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温柔,阿木吉拉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无聊地在桌案上敲敲点点。长齐问过她的意见之后,她便知道自己选什么,晚膳就在哪里吃了。心想着许久没有去太后那里了,瞧瞧小黑猫什么的也挺好的,毕竟也没多少时间了,遂选择了去太后哪里。
谁知定兴帝动作这么慢,派来请她过去的宫人还没有到。
想到这里,登时就想起上次定兴帝定要给她迁宫,弄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宫殿来。不过,这里虽然偏僻,倒是相当的华丽,所有建筑物样样都是宝物。听说这是先帝在受到太后的强压不得不贬苏贵妃的时候,花了大半年的时间特意为苏贵妃建筑的冷宫。虽然……长得一点也不像是冷宫,苏贵妃最后还是凭本事留在了未央宫,这里也就从来没有人住过,定兴帝迁她过来,引起一阵不小的轰动,尤其是她到处大摇大摆参观完毕之后,朝堂简直是沸腾了,递了不少折子控诉她的不足之处。而以沈珏为首的文官开始反对,洋洋洒洒写下《论木妃当皇后的合理性一百八十一条》,听得定兴帝眉开眼笑,对众位臣子道:“朕已经非常能够容忍你们了,你们还是不听,得了,朕就先退了一步,若是你们再有什么不满意,朕就懒得再管你们的想法,直接封木妃为后,如何?”
这话一出来,众人便彻底的噤声了,只好推道:“木妃娘娘……身份尊贵,就住在那里吧。”
这就敲定下来了。
阿木吉拉忽然一笑,住在哪里,对她而言意义不大。可是定兴帝锁她在这里,无非也是怕她真的跑了,想着这儿偏,多派几个护卫,就丢不了了。她也曾一脸无奈对定兴帝道:“住哪儿跟妾走不走是没有关系的。”
定兴帝不管不顾,定要说:“谁说朕要管着你不让你走来着?朕就是觉着你这人不行,没有资格留在那么好的宫殿,贬你过来的,你可别曲解朕的意思。”
一面这样说,一面还努力对她好。
……真是个口是心非言行不一的男人。
阿木吉拉把下巴搁在手背上,继续等着定兴帝,饭菜快要凉了……那就凉了罢,反正也没关系。正想着,忽然‘看’到门口进来一个人,正是定兴帝,他脸色并不算好,眼神略沉,这是他不高兴的含义。阿木吉拉抬头看着他进来,迎上去:“妾见过皇……。”
定兴帝瞥了凉了的饭菜一眼,没等阿木吉拉请完安,心念忽然又是一转,一只手拉着她的胳膊,道:“走吧。”
“皇上怎么亲自回来带妾过去?”阿木吉拉看他一眼。
定兴帝没答话。
真的来了长乐宫。
饭菜都已经撤掉了,太后胃口并不好,脸色微微发苦,乐嬷嬷正在尽力劝着她用些食物:“娘娘,何必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呢?恕奴才直言,您年岁也大了,不能和年轻时候一样放纵自己,这副身子骨哪里经得起您的不待见啊?若是真的没有胃口,奴才再去做一份点心过来,就选您最喜欢的栗子糕怎么样?”
太后摇摇头:“哀家吃不下去。”
乐嬷嬷叹了口气:“您这又是何必……?当年您就是生产的时候不好好保养身体,落了一堆病根,现在又……唉。有些事情,阻止不了,真是没有办法的。您还是看开些罢。”
“其实那个孩子,哀家是挺喜欢的。”太后道,“皇上定要宠着她惯着她,哀家也没辙。可是专宠了好几个月了,还没一点儿信……哀家真是怕。从前苏贵妃那般得宠,怀过好几次胎,她自己下狠心动手小产掉来诬陷哀家两次,意外小产一次,生下来自己荼毒死一次……若是这个孩子也如此,那这个江山,该如何传承下去?便是不如此,若是个天生怀不上的……哀家也没想要干涉皇帝对她的喜欢,只抽出几个夜晚宠信一些人品过得去的、且身子骨康健适合生养的,生下个把皇子,哀家也就不操什么心了。”
话虽如此,想起第一次见到苏贵妃的时候,她容貌举世无双,笑容轻轻浅浅,当真真是大家闺秀。当时先帝待自己还是很尊重的,虽然喜欢苏贵妃,但迎她进宫,还是会征询自己的意见。当时她看苏贵妃的确不错,才松口同意,否则一个很早就获得皇上喜爱的女子,她哪有蠢到随随便便迎接进宫的地步?而后来呢?正是这样一个瞧起来柔柔弱弱、纯真无害的女子,险些颠覆了整个王朝。
太后揉了揉眉头,她强势了一辈子,这会儿早就不复年轻时的骄傲,不愿意再次破坏好不容易修复好的母子关系,可也感受得到自己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若是死前无法见到大晁拥有传承下去的时候,她真的是不安心啊。
“喵呜~”忽而一声猫叫,一团影子落到自己身上。太后稍有欣慰,抚摸了下小黑猫的脊背。若不是这一只不知哪儿来的猫儿,她的日子恐怕要无趣得多。
小黑猫抖了抖身体,凑到太后的手边,轻轻舔了舔,又咬住她的袖子,使劲拉了拉,“喵呜喵呜”地叫得欢快。太后轻笑着由着它玩自己的手,乐嬷嬷见她心情好些了,顿时松了口气:“那奴才给您做栗子糕去?”
