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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师奸徒恶(1)

火光似乎在忽然间暗淡了下来,火堆里冒出了一阵阵青烟,就仿佛有恶鬼将自地狱中复活。

青烟缭绕中,只见桑木空的一张脸,已全都腐烂,连五官轮廓都已分辨不出,看来就像是一只被摔烂了的柿子。

但他的一双眼里,却还是闪动着恶魔般的银光。

朱泪儿忽然笑道:“我还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呀。”

她面上虽在笑着,但一双冰冷的手却已缓缓松开。

俞佩玉知道她已想乘桑木空不备时扑过去,他也没法子拦阻,只因到了此时,也只有让她作孤注一掷。

谁知桑木空冷冷道:“姑娘你小小年纪,已可称得上是智勇双全,但这还是没有用的,你再过十年也绝不是老夫的对手,若加上这位俞公子和胡姥姥,也许还可和老夫一拼,只可惜他们两度被我‘催梦香’所迷倒,在三个时辰之内,莫说休想和我老头子动手,实在连一柄刀都休想提得起。”

他话说得很慢,说完了这一段话,朱泪儿冷汗又已湿透衣裳,只因她知道他这话说得并不假。

只听桑木空忽又咯咯一笑,道:“何况老夫救了你们一命,你本该设法报答才是,怎么可以向老夫出手呢?”

朱泪儿怔了一怔,道:“你救了我们一命?”

桑木空道:“姑娘难道以为那半截催梦香是自己跳入火里去的么?”

朱泪儿失声道:“难道是你?”

桑木空道:“若不是老夫以真力催动,那迷香又怎能发作得那么快?”

朱泪儿眼珠子一转,大声道:“就算是你将迷香吹进去的,咱们也不必感激你,你反而该感激咱们才是。”

桑木空道:“为什么?”

朱泪儿道:“因为若不是我将这半截迷香抛在你面前,你也完蛋了。”

桑木空忽然仰面大笑起来,道:“姑娘到底还是个小孩子。”

朱泪儿板着脸道:“你用不着倚老卖老,若不是……”

桑木空大笑着打断了她的话,道:“你以为老夫真的上了这孽徒的当么?”

朱泪儿又怔住了,道:“难道你这也是在做戏?”

桑木空道:“不错,只因老夫早已知道孽徒有不轨之心,但也知道他本来并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此番必定是有人在暗中唆使。”

朱泪儿恍然道:“所以你就想查出这人究竟是谁,是么?”

桑木空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道:“你知道纵然用刑追问,桑二郎也绝不会说真话,所以就故意装死,等那人自己现身,是么?”

桑木空叹道:“但老夫也实未想到此人竟会是以侠义闻名的放鹤老人。”

俞佩玉身子一震,大声道:“你……”

他听到自己父亲的名声已被人如此玷污,自然难免悲愤交集,自然想为他父亲辩白,怎奈这件事实在太诡秘,太离奇,太复杂,他就算说出来,桑木空也绝不会相信,也许反而误了大事。

幸好桑木空并未留意他神情的变化,接着又道:“这孽徒居心狠毒,竟在刀柄中藏着天蚕圣水,此水狠毒无比,无论谁身上只要沾着一滴,非但肌肤立刻腐烂,而且毒性由毛孔中入骨,不出半个时辰,连骨头都要被烂光,整个人都要化为一堆肉泥。”

朱泪儿倒抽了口凉气,道:“我明明看到这毒水已射在你脸上,你为什么没有死呢?”

桑木空道:“这孽徒也深知此水的厉害,以为我必死无疑,所以才会那般得意,但他却忘记了一件事。”

朱泪儿忍不住问道:“什么事?”

桑木空并没有回答,却伸手在脸上一抹,他那本已被腐烂得不成人形的脸,立刻奇迹般变了。

俞佩玉这才见到他的真面目。

只见他面容清癯,风神俊朗,少年时必定是个绝世的美男子,既没有“银光老人”那样的邪气,也不像方才那“老头子”那么憔悴苍老,俞佩玉实在不懂这么样的一个人,为何总是要扮成古古怪怪的模样。

朱泪儿怔了半晌,才叹道:“原来他不知你脸上是戴着面具的。”

桑木空微笑道:“这面具乃是老夫精心所制,水火不伤,是以那天蚕圣水毒性虽烈,也无法侵入面具,沾上老夫的脸。”

朱泪儿忽然一笑道:“你本来的样子很好看嘛,为什么要戴面具呢?”

