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去来深知这个道理,所以他很了解那天吴俊比不过是当着自己的面上演了一出苦肉计,他故意用话刺激刘萧萧,伤害她,就是不愿再拖累她,希望她快走,他伤害别人的同时,他的心也碎了。
这段时间,他过得想必会很辛苦。
他的右臂已断,一切都要依靠左手。
对于一个已经习惯用右手的人用起左手自然会慢许多,慢的意思有时与死等同。
董去来眯起眼慢慢遐想起来。
倘若这个时候突然间进个刺客,手持寒剑直刺吴俊比的咽喉,那么吴俊比就只能受死,这种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想到吴俊比濒死前那绝望的眼神和恐惧的表情,董去来的一双眼睛就兴奋得直发光,此时他恨不得这一幕立即自眼前呈现,他已摩拳擦掌,迫不及待,他起了身,取下青檀木架上的青绒貂皮大衣,微一抖手,已披上身。
正转身欲走,余光瞧见蜷缩在一角,神色麻木的刘萧萧,当即一把抓住她夹于腋下,刘萧萧也不挣扎,任凭他将自己怎样。
不知这女人亲眼目睹心上人死在面前会是怎样的一种反应。
董去来想到这一点儿时,他眼前已出现十几种不同的画面,再抬头地牢已呈现于眼前。
古老的建筑,灰白色的砖瓦,高耸于云端,象极了一位极其威严的铠甲将士俯览众生,守护着这方神圣的土地。
正在巡视着的四名腰悬佩箭的青衣护卫已停下脚步,有两名已立即转身打开那扇陈旧的铁门,然后四人陈列两边,微弓着腰,低垂着头,显得十分地恭敬。
兴隆镖局从来不会缺少人手,死一批,再来一批,就像淘汰旧物一样简单。
董去来从不会操心这一类的事,他早已发现自从上次劫狱事件发生之后,这里的防守更加严密,不但人手比以往多了一倍,而且门上也多出了两把锁,在这种情况下连只长着膀的飞鸟都休想飞出,何况是两条腿的人?
这一切自然又是马风的功劳。
“这小子对处理这一类的事一向很在行,可惜”董去来目中忽然流露出一丝惋惜的神色,他已派马风去了洛阳,而那里现在又刚好是威武堂的地盘,他这一趟必是有去无回。
董去来回过神,领着刘萧萧进入阴暗潮湿的甬道。
刚开始的时候,是董去来在前面走,刘萧萧在后面跟着,快到关那个人的囚笼时,竟变成他拥着刘萧萧。
他很少这样拥着女人,动作显得格外地别扭,僵硬,但为了打击那个人,董去来强迫自己习惯让自己的肌肉尽量松弛下来,显得自然些。
当两个人真正站在囚门外时,第一眼看到的竟是一口匣子。
这口匣子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相反它是那么地平凡,陈旧,但董去来的瞳孔却突然地收缩,他的表情像是忽然见了鬼。
匣子旁边是个穿着蓑衣,头戴草帽,打扮得象位渔夫的人儿,此刻他就这样背对着二人,微微弓着背,动也不动就像是一樽雕像,但董去来的目光始终不离这樽雕像。
他不动,董去来也不敢动。
这时站在一旁始终沉默的刘萧萧忽然有了动作,她那双被泪水侵泡很久,已有些发肿的眼睛开始慢慢地转动,四下茫然地搜索着。
她自然是在找吴俊比。
但偌大的囚牢里只有一口匣子,一个人,根本不见吴俊比的影子。
刘萧萧麻木的神情忽然激动起来,她不顾一切地冲到那人面前,用力地揪住那人的衣襟,手背上的淡筋清晰可见。
只见她大声地问道:“告诉我,吴俊比他人在哪儿里?”
“在匣子里。”那人冷冷地道。
他的声音很冷漠,完全不带一丝情感。
这四个字一出口,刘萧萧当即宛如五雷轰顶,震散了魂魄。
她人已软软地瘫坐在地,瞳孔涣散,却仍盯着那口匣子,不知过了多久,一串泪珠才慢慢地淌了下来。
直到此时,那人才慢慢地扬起头,他的目光与董去来的目光刚触碰到一起,立即激起一串火花!
