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安禄山深深地陷入噩梦之中时，却有人给他带来了惊喜，此人正是他的噶老头子，大唐当今圣上——李隆基！
自从安禄山范阳起兵以来的半个多月的时间里，河北二十四郡望风瓦解、河南诸郡不堪一击，就连大唐的东都洛阳，那里有皇家宫殿，祖宗太庙的东都都被安禄山的叛军给攻占了。而且安禄山还在那里有模有样地做起皇帝来了，这不是在狠狠地扇李隆基的耳光吗？当初有人对他说安禄山会造反，他不相信，更过分的是，他还将那些人一个个给处理了！到头来，自己最信任的人居然背叛了自己，你让他这位圣明天子把那张老脸往什么地方放啊？
到了现在，他仍然有四个不明白。一是不明白自己如此宠信的安禄山为什么起兵造反？二是不明白当初说安禄山会造反的人不下百人，自己为什么就没听进去？三是不明白如此强盛的一个国家，如此富庶的百姓、如此繁荣的社会为什么就这样不堪一击？他最想不通的是，曾经在西域笑傲疆场，让西北诸胡闻风丧胆，而且素有“天才般的军事残疾”之称的封常清为什么一遇到安禄山就由猛虎变成了病猫？
一想到当初封常清在自己面前夸下的海口，李隆基就是满肚子的鬼火！
“啪！”他将右手狠狠地拍在龙案之上，一页页奏折随风翻动，一片包含血泪的奏折清晰地展现在他的眼帘之中：
中使骆奉仙至，奉宣口敕，恕臣万死之罪，收臣一朝之效，令臣却赴陕州，随高仙芝行营，负斧缧囚，忽焉解缚，败军之将，更许增修。臣常清诚欢诚喜，顿首顿首。臣自城陷已来，前后三度遣使奉表，具述赤心，竟不蒙引对。臣之此来，非求苟活，实欲陈社稷之计，破虎狼之谋。冀拜首阙庭，吐心陛下，论逆胡之兵势，陈讨捍之别谋。酬万死之恩，以报一生之宠。岂料长安日远，谒见无由；函谷关遥，陈情不暇！臣读《春秋》，见狼瞫称未获死所，臣今获矣。
昨者与羯胡接战，自今月七日交兵，至于十三日不已。臣所将之兵，皆是乌合之徒，素未训习。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路，血流满野。臣欲挺身刃下，死节军前，恐长逆胡之威，以挫王师之势。是以驰御就日，将命归天。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二期陛下问臣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竭露。臣今将死抗表，陛下或以臣失律之后，诳妄为辞；陛下或以臣欲尽所忠，肝胆见察。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死作圣朝之鬼。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鋋。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
眼前这封奏折，李隆基不知读过多少回了。以前读到它时，总是难掩雷霆之怒。今日不知何故，无意间看到这封奏折，他眼角就有一种酸酸的感觉。“难道朕真的错怪他们了？”一个硕大的问号在他心底浮起！
原来封常清从他接任差事，前往洛阳募兵平叛那天起，郁闷的事情便接踵而至了。回首往事，总结人生，他自认为自己犯下了三大致命错误：
第一，他当初不应该在李隆基面前夸下海口，认为安禄山在短时间内会迅速灭亡！
第二，在招募士兵之时不该不问成分，连市井无赖都招了进来！
第三，他自己不应该将这群未经训练的乌合之众拉上战场！
他与安禄山的叛军首战于武牢关，结果是尸横遍野；再战于都亭驿，看到的是血流成河；三战于洛阳东门葵园，那更是尸积如山。最后不得不推到西墙向西逃窜。丢盔弃甲、溃不成军、落花流水······浙西成语用来形容他丝毫不过分！事到如今，他终于明白了河北诸郡为什么会望风瓦解了；事到如今，他终于知道为什么在从范阳到洛阳一千余里的战线上，官军会一溃千里了；事到如今，他终于知道自己当初的狂妄是多么愚蠢的行为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仰天长叹，如果上苍再给我一次机会……
他还有时间，但就是没有机会了……
望着身后狼烟滚滚的洛阳城，看着跟随自己一路拼杀过来的三军将士，这个熟悉的地方曾是自己招兵买马的地方，这群熟悉的人就是在这个地方和自己的生命轨迹发生交集的。昔日繁华的东都，今日变成了叛军的掌中之物；昔日飞鹰走犬的浪荡子弟，注定了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在外面、背井离乡、漂泊无依……
“难道是天要亡我吗？”封常清仰天长叹一声，两行浊泪滚滚滑落……
昔日的万丈豪情、昔日的雄心壮志都随着一场场惨败付诸东流，这个曾经坚强无比、曾经不甘示弱、曾经立下了赫赫战功的铁汉子今天终于哭了，他明白，也许，肝脑涂地、粉身碎骨的日子离他不远了。
望着自己的主帅如此悲痛，身后的三军将士没有一个不再伸手拭泪……
就这样，他们一路走下来，一路哭过来，终于熬到了陕郡。
