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玉目光闪烁着,立刻上前道:“哦,董爷为何要为自己的生命叹气,这倒是奇事一桩。这个世上爷您的武功已经出神入化,无人能及。当今最可怕的人儿和他的箭都已落入爷的手里,爷已不会再败,既然不会败,爷又何必叹息。”
董去来叹道:“这世上什么事都会发生的,就好像是秦强这么一条铁铮铮的汉子,怎么会败在女人的手上呢,可是他败了而且败得很惨!就好像冷晴漠一样,谁又能想到他会有今日?还像吴俊比,他的吴俊袖箭,血溅当场。出手一箭,冠绝天下,他恐怕做梦都想不到,我会在酒里下了化功散,在我和他动手的时候,他的内力突然消失,他便象长虹一般,坠落。我也一样,我又何尝能想象得到,将来会败在谁的手里呢?”
董玉还未开口,门外已有人接道:“是呀,这种事本就是谁都无法预料的。”
董玉听见这个声音立刻退了出去,而董去来眼立即亮起,嘴角荡起丝笑意,放下酒杯,走了出去。
欧阳雄心正站在门前,他的人看上去很疲惫,很憔悴,仿佛已经历了场生死,头发披散着,伫立在地。
董去来看到他立即道:“因为你身上有种特质是江湖上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欧阳雄心看也不看董去来,他的目光暗淡无光,他道:“是什么?”
董去来边下了阶,走向他,边道:“就算你现在的武功只剩下一半,也必将成为一个受人赞佩尊敬的英雄。因为你本来就是这种人,不管处于任何环境,你看上去都会像图画中走出的天神一般。”
欧阳雄心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将他的这番赞扬之词听入耳里。
他只是淡淡地道:“你该问我为什么要去洛阳,为什么在解毒后还要装病骗你,为什么这些事情你会只字不提?”
董去来道:“我能感觉到你的心情不好,所以我总是小心避免提起一些不愉快的事儿。”
欧阳雄心微瞌了下眼,又慢慢张开,吸了口气,才慢慢地道:“我只是累了。”
董去来很体贴地道:“你一定累了,一定急着赶路,我本来预计,你大概要明后天才能回来,洛阳那边的天气怎么样?”
欧阳雄心直到此时才慢慢地转过头,面对董去来,还是慢慢地道:“那边天气很好,比这里好,而且血流出来干得很快,比这里快得多!”
他说到这儿,将目光缓缓地转过去,往前走了两步,道:“其实血只要流出来,迟早总会干的,早干一点,晚干一点,其实都没什么关系。”
董去来附和道:“是的,世上有许多事情都是这样的。”
他的话似乎没有说完,欧阳雄心已不等他接下去,说道:“世上也有许多事情不是这样的。”
“哦?”
“人活着,总是要死的,可早死和晚死的差别就很大了。”他似已不愿面对董去来,只是微微侧头问道“如果你要杀一个人能不能等到他死后才出手?”
“不能!”董去来道“杀人必须要杀得及时,若是时机一过,物换人移,那整个情况就会不一样。喝酒也是一样,喝酒必须喝得及时,否则你把酒倒出来过两天再喝那酒一定会变酸。”
“对,你说得很对,好像你说得永远都不会错。”
欧阳雄心说到第一个对时,董去来嘴角浮现出丝得意之色,被大镖头赞赏他感觉是种享受,可当欧阳说到第二个对时,董去来嘴角的笑容忽然消失了。
他似乎感觉气氛有些不对,目光也变得很奇怪地瞧着已慢慢转身面对他的欧阳雄心。
就见欧阳雄心道:“因为你又替兴隆镖局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
董去来问道:“你已经知道这里的事了?”
“我知道。”欧阳雄心淡淡道:“我已经回来很久了,也想了很久了。”
“想什么?”
“想你!”
欧阳雄心嘴角忽然翘起,露出丝讽刺的笑意,看到他的样子,董去来的瞳孔突然收缩,平静无波的心中忽然起了阵涟漪。
不知怎的,他忽然有种欧阳雄心仿佛早已知道自己隐藏已久的秘密的感觉,欧阳嘴角的那笑意让他又想起了他的同胞弟弟。
他就像是一个突然被人窥探了秘密的小孩子,充满了恐惧。
他晚上常常在浴室的竖立的两面镜子里瞧见弟弟的影子,听见弟弟那古怪嘲讽的笑。
每次他扑上去时,弟弟却消失了,只剩他自己的影子,而身后的另一面弟弟又出现了,表情痛苦地笑着。
他简直都要被这笑声给逼疯了,他掩着耳,大呼道:“别在笑了,不要再笑了!”
