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山。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因为山中的确有猛虎出没,十分凶险。夏苗是一年四季四次狩猎中,人们最为轻装上阵的一次,是故选择目的地定了这里。可是即便是初夏,和野兽拼搏万一落了伤,都是不好恢复的,必须要有十足的警惕和防范,才能取得最后的胜利。定兴帝号令众人分好队之后,各个队的队员都忙着检查伤药是否备足。
“你不会骑马,留在这里。”定兴帝驾马走到阿木吉拉身边,沉声叮嘱道,“若是有人来找你的麻烦,不要怕,只管拿朕的名头来压制她们。”
阿木吉拉望了望虎山,反倒心中有一两分向往,想了想仍然点头道:“是,妾知道了。”
毕竟生人很多,若是她不讲理执意要跟着走,只怕带来的都是不好的影响。
忍忍罢。
“参见皇上。”又有一匹马靠近,坐在上面的人长须浓密,相貌稍显粗俗,嗓音铜锣般响亮,朝定兴帝拱了拱手,看了一眼阿木吉拉,眼底有几分不明神色,笑了一声,指着她对定兴帝道,“这位瞧着眼生,不知是……?”
定兴帝轻笑一声:“难为老师不知,这是朕的新宠,美人陆氏。”
老师……?
阿木吉拉抬眼看了看,心中明了,这位,应该就是那位贺自衡,贺大人了。上次见到是在酒楼,不过穿着便服,不像今天这般凶神恶煞的,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贺自衡“哦!”了一声,道:“久仰木美人大名,只怕不算新宠,宠了有些日子了罢。”
恁的无礼!
定兴帝还真做出认真思考模样,想了想,一拍脑袋道:“原是朕糊涂了,以为时间不长,幸得老师提醒,这才反应过来,没想到已经有些日子了,惭愧惭愧。”
贺自衡哂笑声,道:“木美人绝代风华,又年轻鲜活,皇帝放在心上,也是可以理解的。不像老夫的女儿,早已颜色暗淡,难以得到喜爱了。这次夏苗也未能有幸跟出来,该惭愧的,应该是老夫才是!”
定兴帝笑了声,忙道:“老师此话谬矣!皇后那样的国色天香,岂是这样一个小小美人可以比拟的?此次夏苗不出来,是皇后身体不适,实在难以出行。老师放心,纵不顾及老师颜面,朕还顾及夫妻伉俪,冷落谁也不会冷落了皇后去。朕出行前已经派了好几个御医,每日至少去给皇后请脉三次,不论付出怎样代价,必定让皇后身体康复。”
贺自衡听得此话才稍显霁色,又看了阿木吉拉一眼,目光扫到她旁边的冬瑜,脸色又是一沉,道:“皇上后宫中,绝代美人实在是多,连这么个普通宫女子也相貌不俗,堪为一段佳话了。”
定兴帝笑道:“都是因为老师在前帮朕守护江山,朕才得空享乐,多谢老师!”
贺自衡沉声哼了声,笑道了句:“都是臣的本分。”然后才拱手道,“马上就要出发了,臣先回去准备,期待过会与皇上的精彩比赛。”一拍马背,就这样离开了。
定兴帝目送贺自衡走远,有些担心低头一看,只见阿木吉拉十分淡定地站在原地,看都没往贺自衡离开的方向看一眼,似乎完全看不上,不由放下心来,又觉得好笑,低头吩咐了几句。那边乐嬷嬷也走了过来,行了礼道:“太后说一个人也是闷着,请木小主到太后娘娘处聊会天。”定兴帝这才直起身体,点点头道:“如此,朕先走了。”
乐嬷嬷也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之类的话,看定兴帝似乎眼巴巴等着阿木吉拉说两句,忍了忍笑,推了下她。阿木吉拉抬头,想了想,交待道:“皇上悠着点。”
定兴帝走出老远才体会过来。
悠着点——别被发现本事,也别被欺负了去,平安最好。
不由低笑出声。
第一场只是烧第一把火,此次夏苗要持续六天之久,所以第一场权当练练手,未到黄昏便结束了。
贺自衡带领的那一队收获最多,三匹马马背上背满了猎物。而定兴帝相对来说就惨了点,只有一匹马马背上有东西,还是两只最好猎到的野鸡。毕竟他是皇上,猎得再差也不可能真让他垫底,不少队忍痛扔了猎物,表示自己什么也没有猎到,如此,他倒还勉勉强强混了个第三名。
定兴帝丝毫不给面子地将那些队嘲笑了一遍,然后乐呵呵地吩咐把野鸡炖了赏给众位随行的美人,完全不考虑这么点东西怎么够那么多女人分。
众人默默地无语了一下,都假装很欢乐地执行了命令。
第二场就稍微好了点儿,天气依然不错,定兴帝这回好歹在其他队员暗地帮助下猎了六只野鸡,还有两只色彩斑斓的山雀。
第三天天气就没那么好了,起了风,闷闷的,日光充足得有些过分,白晃晃的看得人眼晕。
“这天儿不会下雨吧?”有人念叨着,建议道,“要不等会儿看情况?或者明天再出去?”