而与此同时，封常清的老上司、老搭档，时任关内道兵马副元帅之职的高仙芝率领五万衣甲鲜明、刀枪如林、旌旗蔽日的“天武军”也浩浩荡荡地开到了陕郡。儿山郡太守看见东方烟尘滚滚而来，还以为封常清一行是安禄山的叛军，早就脚底抹油，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了。
高仙芝见到自己那位老搭档之时大吃一惊，而且还被下的着实不轻。原本就是面黄肌瘦的脸庞由黄色变成了铁青色，本来就没有多少肌肉的脸蛋更是瘦骨嶙峋、轮廓分明；原来有点斜视的两个眼珠子布满了血丝，一身布满了灰尘的战甲上早已是血迹斑斑。
“高帅！”一到府衙，看到昔日的老上司，封常清眼角一酸，两颗豆粒般大小的泪珠儿从铁青的脸庞上滚落而下，双腿一软，瘫在了地上。
“封大夫，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慢慢说！”若论平易近人、体恤部众，高仙芝的人品当属一流，只见他快步上前，扶起了倒在地上的封常清。
封常清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自己的遭遇抖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高仙芝直勾勾的望着封常清，一双眼珠子里充满了疑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位昔日曾经令西域诸胡闻风丧胆、谈之色变的将军；一位在西域叱咤风云、战无不胜的将军，为什么一遇到了安禄山就变成了一个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败军之将？如此看来，这安禄山也实在是太可怕了！
“唯今之计，我们应该怎么办？”此时的高仙芝心中产生了一种莫明的恐惧，喃喃自语道，又好像是在问封常清。
“你我二人目前能够调动的军队，总兵力才八万余人。面对叛军寡不敌众姑且不说。就是有二十万人马，用这种未经训练的乌合之众与那十五万训练有素、能征惯战、杀人如麻的叛军相抗衡，无异于是驱羊喂虎啊！陕郡无险可守。在此地抗击叛军无异于以卵击石，必败无疑。不如放弃陕郡、退入潼关，坚守不战、据险而守，待河北有变，在挥师出关，收复河南河北诸郡！”封常清哆哆嗦嗦地说道。
“唉！”高仙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忧心忡忡地说道：“可是此次我率军出征，肩负的使命可是剿灭叛军、收复河北啊，若是不经交锋就弃地千里，那不就是抗旨不遵了吗？”
“可是，如果将你我手中这八万余人全部消耗在陕郡，不但不能取得任何实质性的效果，反而消耗了我大唐抗击叛军的有生力量。如果我们全部战死于此地，即使是博得了忠义的美名，那潼关虽险，却成为了一道无兵无将的摆设。长安门户就会洞开。叛军长驱直入、直捣关中，那我大唐的百年基业岂不是毁于一旦了吗？到时候，你我二人就会成为真正的********！我看你带来的五万人马，虽说是衣着光鲜、装备精良，但是成员几乎是清一色的市井子弟，若是拿来和叛军一搏生死，那肯定是血本无归啊！”封常清跪在地上，恳切的说道。
“要是有五万安西镇的兵马，也许你我二人就不会落得如此狼狈了！“高仙芝和封常清相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说道。
可惜，他们的愿望只不过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罢了！但是，历史证明，如果他们真的等到了那一天，也许历史就会重写，他们的命运也就不可能呈现出悲剧色彩了！
潼关，北临黄河天险风陵渡，南依秦岭、西靠华山、东连豫西平原，西接八百里秦川。从这里，向东可以策马狂奔，直到唐朝东都洛阳；向西，可以快马加鞭，达到长安城，向东北，可以控制河东重镇太原。是唐朝时期连接太原、长安、洛阳的枢纽。依山傍水、地势险要。从关外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可以通向关内，而且这条羊肠小道是夹在山河之间的狭长地带。潼关的关城就修筑在这条羊肠小道之上，控制着长安通向太原、洛阳的咽喉要地，确实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作用，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昔日，战国七雄中的秦国雄踞关中，俯视中原，很大程度上就是依赖于函谷关（潼关的前身）的险要。山东六国只能望而却步！唐朝建国之初，李唐政权之所以能够在割据群雄中崭露头角，其根本原因就是首先攻下关中地区，建立巩固的根据地，再依靠潼关天险进可攻退可守，最终逐鹿中原、一统天下。
在如此强悍的叛军面前，如此差劲的官军退守潼关、据险而守，恐怕是无奈的选择，也恐怕是唯一的选择！从这个意义上讲，封常清这个建议是当时唯一可行的办法！
退守潼关、据险而守，将手中的几万乌合之众加以训练，坚守不出。等待西北各镇援军到来之后，或者是叛军内部出现问题，或者河北局势发生根本性变化，叛军陷入两线作战的危险之时，再出兵反击，取胜的把握肯定会大得多！平叛的时间也会大大缩短！
