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街头小店吃完早点,林若楠就漫无目的游走于人行道上的香樟绿树底下,望着穿行于身旁熙熙攘攘人影,感觉他们就像一具具花花绿绿大木偶,脸上绽放着各色表情。
阳光,穿越浓密的枫树丛叶,撒泼在林若楠淡紫衬衣肩头,如大小圆润玉珠,泛着淡淡的银光。暖暖的风拂过脸庞,吹乱了几缕细发。抬起头,瞧见一片泛黄的叶子,颤抖地粘于枝条末梢,摇曳几下,最终还是经受不住风的洗礼,不舍地离开,缓缓的坠地,翻转、纷飞……
林若楠觉得自己就像这片叶子,是那么的无助和茫然,去哪,不去哪?没有答案。
“嘎--”一辆银灰色的越野车停在林若楠面前,把游魂般的林若楠吓得够呛。
林若楠刚想埋怨几句,但驾驶车窗里探出来的一张脸,却让林若楠十分震惊。
“飞扬哥--”林若楠不敢置信的叫道。
“一个人在树底下发什么呆呀,打你手机一直关机的。”赵飞扬一脸灿烂。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太不可思议了!”
“刚刚飞过来的。”
“是吗?太意外了。”
“哈哈,上车吧,小家伙。”赵飞扬的语气满怀娇宠和爱怜。
小家伙,居然叫我小家伙,如此亲昵,林若楠心中生出几许满足感。
林若楠绕到另一边,拉开车门,坐上副驾驶位置上,一股清淡的苹果香味飘进了她的鼻孔。几个月未见,林若楠忍不住偷瞟了他一眼,却被他回望地目光逮个正着,两人都会意一笑。
“楠楠,你这段时间好像瘦了不少,也黑了不少啊!”赵飞扬眼神里满含心痛。
“是不是像非洲难民呀?”林若楠问道。奇迹般地在大街上遇到赵飞扬,林若楠心里涌出莫名的激动,阴郁的心情拨云见日,明朗起来。
“像煤窑里爬出来的矿工。”赵飞扬夸张打趣道。
“去,讨厌。”林若楠娇啧道,歪睨着漂亮的大眼睛,很不服气的样子。
赵飞扬看到林若楠这样小女生的表情,眼神里满含笑意柔情。他伸过一只手,轻抚着林若楠,爱怜地说道:“听说这段时间受委屈了。”
“知道就好,那你好生安抚我。”林若楠撒娇地说道。
“当然,你需要我怎样都成。”赵飞扬紧紧盯着林若楠的脸,很认真地说道。
“好了,开玩笑了,这样子看着人家。问你正经的,你是几时到的甘宁呀?”林若楠被赵飞扬瞧得不好意思,连忙转移了话题。
“昨天到的,昨天打了你电话,一直关机,后来我与程翔先到了村里,找到村书记和主任,要了村里账号,准备这两天把钱打到他们账号上去,这事后来跟你们书记汇报了。”
“程翔来了?你们带了钱来,是龙翔化工厂的吗?还是哪里的?”林若楠听到这消息,血液立即沸腾起来,这些时间,林若楠天天为龙翔化工厂理赔之事烦得要命,现在突然听说问题解决了,这如何不叫人兴奋。
“此话说来话长,那天你打过我电话之后,我就派一些朋友四下打听龙仔的下落,原来他确实返回了海州,正四下找朋友凑钱。找到他那天,我狠狠的臭骂了他一顿,他也挺委屈的把自己面临的情况告诉了我,说一时半会子没法凑到钱,而你们又天天吵着他要钱,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你们,所以就把手机关了。后来,我就与我们公司的董事长说了此事,他同意,让龚小龙他们先从我们公司借三百万,周转应急。龙仔在海州还有点事情,所以,我就与程翔先过来了。”赵飞扬解释道。
“原来如此!”林若楠如释重负,理赔事情的解决,让她的心一瞬间快乐地都要飞起来了,并高兴的说道:“走,我们去哪?”
“你说呢?”
