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琳正在查账。
她一向对董去来不满,刚刚又听管家说有些账目董去来已经查过了,不用再查的话后,她的脸立即沉了下来。
她的手不停地翻弄着那些账本,心思却没有在那上面。
她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证明给别人看。
别人怕董去来,她不怕;别人把董去来的话当圣旨,她琳琳偏偏要当****。
管家站在一旁,低垂着头,是大气不敢喘。
耳里听着哗啦啦的翻页声,心里去好似有无数只蚂蚁在爬。
他现在是留也不是,退也不是。
只能是风箱里的老鼠两边受气!
当马玉从容地从外面走进来时,管家长吁了一口气,他知道这短暂的煎熬总算是结束了,自己终于可以解脱了。
他陪着笑容躬身退了出去,关好了门。
琳琳抬头只看了马玉一眼,一双黛眉立刻蹙起。
她大声地质问着马玉为何要穿青色的衣服,她这辈子最讨厌这个颜色,她让董玉赶紧将这身青衣换掉,董玉只是浅浅地应着,问她找自己来有何要事。
琳琳先是问及他哥哥的事,马玉只是简单地应付着,他当时的心思全在董去来的身上。
他正琢磨着如何能够到他老人家身边谋个差事,得到重用后,飞黄腾达,出人头地。
琳琳见他心不在焉,终于把话题转到他所关注的上面来,她问他想要什么样的差事,她可以看在他哥哥的面上替他去安排。
马玉立刻表示要到董去来的身边,哪怕只是去端茶送水的小差事。
琳琳很是不解他为何一定要上董去来的身边。
马玉道:“我崇拜董爷,想做和他一样的人。”
琳琳目中带着深意,许久才道:“好吧,我可以把你安排到董去来的身边,只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马玉大喜,急忙问道,看他的面上的喜色简直比娶了媳妇还要高兴。
琳琳心中叹息着,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盯着他一字字地道:“我要让你把董去来的一言一行都告诉我知道。”
马玉推门进入青屋时,董去来正在抚琴。
此时他已换掉了青衣,穿着一身青衣,手上还端着个托盘,上面是刚刚熬好的桂圆莲子羹。
马玉对音律并没有什么研究,但是董去来却正弹在兴头上,如痴如醉。
马玉不忍打扰默立一侧,只待董去来随时吩咐。
董去来却是早已发现了他,于是便道:“马玉。”
马玉轻轻地欠身,道:“董爷。”
董去来道:“你不是一直在大镖头那边忙吗,今天怎么有空到这儿来了?”
马玉上前来,答道:“我今天刚刚被调过来,任凭董爷差遣。”
董去来仍在抚琴,道:“谁把你调过来的?”
马玉道:“是我要求夫人把我调过来的。”
董去来人在陶冶之中,听了这话,停下抚琴,睁眼道:“你求她?”
马玉问道:“董爷可是奇怪,我为什么要求夫人把我调到董爷身边?”
“不是。”董去来淡淡地道“我只是奇怪她怎么会答应你。”
马玉实话实说:“因为夫人要我把董爷的一举一动全都告诉她知道。”他知道自己说完这话,董去来一定会有所反应,果然董去来听完这句话后将目光投向他,上下扫了一眼。
那种目光竟是如此地阴冷,冷彻心扉。
可是马玉还是直直地站着,一动不动。
董去来收回目光,站起身,走到董玉的背后的董玉前,手中翻弄着账本道:“原来如此。不过按道理,你是不是不应该把这些话告诉我。”
马玉道:“我告诉董爷是因为我知道,想要留在董爷身边当差,除了说真话没有别的选择,我能骗得过夫人,但是我骗不过董爷。”
这句话答得确是很妙,这无疑是实话,马玉知道该如何地掌握分寸,什么时候该说实话,什么时候不说实话,他都能拿捏得很准。
董去来正目中较有意味地将他从头到脚仔细地打量着,那种滋味确是不好受,但马玉却能够忍受。
他规规矩矩地站着,连眼角的肌肉都没有跳动。
“来兴隆镖局几天了?”董去来忽然问道。
“四天了。”
“习惯吗?”
“有些习惯,也有些不习惯。”
“那就说说不习惯的吧。”
“兴隆镖局里有很多地方很奇怪,让人不习惯。”
“什么地方奇怪?”
