲,形状荒诞,貌若猿猴,实非后继良才。虽是屈重鳏居所致,但归根结底乃是缺乏教养。屈重之子尚且如此,何况他人。臣妾听闻齐公为归拢人心,准许士卿大夫之子入宫学习,我大楚为何不可呢?”
熊赀来了兴致,问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妫翟道:“臣妾以为,不妨效仿之。”
熊赀捋须,略微惆怅说道:“你所言极是。寡人毕竟也不再年轻,是要好好思虑一番。你这两天将都中大夫以上官员以及各邑县尹子嗣都清算一番,凡家中有十岁以上十五岁以下男童者,必送宫中跟着葆申好好受教。”
“诺,臣妾这就命人去办,只是葆申先生已经年迈,要顾全这么多孩童怕非易事,可否在宗亲中提携新秀为帮手?”
“须臾小事,你办就好。”熊赀看着妫翟专注的脸,道,“寡人极其器重你的才华,可是又觉得因为这份才华,你反而不像是一个女人了。这又是何故呢?”
妫翟道:“大王,世事难兼美,人亦无完人。如果臣妾面面俱到,您要瞧着了只会觉着假。臣妾与丹姬就好比春花与秋月,虽不同时却各有各好。”
熊赀道:“你能有这样的气度胸襟,寡人甚感欣慰。今夜丹姬设宴,你也一道去,现在早些回去休憩吧。”
妫翟道:“大王如此辛劳,臣妾怎能先休憩。”
熊赀笑道:“也好,你将上书都拿来吧。你不需事事谨慎,也不需如此卑微屈尊。”
妫翟道:“国政之事非比家常琐碎,如不谨慎,必然不公,如若不公,臣民有怨。他们不会怪罪臣妾,只会责备大王。臣妾又怎能让大王背负不该背负的骂名呢?臣妾更没有屈尊,而是对大王心存敬重。臣妾以为还没有母辛之德,不足与君并肩。”
熊赀点头称赞:“母辛为家为国,的确有德之妇,在寡人眼里,你不输她半分。”
妫翟谦辞一番,进右舍将下午整理的奏疏呈上来。
熊赀见到妫翟的托盘里的奏疏分成三垒摆得整整齐齐,不解问道:“你这是何摆法?”
妫翟道:“请恕臣妾大胆,臣妾见您今日午膳食欲颇佳,睡意正好,不忍打搅您,便私自瞧了瞧这些上书文牍,按照大臣们的不同意思分开放好。
臣妾心想,事有万千,区别对待为宜,这样大王就不用再反复看那些已经看过了的书牍,也可以消消乏。”
熊赀颇觉新奇,道:“那依你来看,寡人该先批阅哪些?”
妫翟指着中间的书简道:“大王,这是大夫近臣所奏军机要务,臣妾以为这些可以先瞧。”然后又指着左边的书简道,“这是各县邑之首所请示的地方政务大事,也可以稍后批复。”最后指着最右边的道,“至于这些,是外戚或者宗亲后辈的问安书,或者发发牢骚,大王可以抽空再阅,亦可一并回复。”
熊赀赞道:“果然井井有条。唉,孟林跟着寡人也六七年了,倒是没这番脑筋呢。”
蒍吕臣在旁边忙请罪道:“臣愚钝,辜负圣恩,请大王责罚。”
妫翟好言道:“孟林乃您的近侍,侍奉您的起居安危。这国政之事不予授权,他断然不敢染指,没有这等排法自然是可以理解的。”
熊赀看着躬身请罪的蒍吕臣,笑道:“元妃此话也有理,起来吧。”他又对妫翟说:“请安问好的上书寡人就不看了,你替寡人一并批复了便可。”
妫翟道:“臣妾领命。”
熊赀先看军机要务,鬻权、蒍章包括子元等人都提到了陈、蔡、齐再会北杏之事,主张予以打击。
诸事有了条理,熊赀倍觉轻松,不到黄昏便阅完,趁着天色早,打算伏案小眯一会儿,不多时竟酣畅入睡。蒍吕臣不敢叫醒,只能任由熊赀伏案沉睡。
熊赀沉睡入梦。梦中,妫翟正与他漫步庭院,赏花谈笑。妫翟眼波流转,温情脉脉,无限柔情。然而这份柔情正是浓烈之时,蔡献舞与息姬允却手持利剑杀了出来,口里恶毒谩骂,手中利剑一剑一剑直中要害。熊赀大惊,梦中惊叫起来。
“大王,您醒醒!”妫翟听见熊赀的叫喊,赶紧过来安抚叫醒。
熊赀猛地睁开眼,满脸汗水,看清四周才知是做了噩梦。
妫翟没有多问,只端来水为熊赀洗面。熊赀惊魂未定,捉住妫翟的手怎么也不肯放。妫翟看着熊赀脸色惨白,的确是受了大惊吓,于是也不再执拗挪开手,只能任由熊赀握着。小蛮进殿正要请熊赀赴宴,看到这一幕,赶紧退回去,一路小跑将情形告知丹姬。
丹姬勃然大怒,发了脾气:“这妫氏果然动真格了!原来以前的种种,不过是吊足大王胃口。来人,把这些菜肴撤下去。哼,大王不来,我也不稀罕!”
小蛮劝道:“主子,万万不可,大王若是不来,自然会叫人传令的;若是待会回来,您怎么收场?”
丹姬没好气道:“大王昨晚上不也是待在她那里没有过来吗,昨晚不也没有传令?那我干吗傻等,还不如好好睡觉呢。”
小蛮叹道:“我的主子呀,您这是做人妻妾呀,不是在部落里当圣姑。到了别人的地头,就要守别人的规矩。”
丹姬噘嘴道:“那你说怎么办?”
小蛮附耳一阵嘀咕,丹姬总算消了怒气。
42.借利刀 囚蔡侯(上)
明月东升,丹姬的小院花香满庭。丹姬脱下了深衣,换上了在部落时穿的短袄长裤,十分贴身,将凹凸有致的身材凸显无疑,配上她深邃溜圆的大眼睛,越发精神野性,艳丽夸张,明艳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