可是笑声仍在,他只得也开始狂笑起来!
董去来走神时,欧阳雄心也开始回想。
他想起了前夜回到小楼上的时候,所看到的令他这一生都无法忘怀的事情。
他从洛阳一路狂奔,是因为他的心中很不安,感觉自己就要失去一位最亲最近的亲人。
他最亲最近的人除了董去来再就是他的妻子琳琳。
琳琳与董去来一向不和,不知道董去来再知道自己失踪后会不会难为琳琳,所以他很担心,不停地催马狂奔着。
回到长安兴隆镖局已入夜,他并没有去见董去来,而是直接去了琳琳的小楼。
他惦记着琳琳和孩子,恨不能马上就见到他们。
他轻轻地推开紧闭的门,屋里没有点灯,也没有生火,异常地阴冷。
欧阳雄心觉得很是奇怪,他叫了几声琳琳,没有人回应,以前这个时候琳琳肯定会下来迎接自己,所以他小心地点起一根蜡烛。
他点着蜡烛来到楼梯前,又叫道:“婷儿,轩儿!”依旧没有声音,他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道:“小调皮,这么早就睡了。”
他口中说着话,人举着蜡上了楼。
楼上比楼下还冷,冷风自敞开的窗子吹进来,刮得窗帘飞起,身后的珠帘也发出阵阵地响动。
珠帘后是琳琳的精雅的卧房,孩子和琳琳就睡在里面。
欧阳雄心一边用手小心地挡着风,一边回过头。
珠帘后似乎有人影儿晃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
他赶紧掀帘进去,举起手中的蜡烛,微弱的烛光下,足以将周围的一切看清。
琳琳的尸体选在梁上,随着风晃动着,床上排放着两个奶妈,一个丫鬟,两个孩子的尸体。
他们面上的肌肉已僵硬,显得格外的狰狞。
活着的时候看起来越是可爱的人,死后看起来就越是可怕。
欧阳雄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将蜡烛甩掉,上去抱住琳琳的尸体失声痛哭着,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这就是死。
千古艰难惟一死,这本来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可是有时候却又偏偏这么容易。
他松开琳琳的尸体,慢慢地将头转向床上的那排死尸。
现在奶妈的头发已经不再发白了,丫头们也不会再自伤年华老去,孩子也不会再让人一看见就从心里欢喜,只会让人一看见就会觉得心里有种箭割般的悲伤和痛苦。
多么可爱的孩子啊,多么可怜!
屋子里除了呼呼的风声,只剩下欧阳雄心的哭声。
他瘫坐在地上,泪水像泉水般涌了出来,忽然间他发现桌子上放着张纸,上面有字。
他赶紧将这张纸死命地抓在手中,又找来蜡烛,去看上面的内容:我对不起你,所以我死了,我该死,我只有死。孩子们却不该死,可是我也只有让他们陪我死,我不要让他们做一个没有娘的孩子,我也不要让他们长大以后变成一个像你的好朋友董去来那样的人。崔妈是我的奶妈,我从小就是吃她的奶长大的,她一直把我当做她的女儿一样,小芬和小芳就像是我的姐妹,我死了,她们也不想活下去。所以我们都死了,我不要你原谅我,只要你好好地活下去,我知道没有我们,你一定也会一样活得很好的。
看完信,欧阳雄心痛苦地朝天吼着,吼声直冲九霄!
欧阳雄心回想着,他的心又是阵刺痛。
他收回目光,将它重新转向了董去来,慢慢地道:“我把这三十多年来你替我做的每件事都仔细地想过一遍,越想越觉得我实在是不如你。”
董去来很惊愕地问道:“你为什么要想这些事呢?”
欧阳雄心道:“跟我来,我带你去见几个人,之后你就会明白了。”
琳琳并没有死,她被人救了,救下他的是知音老人。
她人虽没死,但是魂魄却已不再。
想到她的那对可爱的儿女,如今已变成没有思想的死尸,她的心就好似撕裂一般,泪水止不住地流着。
她本来也是要死的。
因为后院的那个残废老人告诉过她,只有她和她的孩子们都死,才能够刺激到欧阳雄心,这样子他才会和董去来决裂,而如今似乎已走到了非死不可的这一步。
她做了孩子们最爱吃的糕点,看着他们开心地吃下,然后死掉。
她把孩子们的尸体放在卧室的床上,抚摸着孩子的鬓发,流着泪,轻轻地道:“孩子,别怪娘,娘马上就来和你们团聚了。”
她亲吻了孩子还未冷掉的额头,自语道:“雄心,若你现在已在九泉之下,我们一家人马上就要团聚了;若不是,那我们就会在那里,等着董去来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