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啊,你真是能气死人。”欧阳凛摇晃着梨蓉,他也不知道这孩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他知道她犟,但没想到她能跟自己较劲到这个地步。
很多时候,用情过深,伤得,最终只有自己。
“恶心……”梨蓉猛的推开了欧阳凛,跌跌撞撞的推门出去,直接进了卫生间。
呕吐,不停的呕吐,这是酗酒的后遗症。
每次吐的五脏六腑都要出来的时候,梨蓉总发誓再也不喝了。可,一到了该要睡觉的时候,酒精那种软绵绵的感觉总能轻易的击溃她的意志……
“喝吧,我就看你什么时候能喝死。”欧阳凛拍着梨蓉抖动的背,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他想给她的,她都不要。
那次,他只是想抱抱她,安慰她一下,却被她一把推开了。
她喝得摇摇晃晃,眼睛瞪得大大的。
她说,你别碰我。
凛说,怎么着,你还想用酒瓶子砸我?
她说,我不砸你,我砸我自己,晕了就随你便,醒着我就用玻璃把动脉割开,你要不要试试看?
欧阳凛一下子就颓了,他知道梨蓉敢……
再来一出毁灭的闹剧,都得完蛋。
水哗啦啦的顺着龙头流下来,梨蓉吐的眼泪都出来了。
她胡乱的洗脸,胡乱的漱口,神志渐渐开始清醒,人却虚脱无力。伸手去拽纸巾,这些动作都是她开始习惯的。
“好了。”梨蓉直起腰,深吸了一口气,从镜子里看着陌生的自己和身后的欧阳凛。
“你回去休息吧,我送你。”欧阳凛无奈的看着梨蓉,他对她束手无策。
“真的好了,来得及吧?”
欧阳凛和梨蓉到达会场的时候,剪彩仪式已经开始了。
欧阳凛看到修和AMI共同剪开了红色的丝绸,一片掌声。
是的,拦不住了,从修毅然决然的搬走他的录音室开始,他们不再是兄妹而是竞争对手。
一对一。
梨蓉麻木的看着喧闹的场景,怎么一切都变得那么快?不过几十天的时间,沙丘堡垒塌陷了,无论是对她还是对凛。他们都被推到了最亲的人的对立面上。
梨蓉侧过头,看着欧阳凛冷若冰霜的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修简单的致词,之后是AW套话的简介,再之后,杀手锏亮出来了。
旗下的艺人一一亮相,范畴领域覆盖的很广。这其中有新人,也有从别的公司挖角过来的艺人。至少有五个是从凛这边挖角的重量级歌手,重创啊……
而米白的露面更是给了欧阳凛一惊,修在上面冗长的说着,他说,这是AW近期主推的艺人,今天的剪彩仪式也是米白个人大碟的首发式,而后投影仪打出了专辑的封面,音乐声渐渐响起……
欧阳凛开始觉得脑子乱乱的,有准备的没准备的都突然向他袭来,那种滋味,溢于言表。
梨蓉看着米白,而后看到了作为嘉宾来恭贺的baga乐队的成员们。
鲜花,快门声,闪光灯,一片杂乱。
她忽然想起了一个月之前自己的乐团更换人员的发布会。
是的,梨蓉不见了,消失了。
他冷眼旁观着,作为另一个人,公司的录音师。
我是谁呢?梨蓉越来越搞不清楚了。
“我还要吐一下。”梨蓉在欧阳凛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站起来,离席,向会场外面走。
走廊的洗手台边,梨蓉开始了新一轮的呕吐,吐的几乎要没知觉了。她撑着洗手台,任水流带走她的声音和她的污秽……
隐约间,梨蓉听到了米白的歌。
梨蓉忽然就笑了,米白,你很幸福呢。
正笑着,梨蓉空洞的眼睛忽然从镜子中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笑容,瞬间凝固了……
那张脸,那张脸……
“你还好吗?吐的很厉害。”
梨蓉从镜子中看到了高旭递过来的纸巾。
“谢谢。”梨蓉的声音很低沉,她转过身,接过了高旭递过来的纸巾。
“喝多了?”高旭点上烟,看着这个金发的女孩子,碧绿的眼睛泛着妖异的光泽,黑色的短上衣,低腰的简单牛仔裤,脖颈上挂着海盗图案的装饰项链。干净却很性感。
“一般。”梨蓉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儿发颤,她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抽烟吗?”
