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经羽碟的细心照顾,他已能吞咽些流食,只是他的右手仍被绷带牢牢地裹住,悬在他的脖子上,动弹不得,一块娟帕轻轻擦拭着吴俊比的棱唇。
他的棱唇甚是好看,像是菱角,只是太过苍白,所以看上去像是个剥了壳的菱角。
吴俊比温柔地瞧着她,眼角的皱纹里虽蓄满了风霜与忧患,但此时也同样充满了笑意。
他的笑犹如春风可以吹遍尘世间每一个角落,拂掉每一粒隐藏起的尘沙,瞧着这张白色尚未褪去的脸。
羽碟竟似有些痴了。
这个男人和董去来有着极相似的面容也正因为这一点儿那日在马车中她险些杀了他,当时没动手的原因是她忽然发现眼前的这个董去来与以往不一样,唇间那两撇小胡子不见了,而且目光也不似以往冷漠,反而异常地柔和,满是春意。
他当时答应她会帮他羽碟听了他的话一颗乱麻般的心不知为何竟安定了下来,之后他确实履行他的话,他演了出戏,放走了她,直到近日两人才又见面,羽碟见到他如同见了亲人一般,显得格外地亲。
她也不知怎会对眼前这个男人生出这种情愫,就连对最钟爱的秦强,她都没有这种感觉。
她曾有意想对吴俊比有更进一步动作却都被吴俊比礼貌地拒绝了,她很不解,想她有倾国倾城貌,有着当今世上最美的最动人最销魂的双腿,能跳出连狄温候看过都称赞不绝的舞,凡是和她上过床的男人都不会忘记她销魂的呻吟,忘不掉她双腿蠕动时那曼妙的动作。
她的出现曾让威武堂秦强整日魂不守色,甚至为了争她不惜与他最得力的属下桞坚大动干戈,逼得桞坚不得不叛逃,投奔兴隆镖局,最后仍难逃一死的命运,她本是董去来安插在秦强身边的饵,用来迷惑于他,只是与秦强朝夕相处下来竟动了真情,为他产下一子,这样一来,她就不得不走。
临走时将此子托付给桞坚,想等此事平静下来,再来找桞坚要回孩子,后听说桞坚在红雨集险些被杀,被人救后便随同董去来一起会到兴隆镖局。
她料想董去来本是个谨小慎微的人,任何事都逃不出他的这双眼睛,这样一来,难免有破绽露出,被他察觉,孩子必然落入他的手里,为了救回孩子,她假扮桞坚,藏匿于车中,准备伺机而动,恰在这时遇到吴俊比。
这一切若真是天意的安排,她自然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可以与他相处亲近的机会,被拒绝后,羽碟难免有些失落。
当今天下还没有一个男人能够拒绝她的好意,他是第一个。
当她跟他说过这些话后,再问及原因,吴俊比的回答很是简单:凡事都有第一次,那么就让我做这个第一次吧。
尽管被拒绝,她依旧象妻子一样对他尽心尽力服侍,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她相信终有一天他会改变的他的心意,接受她。
吴俊比明白她对自己的心意,只是他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
此次来到这儿,本是为了寻找表妹刘萧萧,现在刘萧萧虽已找到,但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而且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
他不能和刘萧萧相认,只能遥遥相望,苦苦相思,为此他不想再拖累一个无辜的女子。
他拖累的人已太多了,但他又不忍去伤害她,所以他只能极力地寻找可以转移羽碟视线的话题。
于是他开口问道:“那****在红雨集后可曾找到那孩子?”
羽碟轻轻地摇了摇头,黯然道:“没有。”
吴俊比还想说些安抚她的话,却见她的肩头已不停地耸动着。
看见她这个样子,吴俊比有些自责,说些什么不好,为何要提起触及她伤心的事儿。
他开始可怜眼前这个痛失儿子的母亲来。
他虽没有做过母亲,但至少曾经做过别人的儿子。
离别之痛,他还是承受过的。
他慢慢伸出唯一能动的左手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似火,贴在他的胸膛上听着那坚挺有力的心跳声,羽碟有种很踏实的感觉,慢慢地她平静了下来,缓缓地瞌起眼帘。
她睡着了。
她实在应该好好睡上一觉,吴俊比轻轻为她掖好了被角,轻轻地叹了口气。
连日来的操劳与思念让她心力憔悴。
原本很轻的面一夜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原来思念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但若不思念,恐怕她也支撑不到现在。
吴俊比又凝视了许久,确定她已睡熟,这才抬起身披了一件不知什么动物皮毛做成的裘衣,推门出去了。
他的动作很轻,轻到几乎可以不会打扰到她的美梦。
他总是为他人着想,而常常忘记自己。
外面的风雪很大,刮到脸上象箭割,但他并不想回去,只是这样孤身站在风雪里。
他的目光深邃悠远,似乎可以穿透这满天飞雪,不知她现在怎样了?