“这也许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了！“高仙芝沉默许久，仰天长叹一声。他相信封常清的战略眼光，更相信自己的识人之明。“放弃陕郡，撤回关中，据险而守！”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终于做出了决定。殊不知，正是真个决定，就让他莫名其妙地被推上了奈何桥！
“高大人，皇上的旨意可是要你收复河南很悲的失地。若是这样班师，恐怕会让皇上龙颜大怒啊！”当他做出这样一个决定之时，他身边的监军边令诚可就不高兴了，阴阳怪气地说到。
“边将军，以目前我军的实力，与那群叛军相抗衡，那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为了朝廷的长治久安，我想我们还是应该谨慎一些为好？”在这位对自己有提携之恩的宦官监军面前，高仙芝的语气一直以来都是比较谦恭的。
“实力对比是一回事，做与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边令诚沉下脸来，愤愤地说道：“咱家只知道大丈夫深受皇恩，就应当以死报国；军人食君之禄，就理应忠君之事！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方位大好男儿的本色！咱家虽不懂军事，大也不愿意和某些人一样，甘愿做畏首畏尾的王八！”
“这……”被边令诚这一番抢白，高仙芝彻底无语了。
“边将军！监军大人！”封常清生平最见不惯的就是那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今日见到边令诚仗势欺人，他便忍不住自己的脾气，站起来抢白道：“疆场之事并非只是凭一股匹夫之勇就可以取胜的！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是军人的使命与归宿。但是如果千千万万的人战死沙场风不仅没有换来平定叛乱、收复失地的效果，反而让江山社稷处于风雨飘摇之中，成千上万的百姓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请问，这种无谓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我封某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如果我战死沙场能够换来安禄山身首异处，能够让天下海晏河清，我封常清会毫不犹豫的去死！我们麾下的将士没有战死沙场吗？那可是几万具白骨啊？可是他们的死挡住了叛军的步伐吗？如果这里的八万人全部战死能够挡住叛军的脚步的话，我封常清愿意摘下自己的项上人头！”
“你……嘿嘿！”边令诚突然发出一阵冷笑，“你以为，你的项上人头还能在你的头上安稳几天吗？骆将军，进来吧！”
“皇上有旨，御史大夫、范阳、平卢节度使封常清接旨！”骆奉仙闯进府衙，拿出一道黄纸，阴阳怪气地叫道。
“臣封常清接旨！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范阳、平卢节度使封常清自前往河南与叛贼交锋之后，畏敌如虎、畏缩不前，致使丧师数万、失地千里，东都洛阳沦陷、祖宗神灵不得安宁。封常清难辞其咎。赦削去封常清御史大夫头衔、范阳、平卢节度使职务，着其以白身效力于关内兵马副元帅高仙芝军中，钦此！”
“臣封常清接旨谢恩！”两行浊泪夺眶而出，封常清终于为自己昔日的轻敌付出了代价。
“封大夫，现在应该明白咱家的一片苦心了吧！”望着跪在地上的封常清，幸灾乐祸的说道。
“丢官弃爵又算得了什么？“封常清获得从地上站了起来，愤愤地说道：”为了江山社稷的稳定，为了千百万黎民苍生能免遭战火的荼毒，就是搭上我封二全家四十三条性命，我也要坚持向皇上进言，退出河南这块四战之地，固守潼关，伺机而动！”
“封二，我相信你是正确的！”高仙芝突然站直了身子，走到封常清跟前，拍了拍封常清的肩膀，坚定地说道：“大军撤回关内，修缮城墙，加筑工事、坚守不出、以劳叛军、待河北局势有变、叛军人心思归之时再伺机而动！”
“高仙芝，你胆敢违抗圣旨？你就不怕掉脑袋吗？”边令诚又惊又恐，指着高仙芝怒吼道。
“边达人！”高仙芝转过身子，对着边令诚深深一拜，“没有你当初的举荐和提拔，就没有高某今日的荣耀！但是，请大人谅解，我高仙芝虽然重情重义，但绝不会拿大唐江山社稷的安全和数万将士的性命来当做自己报恩的礼物！”
“你？”边令诚的一双怒眼紧紧地盯住高仙芝。
“三军迅速向关内撤退，若是有阻扰或者迟疑者，军法从事！”高仙芝没有理会一旁的边令诚，忽然转过身子，对府衙中的诸将吼道。
“你们给我等着！我早晚会让你们为今日的行为付出代价的！”边令诚的两个眼珠子几乎快要喷出火来了，他咬了咬牙，恨恨的说道。
就在高仙芝率领五万天武军和封常清的三万残部全部撤往关内之后，崔乾佑率领的六万叛军就踏着滚滚烟尘追到了陕郡，在没有遇到丝毫有效抵抗的情况之下，他们快马加鞭，迅速通过陕郡到潼关的那条狭长通道，跑到了潼关的东门之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