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难得没有月光星光,路途黯淡,只有一路上的宫灯幽幽淡淡散着光芒,打更的宫人吊着嗓子慢慢报着时辰,定兴帝走着走着,直到打更的声音渐行渐远,依依稀稀听不大清楚,侧耳听了一会儿,依然有脚步声紧紧跟着自己,控制着距离,不远不近的,知道是长齐,他是打小就跟着自己的人,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真拿他当亲人看待。可是这会儿,连宫里唯一的亲人都不愿意见了,约莫是觉得自己这个模样有些狼狈,为了一个女人,在本该意气风发为胜利欢呼的时候,心情落魄成了这个样子,实在是……唉。
脚步顿了顿,踢踏两下,再往前走,后面的脚步就越来越稀疏,最后终于止住了——长齐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担心罢了。可是既然定兴帝下了命令,那么他也无可奈何,就不跟了罢。
长齐望着定兴帝的背影唏嘘一阵,他是不懂****为何物的,毕竟现在的身份是个宦官,哪有好姑娘敢和自己亲近?二来,谁知道现在做的事有没有生命危险,别好容易找到个真心不错的姑娘,最后自己死在了任务中,这不白耽搁别人的青春么。叹了一阵也就没想了,他对木妃印象相当好,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是个特别靠得上的人,当一国之母,还真别说,那个范儿,由内散外的,一般人哪有?
想了想,长齐决定去大牢瞅瞅,贺芈被结结实实打了一百五十个板子,听说硬撑着一口气要找定兴帝讨说法,但是……时日也不长久了。而贺弼早就秘密从边塞大牢里头一路护送回来,估摸着这个时辰也差不多到了,他先去审审,能得到什么贺自衡致命的弱点自然是好的,若是得不到么,那也不怕,横竖他们两都是贺自衡难以割舍的亲骨肉,这道打击一下去,贺自衡猖獗不了多久了。
他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要掌握贺自衡除了在本国内的秘密根基,以及他在外族少数民族,究竟发展了多大的实力。
而定兴帝的事情么,他管不着,还是和父亲大人说过的那样,要他自个儿体会去得了。
没人跟着自己,定兴帝觉得松了一口气,他是个骄傲的人,巴不得所有人看到的是自己风光的一面,落魄方面的,最好不要有。可是沿着寂静的路走了一段时间,定兴帝又觉得空落落的,莫名有些冷意,再抬头,不远处一顶宫灯淡淡散着光芒,像是有温度一般,吸引他慢慢走向前,走到门口,定兴帝蹙了眉头,心中微叹。
端端正正的慕兰宫三个字刻在牌匾上,因为是夜晚,没有白天那么刺眼,他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眼睛疼,正要走,却听到一个细细的声音:“皇上?”
折过身来,说话的正是阿木吉拉的贴身女官,贺家人,叫冬瑜的那个。她是过来关门的,冷不丁看到个男人在那里,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定兴帝,这才回过神来,问道,“您是来找娘娘的?她已经歇下了,应是睡熟了,奴才这才来关门的。”
“嗯。”定兴帝应了一声,心头忽然一动,既然她睡了,那便看看罢,美人儿们,不看白不看。要是醒着的……哼,他才不看,那张嘴,别把他给气得吐血才是。这样想着,也便提脚往里走,摆摆手,示意下面人都可以退了。冬瑜是个晓事的,一看到这个动作,立马招呼着所有宫人各回各的房间,只留了几个护卫,总是要保证安全的嘛。
定兴帝对这个安排觉得满意,点点头,道:“改天有空,到宣室殿来。”
冬瑜一愣,连忙应了。她知道,定兴帝肯定不是找她去侍寝的,铁定是知道她的身世,不拿自己当贺府的细作,要和自己商量些政策。要么是跟皇后有关,要么就是跟贺府有关……很合心意,也高兴答应后退下去了。
定兴帝悄无声息进了阿木吉拉寝殿,整间房布置简单大方,一路畅通无阻,他坐在阿木吉拉床头,看着她安详的睡颜,莫名心安。
房间太暗了,没有点灯,定兴帝起身找了火折子,点亮了床头的一双又高又长的红蜡烛,蜡油涌出来,像是眼泪一样,不一会儿就遍布了蜡烛的身体。他又坐回来,看阿木吉拉的睡颜,用手指比划出她的脸的轮廓,眼睛、鼻子、嘴唇……大概是前几天的事情一直在心头郁郁不平,他突然伸出手指,弹了一下阿木吉拉的额头,哼道:“连朕都敢忤逆,真是胆子肥得很。要不是朕念着你有功……哼。”
阿木吉拉皮肤娇嫩,他只是轻轻弹一下,谁知道立刻就起了一个红印子。定兴帝吓得一下就屏住了呼吸,生怕闹醒了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怕。等了一会儿,看她没有反应,定兴帝才静了心,觉得自己的行为举止十分好笑,轻笑一声,手指落在阿木吉拉的唇上,微微摩挲了下,目光深沉道:“朕不过就是喜欢个人,都要这么偷偷摸摸的,真是好笑。”
“可朕没法子,一看到你,朕就生气。朕待你好,把你放在心上,是想要跟你长久,不单是为了那个。可是话本子上不都写了么,妖精靠吸食男人阳气而活,朕就想,反正喂肉么,朕有钱,买得起。喂阳气么,朕身体好,照样养得起。不料养了个白眼狼,朕什么都给你了,你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真叫朕难受。”
“朕活这么大,还真没讨好过女人的欢心,向来都是女人千方百计讨朕的喜欢。跟你一开始一样儿,好了,如今朕能想到的法子都用了,你倒是越来越不喜欢朕了,心思真是难以捉摸。”
阿木吉拉的嘴唇柔软似水,定兴帝摩挲了一会儿,心就突突跳了起来,俯下身去,又怕打扰她的睡眠,只好蜻蜓点水地落了一个吻,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欲望,心思苦涩又甜蜜,“你到底喜欢什么,朕能给的,都给还不行么?”
