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欲望来源于人的生命意志所支配,一旦这种体征消失,那么名与利,权与欲也将随之化为枯骨,所以自古艰难唯一死。
就连吴俊比自己淡泊名利,痼疾缠身,他仍积极地活着,只为心中那唯一的牵挂。
他的箭虽可怕,人见人惧,但终归不会刺激人到疯魔的状态,对此他也很疑惑。
恐惧有两种,一种是表面,一种是心里。
表面的恐惧是通过视听两觉,对心里造成反应,发生或多或少的变化,例如人会面如死灰,瞳孔骤缩,浑身颤栗不止;心里的恐惧却是深入骨髓的,可吓疯,可致命。
董去来显然属于后者,但他却偏偏是通过前者的刺激引起后者的反应。
对于一个文韬武略,足智多谋,算无遗策的人来说绝不会这样,欧阳雄心是了解他的。
对于一个共事多年的人来说,董去来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
所以他认为他不会,吴俊比对此没有任何异议。
他仔细回忆董去来当时由清醒到疯魔的全过程,仍理不出半点头绪。
如果这一切是有人精心设下的局,那么兴隆镖局中的人儿此时俱已深陷囹圄,显得岌岌可危,也许来人并非冲着兴隆镖局,而是只针对某个人。
吴俊比站在幽深静寂的庭院,背负着双手,想着。
从欧阳雄心那回来已是万籁俱寂的深夜,两人话俱不多,想来也是各怀心思。
酒倒是喝了不少,起身已有些摇晃,伤口的隐痛却似乎已被酒水冲淡。
现在正值深秋,明月高悬,朗空寒星点缀其中,这幅美景并不是时常能见到,正如美人白颈上的珍珠项链本不可多得一样。
吴俊比颔着首,凝视着夜空。
黑夜本不属于人们,所以这时的人们大都已进入梦乡,唯有他仍独立院中,眼眸亮如星辰,全无半点倦意。
寒风刺骨,他也浑然不觉。
此时此刻不知他是在为谁憔悴,又为谁魂销?
在他的脑海中是否又出现那抹淡淡的人影儿?
白雪红梅下的那株青罗兰让他人销,魂更销。
刘萧萧悄然出现在夜中,站在不远处瞧着他,她并不想打扰他的思考,她知道他本没有早睡的习惯,方才又宿了酒,头脑必定不清,这对于一个江湖中人是很危险的,所以他必须要保持清醒。
冷夜寒风是醒酒的最好的办法。
刘萧萧多想上前为他披上厚厚的貂裘,又多想和他倚天涯,共此时,但是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做,那件她连夜缝制的貂裘仍捧在手上。
自打她来到这儿,变成另一个人的那刻起,她就注定要称为他熟悉的陌生人。
离刘萧萧有十几步远的地方伏着一人,若不仔细去看,根本分辨不出是夜是人。
夜行衣下唯有一双眼睛露外,她的目光短小阴狠,手中持着柄长剑,慢慢地匍匐着,爬向刘萧萧。
她的目标并非刘萧萧,而是吴俊比,但要让吴俊比乖乖地为己所用,刘萧萧是最好的砝码。
她悄悄站起,猛地扑向刘萧萧用剑逼住她的脖子。
刘萧萧哪有防备,惊呼之下,只剩颤栗。
吴俊比正准备回房,他的酒已醒,全身又重新处于警觉状态,有任何细微的声音都逃不出他的耳朵。
所以他立即朝惊呼声窜了过去,动作之快不过是眨眼之间。
可是一停下来,他的心就沉了下去,血液也跟着冻结了。
他看见一蒙面人手持长剑正逼着一个人的脖子。
这本是敌人常惯的作风,本是寻常,只是她剑下的人却是让吴俊比呼吸都能停止的羽碟。
他流连花丛多年,放荡不羁,风流成性,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然而箭锋下雕刻的女子才正是他心中的最爱。
来到此地不久,第一眼见到羽碟,就感觉她象刘萧萧。
多日相处下来,刘萧萧的味道与气息已无处不在,他能感受到刘萧萧的存在,却难以寻觅。
现在他瞧见对面那女子眼里流露出的恐慌和惧意,不正是和刘萧萧当年一模一样?
吴俊比已顾不得高兴,他面沉似水,目光如箭般盯在蒙面人的脸上,楞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反手一挥,指尖上已夹着柄袖箭。
那蒙面人早已识破他的伎俩,冷言道:“吴俊比,我知道你要发袖箭射死我,不过你别忘了,我若死了,她也要给我陪葬,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的剑一定不会比你的箭的速度慢!”
吴俊比厉声喝道:“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以一个无辜女子相要挟?”
