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博士一听,全都变貌失色,面面相觑,跪倒一片。胡亥道:“没你们的事儿。都起来吧。丞相刚送上一个报告,说大泽乡反了戍卒陈胜,骊山跑了刑徒英布,还有南方的湖匪彭越也很猖獗,你们都说说,这是什么征兆?朕应当如何对待才好?”众博士一听,全都慌了。“哎呀!这还了得?这是造反哪!”“这都是些万恶不赦的强盗!不除,必成心腹之患!”“皇帝应立即发大兵征讨!勿使星星之火酿成大灾!”胡亥越听越不高兴,脸沉了下来,众博士全都不吭气了。
赵高冷笑:“你们这些儒生,就喜欢摇唇鼓舌,耸人听闻!先皇焚书坑儒,看来还没有起到效果!”所有的博士全都重新跪倒,磕头如捣蒜:“臣等惶恐!臣等死罪!”胡亥看着直挺挺跪在那儿,一直不吭声的叔孙通:“你怎么不说话?”叔孙通微微一笑:“臣以为大可不必惊慌!”“噢?你说说看!”叔孙通侃然道:“先皇扫灭六国前是什么局面?田畴异亩,车涂异轨,律令异法,衣冠异制,文字异形,言语异声!而现在呢?书同文,车同轨,法同律,人同心!这才是大局势!先皇收天下兵器销为铜人,废分封而设郡县,政令通行,四方安宁,哪里还有人敢造反?所谓陈胜、英布者,不过‘疥癣之疾’,一伙小偷而已,都称不上盗,所谋不过财货,哪里值得皇帝为其操心?各处地方官便会解决矣。”胡亥哈哈大笑:“好好!讲得好!正合朕意!你叫个什么?”刚介绍过,他真的又忘了。叔孙通只好再说一遍:“启奏陛下,小臣是先皇任命的候补博士叔孙通。”胡亥赞道:“一个候补博士,能有这样的见地,难得呀!可见,你的书没白读!至于其他诸位,我看都叫‘食古不化,不知变通’。书读的越多,越蠢!全都滚下去!”
博士们全都低下头,无语退出。
胡亥打个哈欠,赵高近前:“皇帝谁都可以不见,可李斯不一样,恐怕还得您亲自出面,好言安抚。因为……他知道的事儿,太多啊!”胡亥皱眉,叹了口气,他每次见李斯都觉得如同芒刺在背,浑身不爽,“……唉!那就见吧!说了半天的废话,朕有些累了,口也渴。”赵高会意,立刻吩咐着:“奏乐!进酒!”音乐响起,舞伎登场,宫人们端着酒列队走来。胡亥懒洋洋地斜躺着,色迷迷地半闭着眼,望着跳舞的美人们。赵高见皇帝渐入佳境,情绪正好,他悄悄带来了李斯。李斯终于见到多日见不到的皇帝,顾不上皇帝正在喝酒听音乐,趋步上前,激动道:“臣,李斯……”
胡亥正沉浸在歌舞中,猛然听着这一声吓了一跳,他怔怔地看着满头白发、跪在面前的老臣,才想起是自己召他来的,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也只好恼怒地摆摆手,命令宫人们退下,自己也坐直身体。
李斯看出了皇帝不悦,再拜道:“李斯斗胆,打扰陛下的雅兴。不过,事关重大……”胡亥斜眼看看他,打断他:“什么大事啊,丞相?不过就是些小小毛贼,癣疥之疾,就把您丞相大人慌成这样?”李斯急了:“陛下呀!不能小看陈胜、吴广等人!他们敢于假托扶苏与项燕,聚众起事,其志非小呀!”“扶苏不是死了吗?项燕?那个楚国的将军吧?好像也早死了。拿两个死人说事儿,能成什么气候?”胡亥对陈胜、吴广根本看不上眼。“不!他们能打起这个旗号,就说明不是普通的毛贼,而是意在夺取天下的大盗!应当派重兵剿灭!臣荐李由可当此任。同时,请皇帝诏告天下,暂停修建阿房宫,让百姓有喘息之机,知道陛下体恤臣民,……”又是停修阿房!胡亥火了:“朕就不明白了,你怎么那样反对朕建阿房宫?”李斯声音也大起来:“陛下!阿房不可再建!民间已有歌谣在传:‘阿房阿房,必亡始皇!’……”胡亥站起身,尖叫起来:“该死!说这话的该夷九族!是谁编的?你把他找出来!朕要将他车裂!碎尸万段!”李斯一怔:“陛下!