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和护士交待了几句就走了,谁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一秒。
方青水走进去,靠在门边,环抱着双臂认真的看着公公,像是在分析着公公脸上所有的表情。
而我则站在门外,看着方青水的背影,也看着公公坐在床上越来越不自在。
很难得看见他们两父子如此安静的对视,还记得陈子欣被杀案件正在调查的时候,小叔子也曾推着公公的轮椅在医院的后花园里散步,两个人交谈着什么,看似很轻松,却猜不透内容。
刚才方青水向医生解释的,关于地上的蟑螂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犹犹豫豫的轻声开口问:“青水,你刚说的,是真的吗?”
明显感觉到方青水的背脊微微颤抖,他没有回头,声音向正前方发出:“是真的,不过那都是很多年前老村子里流传的,也没有人那样做过。”
“那公公这么做是...?”我迟疑着,不太明白他说的意思。既然是真的,为何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公公用这种特殊的方式祭奠婆婆,不应该是件好事吗。
方青水一声长长的叹息:“梦琪,帮我借个扫帚过来清理一下吧。”
谁知这个时候公公突然从床上跳了下来,平时走一会路他就会觉得累,这会感觉顿时来了满满的体力,我和方青水都嗔目结舌的望着他。
他站在床边,注视了我们一会,然后扯着嘴角笑了。安静的蹲下身子,不发出任何的声音,伸手开始一个个捡起地上的死蟑螂放回那个大玻璃瓶里。
我被他这样的举动震惊到了,如果是以前我一定害怕的尖叫,这样的公公完全就异常的超乎我的想象。
可此时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艰难的弯腰捡着地上的蟑螂,捡完面前的一片就慢慢的挪到另一处,怎么都觉得这个画面特别的心酸。像极了著名的油画拾穗者,不同的是,别人的老父亲拾的是麦穗,而眼前这位老父亲拾的是蟑螂。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明白,是什么原因能让公公培养出这么一个令人发指的癖好,可能时代变了,我们对这一切的理解也跟着变了。或许,在多年以前,蟑螂,并不是如此的肮脏污秽。
“够了吗?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方青水终究还是没能忍住,朝着公公大声的呵斥了。
我也被他的暴怒吓了一个激灵,这是第二次见方青水发脾气,第一次是我撞见方青山在办公室的场景之后不管不顾自己的身体去酒吧买醉,当时他就朝我吼过,说我疯了。
现在他又用同样的声调吼了公公,这是心情不一样了。他可能也觉得公公疯了。
可是他刚刚吼的内容,我恍然震惊,什么叫‘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一提到‘那个女人’这四个字眼,我就想到了婆婆日记中的‘那个女人’,这两者是不是同一个?
我的大脑忽然开始猜测一万种可能,最真切的一个解释就是,公公曾经深爱着一个女人,为了那个女人心情忧郁了,时间久了就留下了后遗症。
可是,婆婆不是说那个女人是小三吗?不是说那个女人很刻薄吗,公公怎么会对那样的女人用情如此的深。
方青水的怒吼明显起到了效果,公公停止了手中的动作,怔楞了好些时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隐约还压到了几只死蟑螂。这个时候我却没有犯一点点的恶心,满心思的都在思考那个女人到底是谁,好奇心终究战胜了一切。
公公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悄然落下两颗清泪,他侧身对着我们,我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听到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然后声音颤抖着跟我们说起了‘那个女人’的事。
据公公所说,他和那个叫杉杉的女人是在部队认识的,我又一次震惊了,才知道公公原来当过兵。那个叫杉杉的女人长得很漂亮,性格开朗,像个大男孩,他们在部位里都有一种战友情,那是完全凌驾与友情之上的,却又构不成爱情。
公公退役后就离开了家乡来到A市,之后家里也帮忙相亲介绍,这才认识了婆婆,他说我婆婆哪点都好,就是性格内向,有点敏感。有一次公公听说杉杉来了A市,很开心,毕竟是多年未见的战友了。所以那天忘记跟婆婆打招呼,就直接过去杉杉的驻地去找她叙旧了。
谁知婆婆一个人在家等了很久很久,那个时候她刚怀上方青山两三个月的样子,公公到了很晚都不回来,婆婆就开始胡思乱想,慢慢的就有点偏激了。打电话问了公公店里的伙计才知道他去了哪。然后就出去寻找了。
果然在一家饭店里找到了公公,那时候的公公和杉杉都喝了点酒,两个人早已勾肩搭背唱起了部队里那些耳熟能详的歌曲。
婆婆当时就炸开了锅,一心一意的认为公公和杉杉有不正常的关系,外加上公公这段时间都忙生意很晚回家,婆婆就更加确定他一直都跟那个女人在一起。
婆婆当时气愤的冲过去就拽住了杉杉的头发,可是杉杉自从军以来都是短发,所以婆婆一用力,手滑了反而自己摔倒了。躺在饭店的地上又哭又叫,公公以为她在发疯,脸上面子也挂不住,就直接拉着杉杉离开了。
留下婆婆一个人在那忍受着剧烈的腹痛。
公公回忆到这里的时候,泪光闪烁,他抽噎着说:“其实你妈在怀你们的时候真的受了很多苦,是我自己不够细心,我当时真的以为她躺在地上大哭大闹是在发疯,后来医院通知我去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懵了。幸好青山没有什么大碍,不然我真的这辈子都不能原谅我自己。”
后来,婆婆就患上了忧郁症,本来话就少的她,再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时间久了,开始产生了幻觉。她总感觉有人要谋害她,也总是认为杉杉是来抢走她老公夺走她孩子的。
迄今为止,婆婆的日记里,都写满了对那个女人的控诉,如果不知道这段真相,我可以真的以为所有的错误都是那个女人,甚至也因为看了婆婆的描述而在脑海里厌恶那个女人。
没想到这段故事里,杉杉才是最大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