“不抽。嗓子不舒服。”
“歌手?”
“录音师。”
“哦。”高旭点了点头。
梨蓉笑了一下,转身往发布会外面走。
高旭看着女孩的背影,有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
“喂。”
梨蓉听到身后的声音,怔住了。
“嗯?”她没有回头。
“里面很闷,我请你喝一杯,回魂儿酒是良药。”高旭跟了出来。
“不了,我只喜欢自己喝酒。”梨蓉说着,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每走一步都是那么艰难,身后的那个人吸引着她,她多想抱住他,多想吻上他,可她不能。离开,是她的决定。对谁都好。
“林凡。”欧阳凛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梨蓉,和她身后的高旭。
梨蓉几乎没反应过来她的新名字。
“好久不见啊。”高旭看到欧阳凛,笑了。
“高先生,幸会。”欧阳凛也职业性的笑了。
“梨蓉联系你了吗?”高旭叼着烟,情绪丝毫没有起伏。
“很遗憾,没有。上次你给我打过电话之后,我还一直等你的消息呢。”欧阳凛看着高旭,“她这么突然失踪,搞的我很狼狈。”
“你换人动作倒是够快。”
“没办法,我现在内忧外患啊,修挖走我那么多艺人,我不能干等着被他挤趴下。”
“凛,我先进去了。”梨蓉只想离开这里,离开高旭的视线,她能感觉到高旭一直盯着她。
“你们认识啊?”高旭突然扭转了话题。
“林凡,别急着进去,给你介绍一下,著名的推理小说作家,高旭。”欧阳凛饶有兴致的笑了。
梨蓉尴尬的站在原地,手心里微微冒汗。
“这是我情人,林凡。”欧阳凛说着,环住了梨蓉的腰。
梨蓉想推开他,但她不能。
“不错。”高旭一直笑着,眼神似是而非。“幸会。”高旭伸出了手。
梨蓉无奈,也伸出了手。
两只手握到一起的瞬间,两人的眼睛同时望向了对方。
“走吧。”欧阳凛搂住了梨蓉,“高先生,梨蓉要是找到了还请务必通知我。”
“哼。”高旭笑了一下,看着欧阳凛搂着那女孩往会场走去。
刚刚的触感,温度,好舒服……
怎么让我想起了梨蓉?
“你怎么在这儿呢?”离出来看见高旭,走了过来。
“还没完事儿?”高旭靠在过道里,继续点烟。
“没,记者正在问各种各样的问题,都在问米白梨蓉的事情。”离拿过了高旭的烟。
“她怎么说的?”
“一记者问她梨蓉是不是做居家小女人了,米白顺着他就说是,全当幽默了。”
“哦。”
“看见欧阳凛和他那小情儿了吗?”离抬眼看着高旭。
“看见了,还闲聊了一会儿呢。”高旭笑了。
“你说……梨蓉会不会……不在他那儿?”
“不知道。”高旭回答的坦然。
“我说……”
“嗯?”