坊间流言这种东西,从来是寻不到出处的,如空穴之来风,……”赵高阴阴地打断他:“恐怕不是查不出来,是丞相根本不想查吧?”李斯愤怒扭头盯着他,喝道:“你别在皇帝面前煽风点火!我怎么不想查?这种民谣之类的东西,哪个能查出源头?我们只有从中去体味民心民意!”胡亥冷笑:“哼!说不定,就是些反对朕修阿房的人,编造民谣,假借民意!”李斯震惊:“陛下是说……”胡亥见击中了老丞相的要害,得意地一笑:“朕当然不是指丞相。如果确信是您编的,我们还能心平气和地坐在这儿议事吗?再说,即便民谣真是这么说,与朕何干?阿房阿房,必亡始皇’嘛。这说的明明是始皇帝。朕是二世皇帝,与朕无涉,可以不去考虑!”李斯感到万分绝望,“陛下……”胡亥摆手不让他说下去:“好了,丞相!您说完了,朕的意思也表明了,现在您可以走了。赵高,快叫人上酒!朕都渴死了!”赵高高声吩咐上酒,又低声对李斯挖苦地提醒:“丞相!请吧?”李斯只好站起身,向胡亥作了个揖,准备退出。胡亥突然叫住:“丞相!”李斯忙回身,将期待的目光投向胡亥。
“叫他们加紧修建阿房宫!明年正月,朕一定要在阿房宫内大宴群臣!您当然是要请的第一位嘉宾!哈哈哈!去吧去吧!”
李斯木然转身,拖着沉重的腿,在一片乐声和胡亥、赵高的刺耳笑声中走出了宫殿。此刻,他多么痛恨自己!多么希望自己没有跟这两个家伙合谋篡改过诏书,多希望此刻朝堂上坐的是以民生为计的扶苏公子!即使蒙恬难对付,即便此刻自己不再身居丞相,他都无所谓。只要这一切能重来。然而,一切都不可能了!他清楚的知道,天下大事,都毁在了自己的私心上!
叔孙通回到学馆,弟子们兴高采烈,纷纷恭贺他得到皇帝的赏识。叔孙通却吩咐大家各自收拾,准备好连夜离开!“先离开咸阳,东出函谷关,找个地方躲起来再说。”弟子们不明所以,明明师傅得到皇帝的欢心,眼看马上加官晋爵,怎么反而要走呢?叔孙通看看众弟子,叹口气:“你们看过将沉的大船吗?船舱要是进了水,首先逃的一定是舱里的老鼠。我们待的这条船眼看已经要沉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叔孙通之所以把作乱说成疥癣之疾,无非是为自己争得逃跑的机会,其他那些博士如今都已关在牢中,现在不走,升职的诏命一到,他便走不脱了。
当晚,校尉手持擢升叔孙通为博士的诏命来到学宫,发现厅里已经空无一人。东西搬得乱七八糟,残破的书简撒落一地。
校尉手捧诏书呆呆地站在那儿。这是怎么回事儿?被升职的人怎么还走了呢?
正当咸阳城里,丞相李斯为天下事烦恼不安之际。千里之外,沛县县衙,县令也正为皇帝下诏征召300名民夫修阿房而烦恼不已。徭役不断,从哪里抽这些人丁去咸阳?匪患四起,又派哪个得力的人带队,才能把这些人安全送往咸阳?他背着手,皱着眉,在厅堂中一圈圈转着。当他转到第三圈时,头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知道该把这个苦差事派给谁了!
刘邦得知县令要让自己带各乡抽调的300民夫入咸阳,真是又气又急。先找萧何,后找曹参,这两个平日对他非常关照的小吏都表示爱莫能助。他只得悻悻然回到家中。
一进院门,只见三岁的女儿鲁元坐在地上哭。刘邦的嫂子手拿着锅铲从灶间冲出来:“三弟回来了?你回来得好!你说说,我这儿正忙着饭呢,你闺女跑来添乱,从灶里往外抽柴,差点儿没把房点着了!我说了你媳妇几句,她就翻了脸,抱着盈儿回娘家了!别的本事没有,脾气见长!干嘛?摆大小姐派头呢?我可不吃这一套!”刘邦赔着笑脸:“嫂嫂!她嫁到咱家,能跟我过日子就不易。拖着一儿一女,难免心烦。”嫂子把锅铲一扔,冲着刘邦嚷道:“这话啥意思?是我给你媳妇儿气受了?你问问爹娘,我做错了什么?再说了,即便我做得不当,也轮不上她给我脸色看!这饭,我不做了!家也不管了!我干什么呀,我?”