桑木空冷冷道:“只因凡是见到老夫真面目的人,只有死。”

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也许并没有什么可怕。

但此时此刻,从他嘴里说出来,朱泪儿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道:“你难道……”

桑木空忽又一笑,截口道:“但你只管放心,这也并不是老夫的真面目。”

朱泪儿不禁又觉得很奇怪,本想问问他“你的真面目究竟是什么样子呢”,但话到嘴边,却又忍住,只问道,“那么你究竟想对咱们怎么样呢?”

桑木空目光闪动,缓缓道:“老夫并不是个心软面慈的人,你们又知道了太多秘密,无论如何,老夫本都不该放过你们的。”

他说话本来就不快,此刻说得更是缓慢,朱泪儿一颗心紧张得几乎要跳出腔子,只见桑木空说到这里,忽然望了俞佩玉一眼,缓缓道:“但你既不愿乘我之危伤我,老夫也不能乘你之危时来伤你,今日之后,你我就两不相欠,再见时为友为敌,就难说得很了。”

胡姥姥大喜道:“桑教主果然不愧为恩怨分明的大丈夫。”

桑木空冷冷瞪了她一眼,厉声道:“你还是闭上嘴得好,若非看在俞某人的面上,今日老夫就算不杀你,也少不得要砍下你两只手来。”

胡姥姥果然不敢再说话了。

只见俞佩玉似乎还要说什么,胡姥姥生怕他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桑木空又改变主意,赶紧道:“快走快走,再迟我老婆子就不能担保是否还能救她了。”

他们坐来的那辆马车竟还在洞外,只因拉车的两匹马俱是久经训练的良驹,是以虽然受惊,也未跑出很远。

俞佩玉虽未赶过马车,试了试居然也能勉强应付,他手挥丝鞭,加急赶马,心中却是忧虑重重,感慨万千。突听朱泪儿道:“四叔,你……你在想什么?”

她发现车厢有个小窗子是通往前面车座的,为的自然是便于坐车的向车夫指点途径,此刻却正好让她和俞佩玉说话。

俞佩玉叹了口气,道:“我在想……天蚕教主竟会是这么样一个人,实在令人觉得很意外,看来他此后必定不会放过那俞……俞某人的。”

朱泪儿道:“但这位俞某人做事也实在太毒辣,我想桑木空也拿他没法子,因为那封信上既没有具名,说不定不是他写的,桑木空就算将信拿到他面前,他也可以推得一干两净,你说是么?”

俞佩玉道:“纵然如此,但桑木空若是存心与他为敌,他也不好受的。”

朱泪儿道:“他要桑二郎在十天之内去找他,现在桑二郎自然不能去了,你想桑木空会不会乘此机会去找他麻烦呢?”

俞佩玉道:“只怕是会去的。”

朱泪儿道:“我也想他一定会去的,那封信上虽然没有说明是在什么地方,但桑二郎既然知道,桑木空就一定有法子逼他说出来。”

俞佩玉道:“正是如此。”

朱泪儿忽然叹了口气,道:“四叔你实在应该多问桑木空几句话的,我……我的事,再等一时半刻,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我其实也没有什么话好问他了。”

朱泪儿目光闪动,道:“四叔你难道不想问问那俞放鹤和桑木空约会的地方么?”

俞佩玉沉默了许久,才一字字缓缓道:“我不想问。”

朱泪儿道:“为什么?”

俞佩玉这次连一个字都不说了。

朱泪儿幽幽道:“四叔就算不说,我也知道的,因为四叔生怕自己知道了那地方后,会忍不住也要赶去,而四叔为要救我,就将别的事全都放下了。”

俞佩玉忽然一笑,道:“你肯为我做件事么?”

朱泪儿眼睛亮了,道:“当然肯。”

俞佩玉道:“那么你就赶紧乖乖地睡一觉吧。”

胡姥姥不断地在车厢中指点方向,但却始终不肯说出她的目的地究竟在哪里,因为她总是怕俞佩玉知道地方,就将她在半路抛下,对这么样一个既狡猾又多疑的老太婆,俞佩玉实在也无法可施。

现在,正是黄昏。

车马连夜急驰,也不知走了多少路了,俞佩玉目不交睫地赶着马,因为,他知道剩下的时间已不多了。

到明天早上,已是整整三天,而要赶的路却还不知道有多远,俞佩玉虽然疲倦,也只有勉强支持下去。

他们只在经过一个小镇时,又买了些食物,朱泪儿又买了一大堆刚上市的橘子,一瓣瓣剥给俞佩玉吃。

她神情看来很不安,但却又不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发愁,而像是心里隐藏着一些秘密,有几次她似已想说出来,却又忍住。