“你平静的让人害怕……”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高旭在梨蓉最初失踪的那几天里差点儿崩溃,可,后来,他突然就好了。这让他觉得恐怖。
“你多心了,离。”高旭拍了拍离的肩膀,转身往电梯走去。
“你去哪儿?”离追了上来。
“今天要去白脸儿那儿啊。”高旭按下开关,等着。
“坚持治疗,别再干什么出格儿的了。梨蓉的事情我和米白会尽力帮你。”
“嗯。知道。”
高旭把车子泊好,上楼,开门,易繁不在。
高旭在沙发上躺下来,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很少回自己那儿了,每次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家,他的心就会空的更厉害。
他整夜整夜的失眠,偏头疼,偶尔流鼻血发高烧……
白脸儿的治疗对他一点儿用处都没有,坐在那惨白的治疗室里他会更暴躁,一次比一次压抑,可他还得扛着,他不能让白脸儿发现他的状况越来越糟糕。他不能被他拌住,所有开的药他都扔了,他要自己的脑子清醒,他得先送欧阳凛离开这个世界。
哼,梨蓉,我看你还能藏到哪儿去……
可,药物的停止内心的压抑,折磨得高旭几乎要崩溃,只有来易繁这里,他才能睡着,他才能平静下来。
他们其实活在不同的时间里,易繁早上入睡下午醒来,高旭下午入睡夜里醒来。他们各自制造出的动静让彼此安心。
比如,易繁下午会弹琴,只要那幽幽的琴声响起,高旭就可以安心的睡了。高旭会在早上开始写东西,那种敲击键盘的声音让易繁安心,她会伴着这种声音渐渐入梦。
真的,高旭觉得太奇怪了,他停止写作很久了,可,这个月,他写了不少而且很满意,杂志的连载开始恢复,好评如潮……
夜,是高旭和易繁共同拥有的,他们有时候会简单的聊聊天,有时候会一起下下棋,总之,很愉快。
高旭看看表,这个时候,易繁应该在慢跑,可他现在困的厉害……
易繁……快回来吧。我想睡了。睡醒了还有事儿要跟你说呢。
咔哒一声门响,高旭撑起了身体。
“回来了?”易繁把运动毛巾从脖颈上拽下来,扔进了浴室的水池中。
“弹琴啊,我困死了。”
易繁笑了笑,没说话,拿起了吉他,靠着床坐了下来。
淡淡的琴声传来,不到十分钟,高旭就放松的睡着了。
易繁继续弹了一会儿,确定高旭睡得很沉以后,放下了吉他,进了浴室。
天气越来越热了,汗水真让人难受。那种湿湿粘粘的感觉总让她觉得恶心,记忆这个时候总会跑回那个夏天,那个恶梦一样的夏天。
跟高旭在一起,易繁觉得安心,两个人,比一个人好太多了。即使是无声的下棋都是那么有意思。
她渐渐脱离了梦魇,那些可怕的记忆开始渐渐变淡,欧阳凛的样子开始柔和起来,易繁最近会想起的总是他对她笑的样子。高旭对于梨蓉的执着让她开始触摸到欧阳凛那时的疯狂。凛,那是爱吗?
也许,时间真的是磨灭仇恨最好的工具,当然,那得是流动的时间,而不是凝固的时间。
精神病院里的时间是凝固的。凝固的让人心寒……
不过,凛,我终究是要杀了你的。
这是我跟高旭的交换条件。交换而来的自由。
但其实,我要的不是自由,而是解脱。
“醒了?要吃饭吗?”易繁停下了手里的琴声,看着高旭。
“好啊,你现在卡点儿越来越准了。”高旭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
“这说明你越来越规律了。”易繁看看表,午夜一点整。
“嗯,规律。行吧。烟给我一颗。”高旭踅摸着烟。
“给。”易繁站了起来,把烟扔给高旭,往厨房走。
“等等!”高旭叼着烟站了起来。
“嗯?”
“别动。”高旭拽住了易繁,看着她。
“干嘛?”
“你脸色越来越好了,也胖了点儿了。”
“不惨白了?”
“嗯。”
“感谢太阳和有效的运动。”易繁笑了。
“晚上吃什么?”高旭放开他,走到了窗边,开窗户,“晚上空气比较好。”
“我炖了排骨。”
“不错。”
“哪个你觉得不好了?”
“好像没有……”高旭想了想,易繁做的东西都很好吃。
“那你下次换个形容词儿吧。”
“行。”高旭中肯的点了点头。
易繁进了厨房,把做好的饭加热,然后端出来,每一样都很精美。
“开饭。”
“得累。我拿餐具。”
“我说。”高旭叼着筷子,看着易繁。
“嗯?”
“你做饭跟谁学的?”
“我妈。”
“你妈是大厨吧?”
“才不是,我妈是跳舞的。”
“哦……那你爸呢?”
“搞技术工作的。”
“哪方面?”
“建筑。”
“很不错的家庭啊。”
“嗯……就是没维持下来。”
“嗯?”