“嗯。”太后还是没什么胃口,随意道,“给它弄些吃的。”
乐嬷嬷摇头笑笑:“太后娘娘自个儿不好好照顾身体,倒会为了猫儿着想!”
“喵!”小黑猫得瑟地抖了抖身体,忽然像是感觉到什么,警惕地抬起头,伸直脖子,爪子在太后的衣服上刨了刨,嗖地一下就窜了出去。隔了一会儿挂在阿木吉拉的肩膀上一脸享受地进来了。
连猫都那么喜欢她……
太后是一个相信缘分的人。她念佛,相信动物的眼睛比人类纯净,能够让动物喜欢的人,自然不会是什么坏人。除非是从小就养在身边的,显然小黑猫不属于其中行列。太后淡淡叹息,道:“你们怎么?”
定兴帝拉着阿木吉拉给太后行了礼,道:“菜都凉了,想着母后这里还是热的,带她过来吃。”
太后看阿木吉拉一眼:“不会提前吃些垫肚子么?这孩子……。”
阿木吉拉垂着眼帘,诚实道:“皇上不准妾提前吃。”
“……。”太后无语一阵,道,“你便是先吃了,他也不知道。”
阿木吉拉道:“没办法,皇上派人守着妾的动静呢。而且妾也答应了,……唉。”说得好像是多么不情愿答应似的。
太后忽然失笑,如此这般的坦率,但真叫她挑不出刺来了。看了定兴帝一眼,太后慢慢道了句:“这不是胡闹么?”话语不痛不痒的,倒不是在怪责她们,偏过头,对乐嬷嬷道,“再去准备一些饭菜过来罢。”
乐嬷嬷就盼着这句话呢,笑容满面下去了,菜都没有凉透,热一道便送一道过来,效率很高,所以送过来得快。阿木吉拉吃得很香甜,定兴帝见她这样,心情也愉悦起来,吃得也很开心。连太后看着,都觉得肚子忽然空虚了起来似的。但是她要面子,端着架子没说话,阿木吉拉突然抬头,冲太后一笑,明眸皓齿,道,“这饭菜真好吃,谢谢太后娘娘。妾一个人这样吃挺不好意思的,太后娘娘不如一起尝些?”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太后说着,不自觉地拿起了筷子,夹了一道菜放进碗里,一怔,见阿木吉拉笑得开心,也便吃了下去,这厨子是金陵顶拔尖的,做的菜味道地道可口,太后吃着胃口大开,也用了一碗饭,又被劝着喝了半碗鸡汤。乐嬷嬷看得眼睛都直了,高兴不已,亲自去洗切了水果送上来,巴不得留着阿木吉拉不让走了。
太后放下碗筷,心中一声轻叹,似乎有些理解定兴帝了。
“刚才朕见着她,说了母后挑舞女给朕赏舞的事情。”
“……那些都是良家女子。”太后心中不忍,打断道。
定兴帝“哦”了一声,继续道,“然后呢,她心里不服气,醋坛子也翻了,非要过来给母后跳一支舞,好证明自己也是舞姿非凡的。朕拗不过她,只好答应啦。不知母后可有兴趣欣赏?”
阿木吉拉:“……。”这些都是神马时候发生的事情,她真的是当事人吗?为毛什么都不知道!