蒙面人将剑下人儿逼得更紧,脸沉下,咬着牙狠瞪着吴俊比,目中已冒火,只听她一字字挤出道:“你问我是什么人,自然是与你有着血海深仇的人儿,不然我也不会追你到此,我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你痛不欲生,这样可比直接杀了你还要让我痛快得多,哈哈!”
她仰着头,猖狂地笑着,脖子难免从刘萧萧后面露了出来,这正是个绝佳的机会,吴俊比自然不会错过。
他刚催动内力,顿觉腹中一痛,如万虫啃噬。
他脸色大变,人不禁弯下腰去,一只手紧紧掩腹,另一只手仍紧紧握着袖箭。
“你没事吧!”刘萧萧瞧见他神色异常,也不由得乱了阵脚,一时间她全然已忘记生死,不顾一切地问。
此刻吴俊比面已如死灰,豆大的汗珠沿着鬓角不断地淌下,但他强撑着抬起头,强挤出的笑容难掩眸中的痛苦。
“没事。”他轻轻地道。
不等刘萧萧答话,蒙面人已冷哼了一声道:“没事?你中了我的噬心散的毒怎么会没事?这种毒无色无味,刚好下在酒里,你和欧阳雄心又都喝了很多。”
“欧阳他,莫非…他…他也…”吴俊比的手在发抖。
“恐怕他也和你一样,此时正捂着肚子满地打滚呢。”
“你真卑鄙!”吴俊比嘶声道。
“我再卑鄙也卑鄙不过你!”蒙面人冷冷回敬道:“你的吴俊袖箭从不肯光明正大的出手,总是要在背后偷施暗算,这种见不得光的出手也能算得上是正义!”
蒙面人越说越恨,见吴俊比已痛得作不了声,她的心中好不得意,继续道:“本来这毒不至于这么早发作的,只要不运真气与常人无异,一旦运用真气便立即发作,全身的皮骨会逐一如万虫啃噬痛苦,如若没有解药缓解,每隔一个时辰便会发作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厉害。”
“为什么要害欧阳雄心,他…他与你…有什么仇?”
“他与我是没仇,但他与你在一起,是被你所累的。”蒙面人盯着吴俊比渐渐发黑的脸,目中闪出一丝快意道:“你一定想知道欧阳雄心是怎么毒发的,那是因为我在酒中不光下了毒,还下了蛊,你身体中的是母蛊,他体内的是子蛊,老子受罪,小的还能好么?”
“你…你…”吴俊比气得已说不出话来,只觉得黑暗以极快的速度朝自己压了下来,顿时失去了知觉。
“你杀了我吧!放过他,用我的命来换他的命!”看着蒙面人高持着剑正准备砍向昏厥在地的吴俊比的咽喉,刘萧萧大声叫道。
她自知此时已无人能救她和吴俊比,只能自救。
蒙面人顿住手,回头瞧着她,阴阳怪气地道:“你说你要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
“不错。”刘萧萧冷冷地道。
她此刻已镇定下来,除了以命换命,她一个弱女子还有什么办法来救她的心上人?
蒙面人又何尝看不出她的心思,现在吴俊比与欧阳雄心俱中了毒,董去来又已疯魔,现在兴隆镖局无疑已是名存实亡,光有一副富丽堂皇,气势磅礴的空架子,里面的实物尽去,又有何意义?
蒙面人冷笑了一声,如今兴隆镖局大势已去,主要核心被自己弄得疯得疯,倒得倒,死不过是迟早的事,自己还会在乎区区的一条贱命吗?
她什么话也不说,回身点住刘萧萧的昏穴,由腋下夹着,手中拎起吴俊比,目光四下一扫,身形已如箭般射了出去。
兴隆镖局里自是不缺少地牢的,地牢自是令那些极为重要的将死之人禁足的地方。
这个地方防守极其严密,绝不容许任何人侵犯,董去来早已下令只要有人胆敢踏入此地半步,一律格杀勿论。
先踏入左脚砍左脚,先踏进右脚砍右脚。
董去来令出如山,无人敢违抗。
此时恐怕连一只蚊虫都休想飞入,但在蒙面人的眼中要这些护卫的命,跟拍死几只蚊虫一样简单。
现在她已将这些蚊虫的死尸踢到一边,连看都不屑多看一眼,他们生前个个膘膀精悍,箭出如风,死后也不过是乱坟岗上的一捧黄土而已。
蒙面人死死地盯着地上的吴林二人,他们的生命是如此地卑微,渺小,碾死他们不过就是碾死两只蝼蚁,只是她现在还不想去花这份气力。
她慢慢地扯下面罩,露出迷人的娟容,左侧面颊上的那朵梅花胎记自昏黄的壁灯下尤其突兀,那抹妖艳的鲜红正渐渐地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