虎山猛兽多,林子大,下了雨山路难行是其一,起了瘴气就更难出来了,等于要葬于野兽腹中。
定兴帝笑呵呵征询贺自衡的意见:“老师觉得呢?”
“臣看着倒不像是要下雨。”贺自衡沉声道,“就是日头大了些,晒得难受了些。既然是出来夏苗,本就不是出来享乐的,这么点太阳都吃不消,有何颜面继续当官治理百姓?便是果真下了雨,只要进山不深,退出来亦是十分简单的事情。皇上是天子,身体尊贵,要不就您在这儿,我们其余人进去?”
“这怎么行?”定兴帝摆摆手道,“朕自然要带领大家。有朕做榜样,众位爱卿收获也能更多啊。”
……噗。
皇上您能不拖后腿就很了不起了。
众人这下没了异议,一道进了山。
午后,刚到饭点,风突地就大了起来,天上白光依旧耀眼,这回像是翻了几倍一样,格外刺眼,不多会儿狂风卷起风尘,整片天地像是被灰蒙蒙地笼罩起来,巨大的雨点没有停顿地砸下来,打在人身上都生疼生疼的。
“怎么突然下了这么大的雨了?”
冬瑜连忙收拾了庭院里的东西,撑起一把伞,吩咐了其余宫女几句话,便又拿了一把伞跑到了太后住所。纵然跑得很快,身上也淋湿了不少。顾不得拍几下,喘着气跑到阿木吉拉旁边:“小主,您看您现在是……?”
阿木吉拉看她一眼,对子歆道:“姐姐,麻烦你一下,带她下去换身衣裳。”
子歆福了福:“是。”又对冬瑜道,“你跟我来一下。”
冬瑜放了心,若是待在太后这里,必定是十分安全的。她从刚才下起大雨的时候,心就突突跳个不停,生怕出了什么事,连忙跑到了这里来,就算阿木吉拉想回去,她一定也会劝她留下来,好在,太后待她不错,看来已经是留了她了。
太后看着窗外,手里拿了一串佛珠,不断地拨着,最后发现平息不了心情,站起来,走到门口,望了望,来回脚步有些乱。
“娘娘放心,皇上福大命大,不会有事的。”
乐嬷嬷安慰了一句,端了杯热茶给太后,道,“您先喝口热茶,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那么多人和皇上一道儿呢,就算拼了命也会保全皇上的安全呀。”
太后端着茶盏,手抖了几下,茶盏“啪”地一下掉了下来,碎了一地,愈发心燥难安,来来回回就说了那么两句:“乐儿,别人不知道,你知道的,哀家担心皇帝。”
乐嬷嬷抓紧了太后的手,拍了拍,道:“是的,奴才知道。”
二十多年前,也是那样一个雨天,太后还是皇后,产子。次日,雨更大,她不顾身体跑到了苏贵妃所在宫殿,还一狠心,弃了定兴帝。那场大雨就是一个噩梦,让以后每一次下大雨的天,她都从早到晚不得安宁。
这场大雨,显然也勾起了太后的某些不太好的回忆。
“回来了!他们回来了!”
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太后连忙喊道:“快!快出去看看!”