太后眼神闪了闪,知道定兴帝大概想通过这支舞说明什么,颌首道:“既如此,哀家自是乐意观看。”
“母后给了你机会,你快去吧!”定兴帝一脸笑容拍了拍阿木吉拉的手,道,“好好表现。”他相信,舞蹈体现的是气节。太后是有欣赏水平的人,一定能通过这支舞看明白她的心性,如此,也为自己省了心了。
阿木吉拉:“……谢太后娘娘。”站起时似笑非笑看了眼定兴帝,定兴帝登时觉得一阵心虚,佯装无事般翘起了二郎腿。然后手指尖突然传来一阵疼痛,定兴帝登过去,只见小黑猫朝他甩了下尾巴,似乎是打抱不平一般,又傲娇地扭过头看他反应,踩着欢快的步子跳到了阿木吉拉身边,一脸“你有本事坑人啊,你有本事打我啊!”的即视感。
定兴帝摸了摸鼻子,自知理亏,他走在路上光顾着想事情去了,倒是忘了交代一声,这会儿……就看临场发挥了。
阿木吉拉走到中间,想了想,‘看’到外面星空无边无际,忽然有了点灵感,就那样跳了起来。没有舞衣舞鞋,更没有道具装扮配乐。她只是盈盈起舞,便如清风自来,美好得叫人无法忽视。
一般的舞蹈都是配有音乐故事的,她这支舞跳得随心随性,展现在众人面前的是宽宏的画面——浩瀚无边的星空、一望无际的大海、宽广无边的草原。是包容也是高远,让人就这样看着看着,不由自主便被吸引,忘尘忘俗,胸襟像是被清水洗涤,也纯净起来。定兴帝看着看着,若有所思起来。而上首的太后,早已是泪流满面、情难自禁。她想起自己随军出征的时候来,那是她这一生之中最为耀眼意气的时候,也是这一生之中最为苦难、艰辛的岁月。想起忍气吞声和着血将牙齿吞下去,强撑一口气立誓为家族一雪前耻的刚烈。在后来漫长的深宫中,她的傲骨早就被熬成了一把老骨头,现在竟然只是为了子息问题,为难起自打出生就被自己亏待无辜受牵连的儿子。
她深觉羞惭,又为那几个良家女儿内疚。她们本可以和原先的自己一样,闺房待嫁,憧憬如意郎,却莫名其妙被卷进了这个世界最无声的修罗场。如果定兴帝当真宠幸了其中哪个人,那那个人会是什么下场?老死?毒死?还是遗失掉自己身上最美好的品性,成为宫斗赢家?而眼前这个孩子怎么办?或许她只是时候未到,缘分未到,以后没准儿能生出多么好的孩子来呢!
太后擦了擦眼泪,等到阿木吉拉一舞毕后,招到跟前来,拉着她的手,内心无声地道歉。然后道:“真的很好,那几个姑娘比不上你。以后有机会,还要为哀家跳一次。”
定兴帝连忙趁热打铁道:“那那几个跳舞不好的人呢?”
太后瞥他一眼,道:“哪里不好?她们个个都是好的,还为了哀家和皇帝辛苦练舞,值得好人家,明儿她们回家后,哀家会好好儿赏赐她们的。”
定兴帝这才将心放了回去,那几个姑娘瞧着稚嫩善良,实在没必要留在后宫,他有一个随时会走的爱人,但是那又怎么样呢?他总会想方设法留住她。若是实在没办法……那他也不愿意再尝试没有感情基础的****。
已经尝过了最美妙的感情,此外一切都是寡淡。
定兴帝笑呵呵为阿木吉拉讨赏道:“母后既然如此喜欢,怎么也不赏些东西?”
太后好气又好笑,命子歆把小黑猫抱了过来,赏给阿木吉拉,道:“这个小东西跟你投机,就送给你了。哀家一直没有给它取名字,也交给你了。”
定兴帝又道了句:“才送只猫儿啊。”一脸嫌弃。
小黑猫登时怒了,狠狠地“喵呜”一声,三两下跳到阿木吉拉身上,趴着不愿意走了。尾巴翘得高高的,似乎是在说有本事你就弄走我啊。偏阿木吉拉还真摆出护着它的姿态来,定兴帝只好笑笑,不再过问。
两人一猫走出长乐宫,身后跟着众位随从。
长齐从阿木吉拉跳舞的时候表情就不太对,眉头皱着不知在想什么,而后又是一阵恍然和喜悦,看向阿木吉拉的眼光里多了好几分炙热。
定兴帝表示很不喜欢自己的木妃被别的男人用这种眼神偷看,于是破例没有留宿在里布宫,而是自行回了晨露殿。进了内殿之后就屏退众人,哼了两声道:“怎么回事?”
长齐迫不及待道:“启禀皇上,奴才终于想起木妃娘娘像谁了!”
定兴帝一怔:“像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