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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天明启金星,雷匿无惊。

范雎渐渐清醒,发觉自己躺在床榻之上,身上盖着薄被。他披上单衣,踱出草庐,水天之间仅剩一勾残月。

小令箭已经离开。昨夜自己到底对她都说了些什么,他不敢去忆想。她又对自己说了些什么?他始终听不清。

他沉沉垂下眼,余光中却见一人,身着肃紫锦袍,立于两丈开外。

他微微抬眸,却是虞从舟。

四目相接,仿佛寒流激涌,遇冰却缓。范雎淡了眸光,从舟浓了栗色。

此时,一人侧目睥睨,不问来意。

彼处,一人剑眉深颦,有霜半凝。

二人目光冲撞在一起,震起林中散鸟,仿佛双龙御紫檀,二峰出云端。此刻静默,似有百年沉寂,谁若先言,便已输去一半。

范雎并不担心,输的那人一定不是自己。因为虞从舟既然清晨来访,必然心有郁结,早已药石罔医,失了先机。

果然,虞从舟向他走近一步,开问却出乎他的意料,

“你,真的是范氏后嗣?”

他怀疑自己?为何不召兵卒抓他,却来孤身试探?范雎脸上没有表情,他不想作答。

虞从舟并不求解,反而给出另一解,“你可是……生于周王三年*,六月初七?”

范雎心中蓦然一震,他的生辰,从未与人说过,就连小令箭也并不知晓,今日虞从舟怎会有此一问?他眼神略有闪烁,但只是一瞬。他强自镇定,道,“我是孤儿。流浪之人,不知生辰。”

但他的气场不复坚磐,怎逃得过虞从舟紧紧迫视的眼光?

“流浪之人?你五岁以前,难道不是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范雎倒吸一息,幼时的种种,不知有多久不敢再忆,此时破闸涌出,他胸口痛楚泛滥,眼中苦涩湿润。

“你是谁?!”范雎艰难自持,眼光如冰,望着从舟,却不自觉已经乱了心寸。

“我是谁?”虞从舟仿佛等这个问题很久了,他箭步流星,向范雎走近,

“你看着我的脸!你认不出么?一丝线索都没有么?人人都说,我与娘亲极像,”他紧紧贴视他,凝着一双明眸,说,“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娘亲的容貌了么?!”

这一句‘娘亲’,惊得范雎几步踉跄,向后退去。但虞从舟依然逼迫着他,愈发向他走近。

回忆,在往事尘封的角落里被丝丝抽离。母亲绝美的容颜,温柔的双眼,此时旖旎在他眼前,如云般幻现,又如雾般轻轻扑上虞从舟的玉面,无偏无移,几乎合成一气。

会是真的么?范雎的思绪一时轰乱,不知该在何处起落。他看着虞从舟陌生而又熟悉的脸,那玉琢而出的五官,仿佛天边一道彩虹,美轮美奂,却倏忽变作一弯尖刀,牵扯着太多往事黑暗,刺进他的心里。

“母……母亲她……”但是,那天的毒,那夜的火……难道他们并没有杀死母亲?还是,有人救了她?

一颗泪从他眼角划出。有多少年没有为往事流过泪了,他记不得。

他强作镇静,低声问,“你母亲是……”

“……蔚氏,秀名一个‘兰’字。”虞从舟看见他的眼泪,目光忽然软下来。

这不是他母亲的名字,但听见这两个字,范雎心弦激荡,泪水如潮涌出。因为这一瞬间,他知道虞从舟并没有欺他。

范雎的母亲,是魏人,向来最爱兰花。而且那一个“兰”字,又是他幼年时学会写的第一个字,母亲珍爱异常……原来母亲改名了……是啊,她要活在这世上,怎么可能不改?

他抬眼凝望着虞从舟,他的那一双栗色眼眸,的确与母亲极像,倾城绝姿。原来这世上,他还有一个弟弟?!他想起从前曾看过赵国各重臣的卷宗,依稀回忆道,

“你,生于周王九年*?”

虞从舟点了点头,接着他的话道,“周王九年,三月十五。”

范雎不断想起二十几年前的那一夜电闪雷鸣,火烧中庭,原来那时,母亲已经怀有身孕!范雎唇角含着一丝苦楚,却涩涩地笑了。

他重又凝聚眸光,细细打量从舟,仿佛这是今生今世第一次相见。他们身上竟然流着同样的血,原来从舟,是他的弟弟,亲弟弟。过去这么多年间,他们究竟擦肩而过多少回?

“母亲她……一切可好?”

虞从舟目光微颤,灰了神色缓缓向后退了两步,垂首道,“娘亲她……在周王十七年,故去了……”

范雎沉沉一阖眼。他本已在黑暗中跌滚多年。若注定此生无光,为何要让他误信零星的希望?他心中苦道,“原来我还是无福无缘,上天还是不肯让我多见一眼!”