“去凤凰山。”
赵飞扬在林若楠的指引下,把车开到了凤凰山脚下。
凤凰山离甘宁城十五公里,海拔1400米高,是甘宁县最高的群山组合,山脉相连,山脚下有一处面积约为一平方公里的湖泊,这里是甘宁县最大的淡水湖,湖上新建了鹅卵石铺面的石桥,石桥横跨两座群山间,宛如一条彩带弯曲地飘浮于水面上。湖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白云,和环绕的葱翠群山。山底的最高处建了几座寺庙,从山脚到山底有一条两米来宽的沙石路环山至庙,山顶的古庙是甘宁县佛门信徒的朝圣之处,每到节假日或佛门喜事,就能看到蜿蜒而上的沙石路上有上上下下穿梭的人群,那一天,也能听到悠扬的古庙钟声,从山顶往山涧里飘荡。
纯朴的自然风光吸引了前来甘宁的游客,甘宁县的领导也有意想开发这块天赐的风水宝地,把它打造成甘宁一流的休闲水上山庄。
今天非节假日,凤凰山显得特别的幽静,林若楠与赵飞扬一前一后穿行于石桥上。置身于这样的山水间,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清新的空气,甘甜的暖风,涤荡人们内心深处的烦恼,让人有一种脱胎换骨、步入仙境之感。林若楠此刻忘记了所有的一切,忘记了之前的种种不快,也忘记了那些负面的言论。山的厚实,水的宁静,让天地之外的一切变得渺小不堪。
随着石桥,林若楠与赵飞扬行至湖心中央。
林若楠扶着象牙白色栏杆,眺望着碧波粼粼的湖面,赞叹道:“真美!”
“是啊,真没有想到在甘宁这地居然还有如此美丽的世外桃源。”赵飞扬也沉醉于眼前的美景。
“只可惜良辰美景奈何天!”林若楠感叹道。
“楠楠,听说,纪检为那二十万元之事,到查过你,是吧?“赵飞扬突然想起了此事,关切地问道。
“是的,他们打过你电话核实吧?”
“是的,我跟他们说,在没有任何利益的关联下,我借钱给谁难道这也触犯了法律吗?”
“虽然没有触犯法律,但违背了常理,他们去怀疑也是可以理解的。这钱,等我攒足了,就还你。”
“楠楠,这钱我不要你还,难道我自己的钱,我还没有权支配它吗?”
“可世人不这样看,在他们的眼里,我平白无故收你的钱肯定内有明堂。”
“你呀,就是考虑别人的眼光,考虑世俗太多,你可不可以为自己活一回呀。”
“我也想为自己活呀,可我身处这样偏远的县城呀,打个嗝,半个城都能听到,你以为这里是海州呀,自己想怎样就怎样。”
“你跟我去海州吧!”
“如果我是一个自由人,是单个体,我说走就走,一个女人,生了小孩,她不仅仅是女人,更多的时候,她是一位母亲。”
“伟大的母亲,抱憾的女人!嗨!”
“飞扬哥,纵然我们无缘走在一起,但你依然是我人生中最美的境遇。”林若楠说这话时,转过头凝望着赵飞扬,深情的说道。
赵飞扬伸过一只手,轻抚着林若楠的额前散乱的几缕纤细黑发,温柔地说道:“我的梦妻!”
“飞扬哥--”
林若楠与赵飞扬在凤凰山脚的一家酒馆里吃完晚饭,才返回了甘宁县,到了县城,林若楠对赵飞扬说,要回婆家接女儿,赵飞扬才不舍的送林若楠到了林若楠婆家的路口。林若楠下了车,直到背影消失于巷子口,赵飞扬才开车返回了龙翔化工厂。
林若楠到了婆家时,只听婆婆说,女儿早一个小时前就被吴海俊接回了家。林若楠连忙赶回家中。
林若楠一进家门,女儿雯雯就奔跑过来,娇声地说道:“妈妈,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爸爸打电话来说,你会来接,但等到快六点了,都未见你回来。还是爸爸下乡赶回来接我的。”
“对不起啊,雯雯,妈妈有点事情耽搁了。”林若楠愧意的说道,并张开双手把女儿紧紧的抱在怀里。女儿的话让林若楠很自责,把女儿丢在婆婆家不管,自己却与贪恋地享受与赵飞扬在一起的醉人时光。
“吃饭了吗?”林若楠问道。