子歆撑着伞就跑了出去,外面人很多,因是半途下了大雨,众人未进深山,跑回来并没有花费太多的工夫,可也都非常狼狈,浑身上下都浇了个透湿,身上也全是泥泞,几乎分辨不出五官的形状。但跑回来的并不是全部人马,只有一半,都不敢下马,大声喊了几句有人失踪了,现在还要回去找,需要支援!
“皇上呢!”
子歆大声喊了几句,也顾不得什么,跑到这些人跟前,不停地问着,“皇上呢?皇上回来了吗?”
“这位姑娘。”拍她肩膀的是一名文官,因为最派不上用场被赶回来传话,他努力地喘着气道,“这位姑娘,皇上和两位大人都找不到了,他们是一个队的,你赶紧通知下去,多派些身手还不错的,赶紧进去找!”
“什么?”
子歆愣了一下,立刻跳起来跑回太后住处,话语刚落,阿木吉拉已经站在了她旁边。她刚才一直在用精神力搜索山内情况,因为人有点太多了,又有人面目看不清楚,她向来分辨不清太过相似的东西,很是费了一番力气,还没排查完,就看到有人下了山过来,本来还抱有两份希望,听完子歆的话就立刻站了起来,看向外面。
大雨,四处都是泥土,山间还有雾气,她总是分辨不清相似的人,去,还是不去?
“创伤药。”
子歆愣了下:“小主你怎么了?哪里受伤了?”
阿木吉拉伸手道:“创伤药,给皇上用,多拿两瓶。”
这回众人都惊呆了,本来还焦躁不安的太后这回发了脾气,道:“木美人,哀家知道你担心皇上,可是这种情况由得了你胡来吗?你现在进去,不仅仅是给众人添麻烦,还是送死!若是皇上没事,出来了没有看到你,哀家拿什么给他交代!?来人,把她给我绑起来,不许离开这里一步!”
……这是关心。
阿木吉拉低了头,不管怎么样,定兴帝算得上是她的靠山,是以后取得资料最方便快捷的通行证,也是很不错的盟友。太后也好,其余人也好,都是非常关心过她的人,她无法分辨清楚外面发生什么情况,那就必须按照最坏的打算。若是晚去一步造成什么遗憾,不仅仅是她自己回不回得去的问题,更是违背了狮子星人待人待事的准则。
“是妾有些太紧张了。”阿木吉拉立刻服了软道,“让太后娘娘操心了。”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太后道:“好孩子,看你这么尽心尽力,哀家也放了心,皇上不会有事的,你在这里,也要保证安全,啊?”
这是把刚才的焦躁转移了注意力……乐嬷嬷也放了心,重新沏了热茶,道:“吉人自有天相,皇上是天子,更不会有事了,都喝口热茶吧,哟,看这手冷得。”
阿木吉拉看了太后一眼,眼神有些可怜的味道,小心道:“可是……妾还是需要创伤药……。”
太后一怔。
阿木吉拉已经举起手,递到太后跟前,道:“妾刚才有些激动了,把手抓伤了。”白晢细嫩的胳膊上,几道鲜明的血迹,果然是手指甲抓伤的。太后怔怔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吩咐子歆拿了药来,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又拍了拍阿木吉拉的手,道:“好孩子……。”
“喵呜!”
小黑猫咬着阿木吉拉的裙摆,凄厉叫了几声,被阿木吉拉轻轻踹到一边,又不甘心地滚回来继续咬着。
子歆拿了一瓶创伤药,小黑猫立刻扑上去,不让阿木吉拉碰到药瓶。
“这猫儿今儿是怎么了?”乐嬷嬷把它抱到一边去,教训道,“听话些,别闹。”
“喵呜……。”委屈的小黑猫叫了两声,又奋起扑了出去,还没来得及咬到阿木吉拉的裙摆,就被一阵风掀翻在地,好不容易打滚爬起来,眼前哪里还有阿木吉拉的身影?
太后抽了口冷气,喝道:“快拦住她!”
一干宫人往外跑了几米,只见一匹马马背上刚下来一个人,就被她爬了上去,也不知她用了什么法子,那马奔跑得异常快,不出眨眼的工夫,已经只剩下一个小黑点了。
太后也站到了雨里,浑身发凉,抓紧了乐嬷嬷的手背,道:“快找人!传哀家懿旨!哀家只要见皇上和木美人的活人!敢让哀家见到他们受了伤!哀家必让所有人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