他怔怔咬着唇,却听见从舟撩起衣摆,跪在他面前,轻声说,“娘亲临终,最大的心愿,便是要我找到哥哥,与你兄弟相认。”

母亲已逝,膝前跪着的,是他此生唯一的兄弟。范雎心中狂浪,冲碎石化已久的重重栈防。他伸出手,几乎就要触上从舟双肩,但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有太多思绪纠缠堵截,亟待梳理。当年母亲如何逃脱死劫?从舟为何会在赵国出生长大?他再次忆起从舟的卷宗,“虞从舟……”他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虞愿清……”

范雎的思绪如扁舟掠过万重山阙,最终偏偏胶着在从舟极像母亲的容颜上。自己已经走上一条不归路,若与从舟相认,岂不是会连累他一起坠入无间?他望向窗外,阳光在湖面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他借着那一点刺痛,把激荡之心重又凝结成冰。

他冷冷说,“我不是你要寻的人。我与你,不是兄弟。”

“你!为什么要骗我?!”

范雎方才明明泪流不止。城府如他,亦会有那种失措,那番反应,这令虞从舟心底认定是他。此时未料他会如此作答,虞从舟仰看他道,“你的眼神骗得了谁?难道我不像娘亲么,难道你看见我,不会想起娘的模样吗?!”

范雎靠近他一步,不遮不避地看着他,决绝道,“虞上卿,我即不像你的母亲,也不像你的父亲,难道你看见我,会觉得我是他们的儿子么?”

虞从舟一时哑然。他细看范雎,玉眸挺鼻,五官灼灼,仙气榷凝,但的确,并不似父母。他略微皱眉,但很快反驳道,“你若没有见过他们,怎知自己不像?!”

范雎收了目光,瞥向天际,不理不答。

虞从舟霍然站起,从怀中拿出毕首玉,一按玉珠,锃锃匕首霎时翻弹而出。他递到范雎眼前说,

“那,这样东西呢?你也不认识了?”

范雎刹那失神,他怎么可能不认识?他右手下意识地摸上自己腰间。恍惚间听见从舟又说,

“不用摸了。这不是抢你的,也不是仿你的。‘毕首玉’,世上本有一双,上阕在你腰际,下阕在我手中。”

世上本有一双?范雎呼吸急促,起伏难控,目光定定,却心绪游移。虞从舟不紧不慢地问道,“你的玉上,可是正反各有二字,一面刻着两个‘毕’字,另一面刻着‘白’与‘相’字?”

从舟说得丝毫未错,范雎看着他的双眼,不禁喉咙酸涩。二十多年来,他始终揣测不出这四个字是何意义,甘叔叔也全无头绪,竟未想过这半圆玉璧其实另有一阕。

从舟沿着他的思绪肃声问道,“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这四个字究竟何意?难道你从来没有好奇过,这玉是否还有另外一半?”

虞从舟再不理礼数,一手伸进他衣襟深处,夺出范雎那阕毕首玉。他在范雎眼前,将一双白玉合璧,竟然丝丝吻合,就连玉上的朱红凝脂都融连贯通。这一对玉,正反各刻有四字,上下阕相连为:

“毕生毕亲”

“白首相守”

眼前这一幕,令范雎零散的记忆忽然冲出网桎,在脑海中不断闪回。彼时,他稚嫩的童声,在阳光下问道,“为什么叫匕首玉?是不是会变出匕首的玉就叫‘匕首玉’?”

有一个俊朗的男子朗声笑着,同样将这一双玉合在一起,就如同此时在他眼前的样子,对他说,

“淮儿,这不是‘匕首玉’,它叫‘毕首玉’,寓意‘毕生毕亲,白首相守’。”

范雎手指微颤,摸上这一对玉,一时难掩自责,轻声诉道,“父亲同我说过,我竟忘了……”

父亲彼时无限深情地望着母亲,那样的画面他再没见过。

虞从舟亦是第一次看见双玉合璧,想起娘亲一生眷念,心下动容,一时悒悒切切,脱口而出唤了一声,

“哥哥……”

这一声,让范雎瞬间梦醒。他久处寒冰,些许温暖,反而如同火炙凌心,让他不禁痛苦退避。他横下心,收回手,背扣于身后,淡淡说,“不要叫我哥哥,我不是。”

“哥哥,你为什么不肯与我相认?到底为什么?!”

“相认?认罪可以,认亲可免。”范雎眼中,如山林火尽,一木一枝悉成灰烬,“你是赵国的上卿,你的人生太美好,不要与我相认。岂不知,情有双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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