“我们在奶奶家吃了。”女儿答道,吴海俊则坐于沙发看电视,一言不发,也没有表情,看到丈夫那个神情,林若楠愉悦的心情又变得有些阴沉,她感觉家里最近的气氛实在太闷,除了女儿天真的表情和爽朗的笑声能让自己获得短暂的幸福感时,大多时间,林若南觉得家里就像一个窒息的笼子,自己与吴海俊则成了笼子里的两只困兽。
林若楠搞不清楚,吴海俊对她的态度怎会变成这样,一向谦让着她的丈夫,从房子抵押贷款之事起,凡事都不依不饶,以至走到今天横眉冷眼的地步,难道这就应了人家常说的一句老话,一个成功的男人身后一定会有一个优秀的女人,而一个成功的女人身后却会有一个伤透她心的男人。林若楠还算不得成功女人,充其量只是职位比丈夫高一点、影响面比丈夫大点。林若楠看到吴海俊那个神情,也失去了搭话的念头,陪女儿写完作业,玩了会游戏,就闷坐于卧房里看电视。此时电视里正在播放电视剧《冲出围城》,故事讲述几对中年夫妻在婚姻疲惫期徘徊于离婚边界的矛盾纠葛。现在电视、网络到处充斥着“痒婚”、“七年之痒”“八年之痛”等标题的小说和文章,现实里也到处上演着背叛与复背叛的故事。林若楠想,现在的人都怎么了呀?为什么结婚多年后都痒了呀?这是时代的通病,还是流行性“病毒感染”,自己现在也感到痒了,而且刺痒得难受。
第二天,一大清晨,林若楠就接到李朝政的电话,叫她一起去龙翔化工厂。林若楠与李朝政来到龙翔化工厂时,看到赵飞扬、龚小龙、程翔等人正立于公司大院,他们一看到林若楠他们,连忙迎了上去。
“李书记、林乡长,那些天实在不好意思,因为一直没有筹到钱,没意思回复你们,就把手机关了,没想到给你们添了这么大麻烦。”龚小龙一脸愧意的说道。
“龚总啊,你回来了就好,你这一走,我们林乡长这些天可真受了些苦头,所有的矛盾都指向了他,但她始终坚信你会回来,一直替你顶着各方面的压力。”李朝政说道。
“真是不好意思,林乡长,让你受累了。”龚小龙面露尴尬。
“没事的,你回来了就好,只是上次打架那案子还一直悬而未解,我看是不是要找点关系疏通一下。”林若楠提醒道。
“我今天找你们来也正想说这事。”
“蔡琛还关在里面吗?”李朝政关切地问道。
“对,他们说这次影响太大了,一定要拘留他十五天。”
“我看这事,不必太操心,主要是做好重伤家属的抚慰工作,不管怎么样,关里面一段日子对他也有好处,人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能太冲动,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出来的事情买单。”赵飞扬不以为然地说道。
龚小龙听了,默不作声地低下了头,李朝政和林若楠则大跌眼镜,他们都搞不懂了,按理说,赵飞扬作为龚小龙的最好兄弟,兄弟的员工进了号子,都是千方百计地想着怎样把人给赎出来,而赵飞扬却反其道而行。
赵飞扬看到李朝政和林若楠奇怪的表情,随即淡然的解释道:“法律的威慑力在于每位公民的敬畏,如果我们把法律视为儿戏,每个人内心深处的血性、野性就会无限制的扩张,法律是一个公平的尺度,它丈量着每个人行事的范围和底线,正因为它的存在,我们才避免了许多残酷纷争。如果权利人过多的运用关系去干扰,法律就会成为一个道具。”
李朝政和林若楠听了,很愧疚,深深叹服他悲天悯人的情怀,一位商人能这样护佑法律的威严,而他们作为政府的领导却没能注意到这样的细节。
晚上,李朝政与林若楠留在龙翔公司吃饭。餐桌上,赵飞扬针对龚小龙公司面临的状况提出了一个方案,说龚小龙和当地政府领导是否可以找些公司和企业,让他们以入股形式,投资更新换代的资金,龙翔化工厂毕竟是一个朝阳企业,很有前景和市场,不管是从社会需求,还是从当地税源考虑,这样的企业一定要想办法重新运转起来。
林若楠和李朝政听了,豁然开朗,说此主意甚好。
龚小龙听了,却担心难以筹措到这么多钱,感觉还是有一定的难度。
赵飞扬说,如果当地政府领导出面,一起同龚小龙去谈,效果会更好些。
李朝政连忙说道,那我们派林乡长同龚小龙一起到海州走一趟?