他人虽站在这里,但他的魂魄却已飞回了长安,飞到兴隆镖局,那女子的身边,默默地守护着她。
自从那日一别,已有数月。
虽相隔天涯,但思念不减。
董去来是个枭雄,自不必英雄这般多情,他们眼里通常只有他们自己冷酷无情,心狠手辣,是他们的一贯作风。
怜香惜玉从不会在董去来这种人生活中出现,但只要他不知她的真实身份,自不会伤害于她。
只是这件事到底能瞒多久?
一旦董去来知道真相,迁怒于她……
吴俊比不敢再想下去,他有些后怕,悔不该当初一走了之,将无妄之灾留给她,但当初事出有因,迫使他不得不走。
想起那日在地牢里所发生之事,吴俊比仍是心有余悸。
他的瞳孔又开始慢慢地收缩,从里面流露出的不仅是恐惧,还有丝钦佩。
地牢中的生活本就是艰苦多难。
兴隆镖局的地牢自然不会例外。
它本是兴隆镖局的影子,属于最阴暗的地方,平时没有人愿意到这里来,为此它常常被忽视,摒弃于角落。
但同时它也是防守最严密的地方,因为这里关押着的往往是对兴隆镖局最重要的犯人。
这里阴暗潮湿,终日不见阳光,是老鼠梁上窜,蟑螂絮中爬。
常人尚且不易在此长待,何况是体弱多病,身中奇毒的吴俊比呢?
他常常蜷缩在堆满破絮的床上瑟瑟发抖;常常只喝一碗稀粥而饥不裹腹;也常常自半夜被那凄惨哭喊声给惊醒,无眠到天亮。
这样的日子一旦习惯倒也不以为然。
只是他体内的奇毒时常发作,每次都痛得他死去活来,大汗淋漓。
由其是刘萧萧走后,他的右臂已断,一切唯有依靠左手支撑,更是苦不堪言。
但吴俊比仍努力地活着,他告诉自己只有活着,才会有希望,死了,就连一点儿希望都没有了。
他苦苦挣扎着,忍受着,只为希望的出现。
只是希望着的会出现吗?
希望终于出现。
老天终究没有放弃他。
吴俊比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
可当那个拎着口平凡而陈旧的匣子的人静静地站在他的床头时,吴俊比夺眶而出的热泪立即结成了寒冰。
他从未感到如此恐惧过。
这个鬼魅般的人终于回来了。
他定是来报那日的一箭之仇的。
吴俊比知道这一日一定会到来,只是没想到会来到得这么快。
他现在右手已断,身中奇毒,一旦催动真气,毒性便会发作。
在这种情况下,吴俊比似乎唯有受死。
难道这就是他挣扎了数日所等来的结果?
这究竟是希望还是死亡?
倘若董去来看到这一幕,定会两眼放光,拍手称绝吧。
吴俊比为什么总是会遇到这类“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件呢?
也许他是吴俊比,是中原独一无二的吴俊袖箭,是当今武林不可挑战的神话!
“你要杀我?”吴俊比忽然问。“为什么?”
“我从不问原因,只为杀人而杀人。”
吴俊比沉默着,他唯一能动的左手忽自背后伸出,上面夹着只袖箭。
来人的瞳孔也突然收缩!
“你看我这只袖箭了吗?”吴俊比凝视着袖箭,悠然地道“它一向是我的护身符,你要取我的性命,只有它同意才行。”
来人也沉默了良久,才一字字慢慢地道:“你现在还能发袖箭吗?”
吴俊比道:“吴俊袖箭不一定要依靠内力发出,也不一定要通过哪只手发出。”
“那是依靠什么?”来人问。
“靠心。”吴俊比道“因为用眼睛看到的是杂乱的世界,用心去澄清,用心去分辨,用心去瞄准!所以只要我的心能动,即便我武功尽失,四肢俱废,这只箭依旧可以洞穿你的咽喉,你要不要试一试?”
他问。
来人没有说话,也没有动。
上次在杀桞坚时,他已经尝过袖箭的滋味。
那次他几乎一死,侥幸逃脱。
这次即便他知道吴俊比只不过是虚张声势,故意这样说,以此来吓唬他,他又怎敢再一次以身涉险。
吴俊袖箭本身就具有一股震慑的作用,怎敢让人轻易藐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