屋外冷风如箭,经漫天飞雪拂过,万物皆枯,屋里却温暖如春,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已入冬。
羽碟叹了口气,将目光自窗外收回,转而落在床上躺着的男人的身上。
这个男人已在这张床上躺了快两天了。
羽碟第一眼看见他,差点没认出来,他竟会是那天在兴隆镖局门口及时拦住自己去送死,转而又演了一出戏,避开董去来的耳目,放走自己的人儿。
几日不见,他竟已瘦得不成人样。
冷晴漠虽说手不离箱,但仅一只手却极轻松地将他抱入屋中,放在床上,然后只留了一句:“照顾好他!”便又落寞地走入雪中。
自从自己没能在红雨集找到自己那可怜的孩子,那时起,她便有了轻生的念头,却在青石长街上遇到一个眼睛时常发亮的麻衣少年。
“我叫刘渐飞,来自一座不知名的山上,自己纺的麻,自己织的线自己缝的衣。”他见羽碟始终盯着自己身上的麻衣,表情很奇怪,于是便解释道。
“你不必跟我说这么多,这些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羽碟淡淡地道。“我只想找到我的孩子。”
她挣扎着从地上站了起来,神色恍惚地朝前走去。
“你的孩子他在哪儿?我可以帮你找。”刘渐飞跳到她的面前,眨着眼问道。
“他在哪儿?”羽碟的眼转动了一下“他失踪了,他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她瞧着刘渐飞,越说越激动“你知道我找不到他有多着急,我拼命地找,找遍了整个角落,就是找不到我的曲儿,我的曲儿他在哪儿,他到底在哪儿?”
她忽然揪住刘渐飞的衣襟,捶打着,然后缓缓滑下来,瘫坐在地上,早已是泪流满面,口中不停地喃喃地道:“我的曲儿,我的曲儿,他在哪儿?”
刘渐飞扶起她,将她拥入怀中,慢慢地往前走去,在街的尽头七拐八拐地找到了这间小屋。
他就在这间小屋里照顾了她两日,等她神志清醒时,他只跟她说了一句话:“你一定会找到你的孩子的,我会帮你的。”
他的目光很亮,语气很坚定。
她竟相信了他,一直等在这间屋子里,等着他回来,等着她的孩子。
屋里的食物和水都很充足,她根本无需担心,直到三天前风雪漫天的夜里,门外有了响动,她以为是他带孩子回来了,急忙去开门,拉开门才发现门外站着的竟是一个提着口匣子的陌生男人,怀里还抱着个男人。
她本想拦挡他,却又不敢,只能眼睁睁地看他进入屋中,把男人放在床上,又替他盖上条薄被,然后和刘渐飞一样也只说了一句话: “我叫冷晴漠,好好照顾这个男人。”便又出去,任由风雪埋没。
董去来总算瞧清这个人的面目了。
眼前这个人面宽色白,一双眼睛暗淡无光,鼻唇间有一圈黑胡,看上去像是个久治不愈的病人,虚弱得随时都能倒下。
尽管此人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董去来仍不敢小视冷晴漠,他忽然道:“冷晴漠,你为什么总是在我不经意的时候出现了?”
冷晴漠道:“大概我天生就是这种人吧。”
“我不喜欢这种人,很不喜欢。”董去来几乎已咬牙切齿恨恨地道。
“吴俊比他到底在哪儿?”他嘶声道。
他的声音很沙哑,几乎已有些要歇斯底里。
“我说过,在这口匣子里。”冷晴漠还是不温不火地道。
“我不信!”董去来眼里冒火,他的脚几乎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窜向那口匣子。
他怎么都不会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怎么会甘心蜷缩在一个狭窄憋闷的匣子里,这种鬼话只能用来哄骗小孩子,可骗不了精明强干的董去来。
他现在只想打开那口匣子,看看这里面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竟能够在瞬间同时使出三种兵器,解决了八大高手,重伤了吴俊袖箭,并割下桞坚的人头。
恕不知他所好奇的东西往往是最危险的东西,也是可以要他命的东西。
可他依旧义无返顾,即便送了命,也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有时人的好奇心往往是将自己的咽喉扼住拧断脖子的罪魁祸首。
就在董去来的手离那口匣子只有一片韭菜叶的距离时,却突然触电般缩了回去,脚下已退回原位,仿佛根本就没有动过一样。
这一动一静当真快若闪电,也就几秒的工夫,可就这几秒的时间却让董去来深陷泥沼,若非他身经百战,反应奇速,这会儿焉有命在?
在那一瞬间,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无从得知。
在董去来退回之后,他竟拉着刘萧萧风也似地逃走了。
这恐怕是董去来这一生当中最狼狈的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当人们一窝蜂地冲进来想替董去来出头时,冷晴漠已经走了。
谁也不知道他是何时用何种办法自这重重戒备下的坚如堡垒的地牢里走掉的。
总之他有他的办法,他的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让人们一头雾水的同时也感到深深的恐惧。
那段时间里兴隆镖局是人心惶惶,从自卫时刻提防着这鬼魅般的人的出现,只是鬼魅要出现他们又如何防得住。
羽碟熬了点糖水,正一勺勺喂在吴俊比的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