赵飞扬微微点了点头,尽管心里甚欢,但依然不动声色。
县领导听说龙翔化工厂准备筹措资金,全盘更新设备,于是大力支持,并派了南区管委会的工作人员前往江口村,做好江口村村民安抚工作。因为上次污染之事,江口村村民与龙翔化工厂的关系搞得甚僵,县委担心江口村民会阻碍龙翔化工厂重新开工,故在林若楠的几番请求下,派出工作组,化解当地村民的怨气。
林若楠、赵飞扬、龚小龙几人于第三天清晨返回海州筹款。林若楠出差前,特意回了一趟家里,看望了女儿和丈夫,但吴海俊的一句话,却让她感觉吃了绿头苍蝇般难受。
出发前一天下午,林若楠从菜市场买了菜回家,看到丈夫和女儿还没有回来,林若楠先行到厨房里弄好饭菜。当吴海俊他们回来时,林若楠正端着一碗菜从厨房里出来,看到吴海俊推门而入,林若楠热情的说道:“饭菜弄好了,快来吃饭吧。”
“弄这么早的晚饭,还要赶着去约会呀!”吴海俊一脸讥诮的神情。林若楠听了,顿感火冒三丈,但看到立于一旁的女儿,林若楠只有强压住怒火。她感觉吴海俊现在越来越令人看不懂了。
去海州,林若楠搭坐赵飞扬的车,龚小龙则自己另开了一辆车。车上,赵飞扬对林若楠说:“楠楠,你一定很奇怪我前天不同意你们找关系要把蔡琛提前给放出来吧?”
“是有点,不合常理。”林若楠据实地说道。
“其实我那话主要是说给龚小龙听的,他有时性质太过粗暴了些。我希望他还有他的员工都能为自己的过激的行为买单。”
“啊,我还是有点不明白。”
“我和龚小龙十多年前就认识,你知道我们是在什么地方认识的吗?”
“什么地方认识的呀?”林若楠奇怪的问道。
“监狱里。”
“监狱里?”
“不可思议吧?”
“是的,从没有听你说起过。”林若楠听说赵飞扬进过监狱,十分惊讶,她不知道赵飞扬身上蕴藏着多少故事。
“我与他是在监狱里认识的,当时他是我们那个牢房里的老大,逞强充霸,性情暴躁,所有的牢犯对他都要毕恭毕敬,而我当时我因打伤了一位同学判刑入狱,刚刚进去时,意志十分消沉,开始他们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像个死人似的,后来有一次……”赵飞扬一边开着车,一边断断续续把曾经发生的故事娓娓道来,尤其是讲到前女友为救他而倒在血泊中时,赵飞扬哽噻流泪,再也讲不下去。
重忆往事,让赵飞扬深陷悲痛之中,他突然踩了刹车脚踏板,车子“嘎吱”稳稳的停泊在路边。赵飞扬把头深深埋进方向盘上,两手环抱着方向盘。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赵飞扬却落泪了。
林若楠轻轻的用手来回抚摸着赵飞扬的胳膊,希望能抚平他曾经的伤痛。她没有想到赵飞扬对待情感是如此的忠贞,更没有想到在他身上居然发生了如此锥心之痛的故事。
透着前方的玻璃窗,林若楠看到路两边摇曳的杨柳树,叶子浓密而葱翠,两边是田野和连绵的群山,放眼过去,一片绿。天空蔚蓝如镜,偶有一两只不知名的小鸟,从远处的田头,腾地而起,展翅高飞,在蓝色的天空,划出一道无影的弧形,消失于苍穹之下。路上偶有车辆穿行而过,卷起一阵尘土。
良久,赵飞扬才把头抬起,抹了一下眼眶,凝视着远方,打起精神的说道:“都过去了,不说以前的事情了。”
“是啊,活在当下,我会永远在你身边。”林若楠宽慰道。
“楠楠,谢谢你,有你这份心意,足已。太多的事情都难以圆满,现实中,人们总是抱着残缺的人生,颠沛在单行的漂泊线上。”赵飞扬转过头,凝视着林若楠,有所遗憾的说道。
“我们是两条靠拢的平行线,无缘交错,但我们却离得最近,对方的一丝轻微的喘息,我们都能感受到。”
“楠楠--”
“飞扬哥--”,彼此一声柔柔的轻唤,包含着太多的千言万语,两人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痴痴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