刘邦被抓了差去咸阳,本就不爽,家里此刻又乱成一锅粥,心下更加烦恼,他不再劝嫂子,拎起在身旁的鲁元:“闺女!起来!擦把脸,跟我上你外婆家接你娘去!”
刘邦带着鲁元来到了县城里吕公的宅院,吕公热情相迎,吕媪看也不看刘邦一眼,径自把鲁元揽了过去。刘邦带着几分尴尬:“呃,请问丈人,吕雉回家了吗?”吕公还未曾答话。吕媪抢先说:“我的女儿,不是明媒正娶嫁到你刘家了吗?你怎么反倒上我家来找?”吕公朝屏风后面一努嘴,刘邦张望一眼,见屏风下面露出一片裙子,放下心来。吕媪横了刘邦一眼,起身带上外孙女上后堂去了。
刘邦知道吕雉在偷听,故意拱手说道:“小婿很对不起令媛!上头一天一个令,又要税,又要赋,又要民夫,弄得我顾不了家。这不,又要带300人去骊山修阿房宫!她一个人带着俩孩子,又要下地,又要忙家务,还要受人家的气,……也真委屈了她!”
吕雉一听就急了,抱着未满周岁的盈儿就走了出去,“不可以去骊山!这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她回头央求吕公,“爹!能不能求求县令大人,别让他去了?”刘邦道:“不行啊。这事儿已经定了。萧何曹参都帮不上忙。再说,总得有人去吧?”
吕公知道这是公事,推脱不掉,便命吕雉赶快领着孩子,回家帮刘邦打理行装。
回到家,吕雉一边给刘邦打点行装,一边嘱咐:“一路上别喝酒,少说话!在沛县,大家都了解你,说话轻了重了,不会跟你计较。出门在外,又带着那么些人,可别惹是生非!还有,不准你在外头沾花惹草,再给我领个野孩子回来!一个刘肥就够我受的了!”刘邦着脸笑笑:“哪能呢?不会的!你放心吧!”吕雉叹了口气:“你这回,责任太重!千万千万可不敢误了限期!那是要杀头的!”外面一阵嘈杂。刘邦走到窗边望出去,好些乡亲涌进了自家的小院。“刘亭长呢?”“我们找老刘说话!”刘邦走了出来,卢绾娘拉着卢绾:“季,卢绾从没出过远门儿,这一趟就托付您了!”“大娘,放心!卢绾就跟我亲弟弟一样!我保证他吃不了亏!”“刘亭长!我男人可交给您了!您可要还我一个活蹦乱跳的……”抹抹眼泪,李二的媳妇冲着刘邦来了句,“少一根汗毛,我都不干!”刘邦笑道:“好!只要他们一路上听我的,我保证,怎么把大家带出去的,还怎么把大家带回来!”乡亲们都笑了,吕雉站在门口,听刘邦大包大揽地打着包票,不禁暗暗替他担心。吕媭跟着进了院门,给吕雉用眼色打了个招呼,吕雉将她让进了屋里。
“爹叫我来的,让把这个捎给你。”说着,吕媭从衣襟下掏出个小包,放在床上。吕雉打开来,见里面是一些金子,还有几块玉。“爹说了,家里就剩这些值钱的东西,叫你收好。我想,可能是姐夫要走些日子,爹怕你手头紧,日子难过,才巴巴地让我给你送来吧?”吕道。吕雉纳闷:这、玉璜,都是爹的宝贝,怎会都送了来?吕媭注意到姐姐的神情:“爹的脾气你不知道?他说给你,说你用得着,肯定就有用。你就拿着吧。噢,爹还说,趁着姐夫没走,叫、叫他……”吕面带羞涩,但还是说下去,“叫姐夫替我找个好人。能托付终身的。他说,他作不了我的主了,以后,就让姐姐、姐夫替我作主。”吕雉心头陡然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来,爹爹能卜吉凶,绝不会做如此唐突之事。定是有大的变故要发生!她顾不上给刘邦打招呼,拉着吕,叫辆车子直奔吕宅。
吕家到底要出什么大事,连善于未卜先知的吕公也无法化解,用这种办法向刘邦和吕雉托付身后事?吕雉离家仅仅三天,吕也才走了一个时辰,吕家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