这小姑娘心里究竟隐藏着什么事呢?对这么样一个既聪明,又多情的小姑娘,俞佩玉也实在无法可施。

黄昏时车马走过一个并不十分小的城市。

这城市里的人虽非那些乡巴佬可比,但瞧见这么样一辆马车急驰而过,仍不禁人人为之侧目。

街上行人很多,马车到了这里,也只有缓了下来。

街道两旁,虽有各式各样的店铺,但数来数去还是以酒楼饭馆最多,这城市的人也正和别地方的人一样,别的事都可马虎,对自己的肚子却十分优待。

这时虽还未到吃晚饭的时候,酒楼饭馆中已是刀勺乱响,酒香和菜香一阵阵自窗户中传出,引诱着人们的食欲。

胡姥姥忽然大声道:“停下来,停下来。”

俞佩玉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惊勒马,回首道:“什么事?”

胡姥姥道:“这两天来,天天吃油蛋冷馒头,我老婆子已吃得嘴里快淡出个鸟来了,若不再好生吃一顿热饭热菜,简直非死不可。”

俞佩玉吃惊道:“你想上馆子?”

胡姥姥笑道:“不错,我方才闻到葱爆羊肉的香气,看来那家叫‘致美楼’的北方馆子菜还做得不错。”

俞佩玉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为了赶路,不眠不休,但这老太婆却想上馆子喝酒吃肉。

若是换了别人,听了这话纵不一个耳光打过去,也要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但俞佩玉沉默了半晌,却只是淡淡道:“好,去吧。”

朱泪儿显然也觉得很意外,失声道:“你答应了她?”

俞佩玉道:“嗯。”

胡姥姥笑道:“你莫看这小伙子不说话,其实心里可比你明白多了,他知道和我老婆子争论也没有用的,到后来还是非答应不可。”

致美楼的菜果然做得不错,一只烤鸭更是又香又脆,用鸭骨头熬的汤也很浓,很够火候。

朱泪儿瞧见胡姥姥,将一块烤鸭的皮蘸着甜酱,卷着大葱薄饼吃得津津有味,不禁觉得很奇怪,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不吃肉?”

胡姥姥一口饼全喷了出来,大笑道:“傻丫头,吃烤鸭就是吃这皮的呀,吃肉就是呆子了。”

朱泪儿道:“真的么?”

胡姥姥道:“自然是真的,你难道从来没吃过烤鸭?”

朱泪儿默然半晌,淡淡道:“没吃过烤鸭就很稀奇么?我烧的稀饭你也没吃过呀。”

胡姥姥笑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俞佩玉却听得一阵心酸,这好强的小女孩子连一只很普通的烤鸭都没有吃过,世上还有许许多多美味之物,她更连看都没有看过,她实在还没有享受过一丝一毫生命的乐趣。

但人生的痛苦,她却已尝得太多了。

他心里感慨良久,竟未发现一个人刚走上楼,突又退了下去,却偷偷探出半个头,瞪着他们这边直瞧。

瞧了两眼,这人忽然飞也似的跳下楼去,过了半晌,凄迷的暮色中,突有一道青蓝色的灯光冲天而起。

到了晚上,天色反而比黄昏时明亮得多,因为这时明月已升起,秋夜的月色,总是分外明亮的。

平坦的道路上,像是铺着层白银。

吃饭的时候,俞佩玉已找致美楼的伙计去想法子为他们换了两匹马,换来的马自然远不如他们原有的两匹神骏,但无论多神骏的良驹,经过两天马不停蹄的奔驰后,也快要倒下去了。

这两匹马都力气充沛,俞佩玉打马急驰,一心想将吃饭时所损耗去的时间追补过来。

夜已很深,官道上已瞧不见别的车马行人。

胡姥姥抚着肚子笑道:“莫心焦,莫着急,我说来得及,就一定来得及。”

朱泪儿忍不住问道:“你住的地方已经快到了么?”

胡姥姥道:“不远了。”

朱泪儿道:“你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胡姥姥笑道:“不算太多,也不算太少。”

朱泪儿还想问下去,但眼珠子一转,却又忍住,只因她知道就算直说,也休想从这老狐狸嘴里问出什么来。

突听“嗤”的一声。

道旁的黑暗中,又有一道青蓝色的火光冲天而起。

胡姥姥瞧不见,却听见了,皱眉问道:“这是什么声音?”

