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比呆呆地坐在房间当中那张檀木棕椅上。
这张椅子虽不及董去来青屋中那张软榻来得舒服,却也是上好的檀木经过最好的木匠加工雕刻而成的。
舒服自不必说,然而吴俊比的身体已经有些麻木,什么都感觉不出来了。
此时他的脑海当中不断地重复着老人对他说的那句话:羽碟之谜,血色狼烟。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羽碟的真实身份与血色狼烟又有什么关系?
“血色狼烟,血色狼烟…”吴俊比喃喃地自语道。
看样子要想知道这幕后的一切真相还需要耗费不少的时间与精力,与其坐在这里冥思苦想,无疑是浪费头脑与时间不如干脆自己亲自去调查,一切真相自会大白。
想着他人已站起身来,披衣就要往外来。
刚拉开门便对上一双冷冷淡淡的眼眸,不用说这双眼眸的主人除了董去来再无二人。
看到这双眼睛,不禁让吴俊比不由自主想到另一双死灰的眼眸,同时也让她想起了一年前所遇到的那个神秘杀手荆无命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是他人生之中的低谷。
他刚刚带着满心的苦楚离开了自己最心爱的表妹刘萧萧与故乡,毅然决然地踏上了浪子的慢慢途程。
在得知龙天云数月下来瘦得形销骨立的原因竟然是相思入骨,而想念的人竟然是自己的未婚妻表妹刘萧萧。
那自然是自己负伤时龙天云陪送他回来,恰好瞧见亭下正在赏着艳梅的刘萧萧引起的。
本来能活着是件好事,但是吴俊比有时宁愿自己那时没有被救,而是就这样死在关外,这样以后的烦恼就全都不存在了。
这件事对于当时的吴俊比来说是十分地矛盾的,一边是深爱着自己的表妹,另一边却是对自己的恩重如山的大哥。
为了报恩,他竟不惜忍痛割爱。
在纵酒自谦,大醉五日后,他下定决心时,也正是他人开始自甘堕落。
流连花丛,经月不回家,他的目的就是为了造成刘萧萧与龙天云亲近的机会。
刘萧萧流泪劝他时,他却大笑着拂袖而去,反而更加地变本加厉地将妓院的嫖姐带回家睡觉,这让刘萧萧简直忍无可忍,两年后,她终于彻底地心碎,从而选择了对她情深一往的龙天云。
吴俊比也刚好趁此机会顺水推舟,干脆所有的家产全部都送给了表妹刘萧萧作为她的嫁妆,他自己与仆人铁传忠骤然出关,离开了伤心地,从那刻起他便已经下定决心再也不与她相见。
走的那年刚好是伏夏,是一年四季最热的季节。
他的马车里除了酒外只剩下几块松木。
他的箭冰冷而锋利,雕刻出的人像如同活了一般,他不停地雕刻,不停地咳嗽,也不停地喝着酒,任由自己的青春自箭锋下悄悄地溜走。
吴俊比记得那时正值正午,夏虫不停地鸣叫着,经过一上午的颠簸,主仆二人都已感到疲惫不堪,于是吴俊比自己提议小歇一会。
主仆二人跳下了马车,由铁传忠系好了马匹,而他自己则找了块最阴凉的树荫下铺好上好的貂皮,然后坐在上面,倚着树干,疲惫地将眼睛缓缓地瞌起,铁传忠收拾好马车,这才自他的身边坐下,喝了几口水润润嗓子后,人也开始打起盹来。
谁都没有想到此时危机就在这个时候悄无声息地出现了,那个灰衣剑客正尽量地屏住呼吸,以浓密的绿叶作掩护,虎视眈眈地盯着树下的二人。
他正在等待时机好一击成功。
现在正是时机。
于是他自上而下朝吴俊比头顶一跃刺下。
吴俊比浑身松散的肌肉骤然紧绷,只瞧见人影儿晃动。
本来明明瞧着树下之人是吴俊比,可是跃下时却忽然变成了铁传忠。
只见他挺着胸,满面虬髯。
此时正仰着脸,面目凶狠地盯着暗箭偷袭之人,在那等着他呢,那软剑砍到他身上时只不过多了一道白印而已。
直到此时吴俊比才看清他的面目:是个面色黝黑,四棱子脑袋,头戴斗笠,身上穿着的是件宽大的金色衣服,剑柄斜向腰的右侧的剑客。
尽管有铁传忠在身边,他练就了一身金钟罩铁布衫的工夫,箭枪不入,替他挡着,护着。
虽是未涉及生命,但是他仍然受了不少的皮肉伤,失了不少的血。
因为这个金黄衣剑客的剑法十分地离奇,诡异,每一招都是与正常招式相反,令人防不胜防。
吴俊比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剑法,而且他用的竟然是左手剑,出手更加地狠辣。
那一战吴俊比至今回想起来仍是心有余悸。
在连续苦战了一天一夜,吴俊比终于射出了他璀璨的一箭,却未直射他的咽喉,而是射中了他的左手。
他发袖箭通常都是为了救己和救人,而通常的时候最多是救人。
这一次他救的是他的仆人铁传忠。
他和金黄衣剑客打得正热火朝天的时候,那名金黄衣剑客突然自激战中抽出直刺一旁的铁传忠的咽喉。
这倒是令吴俊比和铁传忠都未所料到的。
吴俊比深知练武之人最在乎的无疑就是自己身上最薄弱的地方,却也是常常忽略的地方。
铁传忠全身箭枪不入,唯独那咽喉处是他最致命的地方,一旦刺中绝无生还的余地。
这金黄衣剑客自会抓住这个不可多得的机会,绝不会错过。
因为他懂得杀人要及时,绝不能错过,一旦错过时机,必将物换人移,局势便大大地不同了,他无疑是个很懂得杀人的人,江湖经验也很丰富。
一来杀掉铁传忠,吴俊比是势单力薄,胜算的几率便会大大地减少;二来铁传忠一死,吴俊比自会方寸大乱,要杀他便可易如反掌。
但是这次算无遗策的他却错了,而且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
那就是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同时也低估了吴俊比的袖箭。
低估敌人的下场往往带给自己的便只有一个就是死!