一声轻叹。
再低头,对上一双眸子,烛光懒懒地洒了进去,溢出暖暖的光芒。
定兴帝大骇,像是犯神经一下被偷窥的感觉一样,非常窘迫心惊,脸顿时吓了个通红,耳根都烧了起来,吸了几口气都没能顺畅呼吸,最后一甩袖喝了一句:“大胆!”为了掩饰心虚,声音特地放大了些,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响亮。
“妾知错。”阿木吉拉从被子里面钻出来,就着了一身亵衣裤,行了大礼。
定兴帝尴尬地转过身去,条件反射抬步就想要走,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轻咳了几声,脸色依然通红通红的:“你听到了多少?”
“都……。”
“都没听到?”定兴帝心一松。
……都……听到了……阿木吉拉默了默,看定兴帝脸色不太好,暗自琢磨了下,没有说出这句话来。
知道自己发神经的说法没被听去,定兴帝这才淡了些窘迫,但是脸还是透红透红的,觉得身体都在发烧,咳了两声,佯作严肃地坐了下来。看阿木吉拉双目澄澈看着自己,定兴帝又不好意思起来,他看不到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儿,但也知道脸肯定红了。这个……一般脸红就是心虚的表现,他怎么能让心虚被看出来?于是脑子一抽,又跑到蜡烛跟前,各吹了一口气,将蜡烛给灭了。
……这样她就看不到自己脸红了。定兴帝默默想。
阿木吉拉:“……。”为毛定兴帝关了灯之后脸更红了……
而刚才被定兴帝一声猛喝吓到了以为又出了什么事赶紧走到门口的冬瑜也停了脚步,心想,灯熄了,那应该就没什么事了,于是安心睡觉去了。
“咳。”定兴帝又咳嗽一声,觉得自己要是大半夜醒来发现房间里多了个大活人估计也觉得纳闷,于是主动解释道,“朕以为你没睡,所以才进来的。朕可不是想见你啊,你冲突了朕,朕已经不喜欢你了。朕就是走路时间长了,有点口渴,想进来喝杯水而已。”
说完,恨不得咬舌头,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阿木吉拉则默默地去倒了一盏茶,递给定兴帝,没了烛光的照耀,她的眸子还是可以在黑夜中看见,那样澄澈的晶亮,是世间再也没有人拥有的。
定兴帝真口渴起来,连忙把一盏茶都给喝完了,喝完了还是渴,道:“再倒一杯给朕。”
阿木吉拉依言去了,又倒了满满一杯,地给定兴帝。
定兴帝红着脸继续喝,心里头那股子燥热一直不散,他觉得更加心虚了,也不好出言解释什么,心想,算了,误会就误会罢,反正你惹朕不痛快那么多次,就当朕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一次了。
虽然如此想,到底看她一身单衣心疼,于是开口道:“你回去睡吧,朕走了。”话说完了,杯子还捏在手上,有点舍不得放下。
“其实,前两天我说的,都是真的。”阿木吉拉开口道,“我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皇上对妾坦诚,所以妾也想对皇上坦诚而已。”
话一出来,定兴帝心底里那股子燥热立刻消散了,目光一沉,开门见山道:“怎么,你的意思是,你要走了?”
阿木吉拉一愕,没有想到定兴帝是怎么猜出来的,难道他真的知道自己的身份?那也太匪夷所思了一点!
看阿木吉拉的表情,定兴帝笃定了想法,往前走了一步,有些凶道:“真的要走?”
阿木吉拉为难道:“这个……其实……。”也不是她能够决定的……
“暂时应该不会走吧。”
定兴帝表情一变,这是什么意思?暂时不会走,就是说还是会走?
他身上腾起一股子怒气,这回换成了阿木吉拉心虚了,虽然她救过他的命,但是这样他也救过自己,算是扯平了。如果上面真的同意自己回去了,那定兴帝的功劳实在太大了,她应该感谢他,而不是径直走了,着实有些对不起人。
“你打我吧……。”阿木吉拉眼睛一闭,心想反正给不了你什么,就任由你打一顿吧,人类不都是这样么,通过运动发泄过后,心情就会好起来。
然而落到自己身上的并不是打骂,黑暗中,定兴帝靠近她,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可怜,道:“真的不可以不走吗?”竟是在求她!
阿木吉拉心一跳,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翕动了下嘴唇,还是说了实话:“……不管怎么样,我都是,不得不离开的。”
话语未落,定兴帝就咬住了她的唇,是前所未有的攻势,急迫而强势,像是想要将她和自己融为一体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