只见董玉一字一顿地说着:“董爷明明事事都为欧阳大镖头,但是夫人却如此地排挤董爷。”
听到这话,董去来并没有作答而是回到琴前,坐下,才道:“我刚学了一首曲子,我弹给你听。”
琴声响起,时而婉转曲折如流水,时而气势磅礴如江河。
董去来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曲子?”
马玉想了一下道:“是高山流水。”
董去来问:“你可知道这首曲子的背后有个故事。”
“不知道。”
“那我说给你听。”
董去来依旧在抚琴,他边抚着边道:“楚国有个著名的音乐家叫做俞伯牙。他的琴弹得虽然好,但是能听懂的人却不多。有一天,伯牙乘船游江的时候,来到了一座高山前,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伯牙琴性大发,弹到兴起的时候,突然听到岸上有人感叹道:多么巍峨的高山哪!”
伯牙又弹奏一曲,那人说道:“多么浩荡的江水啊!”于是伯牙走出船舱,发现在岸边听琴的人竟是一个砍柴的樵夫,他叫做钟子期。伯牙又佩服又激动地跟子期说:“这世上唯有你才能真正听懂我的心声,你真是我的知音!”
于是两个人结拜为生死之交,后来子期不幸染了重病过世,伯牙闻此噩讯,赶到子期的墓前,为他弹奏一曲。弹完之后,他就将自己最珍贵的琴毁于子期的墓前。从此之后,伯牙就与琴绝缘,再也没有弹过琴。
马玉已被这个故事深深的打动了,此刻听完,不禁动容道:“没想到在这首曲子的背后,竟然有着这样一段回肠荡气的故事。”
董去来道:“这个故事讲的是两个男人之间的友谊,他们之间的惺惺相惜。人人都赞美男女之间的爱情最为伟大,而我却认为天地之间没有任何一种感情,能够超越男人之间的友谊。因为那种感情比任何一种激烈的爱情都要沉稳深切。”
他停手,起身,道:“兴隆镖局时我和欧阳的梦想。为了这个梦想,我们一直相互扶持到今天,所以没有任何人可以毁掉他,更没有任何人可以扭曲他。”
他说出这番话的意思马玉心里已经非常地明白。
他无疑是在用另一种方式来解释他与欧阳之间的感情,是琳琳那种世俗女人所不能够理解的,所以他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来看待自己与欧阳之间的情感,只要自己懂,欧阳懂得就够了。
“你可以留下,不过要把身上的衣服换了,因为我最不喜欢这个颜色。”
“是。”
董玉收回回忆的目光,往事必竟如烟云已经自面前拂过,再怎么去回想也是残留在脑海中的片段而已。
董玉深吸了一口气,将匕首重新送回了鞘中别在腰间,又取下小屋的钥匙,目光闪动着,终用力地攥在拳里,下定决心,大步朝小屋的方向走去。
三天后,宝塔寺。
夕阳下将一个人落寞的影儿拖得老长。
他始终站在这里,动也不动,就像是一尊雕像般。
他已等了整整一天,他要等的三个人始终都未出现。
可他并不感到孤独,他的手边还有口平凡陈旧的匣子陪着他。
这位不会开口的老伙计,在他一个人的时候就一直这样默默地陪着他,至今已有了二十余载。
他轻抚着匣子,目光却一直投向不远处的那条小路上。
此时他口中正喃喃自语着道:“看样子他们是不会来了,我们走吧,老伙计。”
说完这句话,他便拎起匣子朝落日的方向走去。
冷晴漠又在拨篝火,只是这一次只有他和匣子,没有那个人。
地上还留着一大滩子干涸的血迹,是三天前那个人留下的。
冷晴漠很了解吴俊比的为人。
他一向一诺千金,他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可是这一次他竟失言了。
他没有去宝塔寺,也没有回来,定是遇到棘手的事。
冷晴漠现在心里非但一点儿也不怪吴俊比失言,反而还开始为他担心起来。
“不管吴俊比遇到什么事,总会回来,他没有回来,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吴俊比当真是遇到了麻烦,而且这次麻烦还不小。
此刻他正绑在长安城里最大的妓院门前的红漆柱上,他浑身上下只剩下一条单裤。
寒风刺骨,刮在身上好似箭割,顿时激起一片米粒大小的皮疙瘩。
他的面上早已冻得通红,眼帘上微微颤动着,上面凝着细细白霜,可是他的唇色却白如苍雪。
他的四周已围着不少的看客,两个啼哭的妓女,一个老鸨子掐着肥腰正吐沫横飞地指着吴俊比,对众人说着他的罪行:“玩了姑娘不给钱,大家都来看这不要脸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