俞佩玉道:“没什么。”

他嘴里虽这么说,心里却也有些惊疑。

这种示警报信用的火箭,绝不会无故发射,此刻就在他们车马经过时射出,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

但来的会是谁呢?

难道俞放鹤又探出了他们的行踪?

俞佩玉打马更急,拉缰的手心里已沁出了冷汗。

就在这时,前面突然有人影闪动,似乎要拦住他们的去路,俞佩玉咬了咬牙,拼命打马,想硬冲过去。

那些人也未出声喝止,却一字排开,将道路隔断,眼看着连车带马都要撞在他们身上。

飞车急马,这一撞力道又何止千斤,这些人就算都是高手,究竟也是血肉之躯,怎挡得住这一撞之力?

俞佩玉挥鞭大喝道:“闪开,否则莫怪我……”

喝声未了,道路两旁忽然飞出两根铁枪,竟插入飞滚的车轮里,只听“喀喇,喀喇”一连串急响,车轮的轴架已被生生格断,无法再向前滚动,但奔马之力却未衰,仍拖着车向前跑。

车轮摩擦石地,那声音就宛如野兽临死前的哀呼。

俞佩玉头上的汗水已流入眼睛,还是只有拼命打马,可是车轮已被刹住,哪里还能飞驰。

只听一人厉声道:“网中之鱼,还想跑得了么?”

喝声中,一条黑衣大汉已越众而出,大步追上奔马,这时奔马之速虽已大减,但若撞在人身上,还是可以将人撞得飞出去的。

这大汉却丝毫不在意,一双闪闪发光的大眼睛,怒目瞪着马首,左右双拳忽然直击而出。

但闻“砰,砰”两声,马车一震,竟向后退了半尺。

那两匹马连哀嘶都未发出,已倒在地上,马头竟已被这大汉一拳之力,硬生生打得稀烂。

俞佩玉自己也是天生神力,却再也未想到世上竟真的有人能力毙奔马,一时之间,也不禁怔住。

车厢里的胡姥姥和朱泪儿也瞧不见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觉车身一震之后,就完全停住。

胡姥姥叹了口气,喃喃道:“这位俞公子倒真是多灾多难,找他麻烦的人倒真不少。”

朱泪儿咬了咬嘴唇,打开车门跳下去,瞧也不瞧挡在马车前的那些人一眼,却仰面向俞佩玉问道:“四叔,这些人你认不认得他们?”

俞佩玉道:“不认得。”

朱泪儿眨了眨眼睛,道:“他们难道不是那个人的爪牙?”

俞佩玉道:“好像不是。”

朱泪儿也觉得有些惊讶,道:“那么他们莫非是拦路的强盗?”

她这才转过头,去瞧那黑衣大汉。

月光下,只见这人鸢肩细腰,身子笔挺,一张黑得发亮的脸上,生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此刻这双大眼睛也在瞪着她,目中也似有些惊奇之色,似乎未想到从车厢里走出来的竟是个这么美的小姑娘。

朱泪儿冷笑道:“看你年纪轻轻,怎么就不学好,什么事不好做,偏偏要做拦路打劫的强盗。”

这黑衣少年皱了皱眉,也不答话,却回首道:“你们是否弄错了?”

站在他身后的七八个黑衣人中,立刻有一人沉声道:“我亲眼瞧见的,绝不会错。”

黑衣少年那双闪电般的眼神,立刻又盯在朱泪儿脸上,厉声道:“你姓胡?”

朱泪儿道:“你才姓胡哩,叫胡说八道。”

黑衣少年又皱了皱眉,转脸向俞佩玉道:“你既是她的尊长,你为何不说话?”

俞佩玉淡淡一笑,道:“各位夤夜之中,阻人路途,毙人奔马,既不问情由,也不说道理,却教在下又有什么话好说?”

朱泪儿道:“对了,你莫以为自己有几斤力气,就想对我四叔发威,像你这样的人,我四叔一个巴掌就能将你打到八丈外去。”

黑衣少年忽然仰天大笑起来,大笑道:“小姑娘,你的胆子倒也真不小,普天之下,除了你之外,只怕还再无一人敢像这样对我说话的。”

朱泪儿道:“哦,如此说来,你的来头想必也不小了。”

黑衣少年道:“你问问躲在车子里的胡姥姥,她现在想必已知道我是谁了。”

俞佩玉道:“各位莫非是为胡姥姥而来的?”

黑衣少年骤然顿住笑声,道:“不错,你是她的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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