眼见着那柄见血封喉的利剑带着浓烈杀气直逼着铁传忠的脖颈,一路地退去,直至无路可退,只能引颈带刎。
吴俊袖箭就是在最不可能的情况下出手了。
它如同一道璀璨的流星般自天际急速划过。
那金黄衣剑客左手中的剑在离铁传忠的咽喉处只有一寸的距离时突然停住了,然后血与那柄杀人的剑一同落下。
这一过程自铁传忠放大的瞳孔中清楚地映出来。
随后就见那金黄衣剑客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左手,上面插着柄小袖箭,瞧见那只箭,他的那双死灰的眼眸中瞳孔突然收缩了。
然后慢慢地转动着僵硬的眼珠子终于瞪到了吴俊比失血的面上,突然赞道:“好箭!”
吴俊比扶着树干轻微地喘息着,没有说话。
但接下来这黄衣剑客做出的事倒是出乎吴俊比和铁传忠的意外。
他并没有取出那只箭,反而用力地朝箭头上一拍,箭直没肉中。
他竟震断了手掌上的经络,也从此预示着他再也不能用左手了。
瞧着他落寞孤傲的背影儿走远,吴俊比是再也坚持不住,直直倒了下去,身旁的铁传忠赶紧上前扶住了他。
那时吴俊比几乎一死,身受二十四处剑伤,失去血色的脸已灰白如纸色,却还是在铁传忠的搀扶之下,到酒楼里吃了一个烧鹅,两个蹄髈,还喝了两壶酒,在铁传忠满目的担忧下他居然还谈笑风生,反而安慰起铁传忠来,仿佛受伤的人儿并不是他。
这就是吴俊比,一个江湖中的传奇。
无论他是生是死,都将永远屹立不倒。
吴俊比还未从往事当中回过神来,那双冷冷淡淡的眼眸的主人已经悄无声息地闯入了他的屋子,他的世界。
董去来那个喜青喜到极短的人,恨不能将整个世界都布置成他的青色;恨不能把所有不喜青色的人儿全部杀掉;也恨不能让每个人都穿上青衣。
事实上在兴隆镖局里,在他的青色别院中他早已如愿以偿,他简直是没有一天离开过青。
但是现在他却已脱离了他几乎钟爱了一生的青。
这间房间没有一样事物是属青的。
吴俊比以为他只是进来和自己说几句话便走,根本连进屋都不会进,可惜这一次他错了。
这间董去来一向不屑多看一眼的,但是这次他不但进了这间没有一点儿青色的房间而且还坐在了兴隆镖局里唯一的一张棕檀木椅上,用棕檀木桌上的棕色壶中倒了杯棕色茶来,竟连眉头都未曾皱起,便一饮而尽。
这倒是出乎吴俊比的意料。
他定了定神大步走了上去,按住他持壶的手,目光闪烁着道:“董兄,这壶里装的是茶非酒,你…”他话未完,已被董去来冰冷的声音给冷冷地打断。
“偶尔喝完茶也没有什么不好,何况”他仰起头直视着吴俊比苍白留有痼疾的面,目中冷得好似能将他注视的人儿给冰封住。
吴俊比一对上他那目光只感到有股冷入骨髓的寒意迎面扑来,逼得他连连地倒退了两步,方才勉强顿住,喉头上涌上的点点腥甜,此时如同汹涌的波涛不断渗出唇间,染红了全无血色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