“我刚上初中,我爸就在工地上出事儿了。”
“那……后来你跟你妈?”高旭放下了筷子。
“是,但后来我妈改嫁了,而且嫁的很远。”
“说到这儿,”易繁笑了,“我妈以前拿筷子的时候总是拿的特别靠后,我爸就说,唉,你应该嫁的远啊,怎么嫁我了?然后他们俩就会一起大笑出来……现在想想,嫁的远,挺准的。”
“你妈……”
“她嫁了一个美国人,后来移民了。”
“不要你了?”高旭点上烟,看着易繁。
“人家可没明说,再说了,我也不想给她添麻烦,一开始还给我写信汇钱,后来……联系就断了。”
“那时候你多大?”
“十八或者十九?记不清了。”
“大学没上?”
“没上。我得养活自己啊,那时候就在酒吧打工,后来遇见了几个合适的乐手就一起组了乐队。”说到这儿,易繁忽然没动静了。
“然后签了他的公司?”
“我不说你还非追着问,有劲没劲啊你。”
“抱歉。”高旭觉得自己失礼了。
“算了,我也没别的意思,后来你不是都知道了吗?调查的一清二楚。”
“我说。”
“嗯?”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回到过去,你会接受他吗?”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你回到过去,你会伤害梨蓉吗?”易繁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高旭一句。
高旭只是看着易繁,不说话。
“时光根本不可能倒流,对吧?”易繁笑了,还是那种淡淡的笑容。
“计划有变。”高旭碾灭了烟头。
“嗯?”易繁反应不过来。
“欧阳修摆了他一道,咱们静观其变。”高旭站了起来。“棋盘呢?”
“他又不会杀了他,静观其变干嘛?”易繁开始收拾桌子。
“我不想你脏了手。”高旭站在窗口,目光落在了这座灯火阑珊的城市之上。
易繁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呆住了。
梨蓉不见了,就像她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一样,她一转身又消失了。
有谁能证明她存在过?
高旭走在瓢泼大雨的路上,雨水似乎要透过雨伞浇到他的身上。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除了大雨的声音,只有高旭自己的脚步声。
路上的行人呢?车辆呢?怎么全都不见了?
眩目的霓虹灯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都熄灭了……
还剩下什么?
瓢泼的大雨,清冷的月光,一个孤单行走的男人。
走着走着,高旭猛然间停下了脚步,“梨蓉?”
高旭看到了梨蓉,她穿着丝绸的长群,手上脖颈上都是玉器,大雨把她淋的不成样子,长长的头发湿漉漉的贴在皮肤上。
“梨蓉!”高旭向梨蓉跑了过去。
一阵大风吹过,暗红色的雨伞被风带走了。
“梨蓉!可找到你了,你到哪儿去了?”高旭紧紧的抱住了梨蓉。
“别找了,以后永远都别找了。”梨蓉的手抚上了高旭的脸颊。
高旭怔怔的看着梨蓉,他不明白她的意思。
梨蓉笑了笑,笑得很甜。
“梨蓉……你怎么了?你别吓人……”
“你不需要我了,我也不需要你了,所以,我们各自回到属于自己的世界吧。”
“你……你什么意思?”高旭愣住了,却觉得怀里的人越来越触摸不到实体。
梨蓉在消失,一点点的变得透明。
雨水中,他就要不见了……
“梨蓉!”高旭几乎要疯了,他抓不住她,他那么用力,却还是抓不住她……
他眼睁睁的看着她变成空气。
她无声的来,无声的走,诺大的世界中,留不下一丝痕迹。
“不……”高旭的呐喊也一同消失在了空气里。
“睁眼,醒过来。”易繁拍着高旭的脸。他一定是梦魇了。
都是冷汗,都是无声的喊叫,都是苦痛挣扎。
“我草!”高旭猛的睁开了眼睛。
“梦魇了?”
高旭大口的喘着气,空气中都是潮湿的味道。
“喝点儿水吧?”易繁蹲在沙发面前,看着高旭。
“是不是下雨了?”高旭直勾勾地盯着易繁。
“嗯,下雨了,而且很大。”
高旭猛的跳起来,直奔着大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