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她已起身,缓缓搬来凳子,踩了上去,将头慢慢地套入了白绫中,踮起脚尖。
凳子倒了,人已悬在梁上。
忽然白绫折了,琳琳人重重地摔在地上,恍惚中她瞧见有个持琵琶的老者向她走来,对她说:“你还没亲眼看到董去来断气,你不能死!还没到死的时候!”
现在她静静地坐在房里,脸色苍白,两眼空洞。
她在等待,等待着欧阳雄心回来,等待着欧阳雄心与董去来彻底地决裂!
不知道她能不能等到这一天。
现在欧阳雄心在前,董去来在后,两个人朝琳琳的小楼走去。
先进入的是个小小的园子。
奇怪的是园子里种的不是花,而是新鲜的蔬菜。
欧阳雄心解释道:“这些蔬菜都是琳琳亲手种的,我一向喜欢吃刚摘下来的新鲜蔬菜,所以园子里只种菜,不种花。”
欧阳雄心边朝小楼走去,边慢慢地道:“琳琳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她丈夫做的,她的丈夫和她的两个孩子。这两个孩子一向都很乖巧,很听话,因为琳琳把他们教养得很好,从来不让他们接触大人的事,也从来不让他们随便溜到外面去,因为外面就是兴隆镖局的范围了,那些人和事,都不是孩子应该看到的。”
董去来听完他的一席话,立即道:“这是我的疏忽,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她们了。”
欧阳雄心神色沮丧,口中依旧答道:“你很快就会见到他们了。”
说完,他人已转身进入了小楼中,董去来只有跟进。
欧阳雄心边走边介绍道:“你对这里并不熟悉,这里是厅。有一间正厅和一间喝酒用的花厅。虽然这里来的客人很少,但是琳琳还是把它布置得非常幽静典雅。”
董去来环顾四周,问道:“她们不在吗?孩子们呢?”
欧阳雄心站在花厅中,道:“楼上才是她和孩子们的卧房,从她娘家陪嫁过来的一个奶妈和两个丫鬟也和她住在一起。”
他朝楼梯旁停住,继续道:“我对她们很好,对孩子们也好,可是晚上我却从来不在这睡。”
董去来越听越是一头雾水,他很是不解,于是问道:“为什么带我来这,来见她们?”
这次欧阳雄心并没有回答他,而是走上楼梯,对他道:“上来吧。”
董去来只好跟上楼来,四下瞧着。
忽然间他的人愣住了。
他看到了琳琳,也看到了孩子们,只不过她们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不会说话,没有思想的尸体。
欧阳雄心也在望着珠帘后面的一切。
他的神色已经平静下来,声音也很平静。
他的面上已没有泪,因为心已痛到麻木,已无泪可流。
“没想到吧。”他道“这间精雅的卧房竟然是一个坟墓,而你自己也在这坟墓里了。”
董去来哆嗦了下,道:“好冷,我的身体、肌肉、血脉、骨髓仿佛都已被冻得结冰了。”
欧阳雄心淡淡道:“那是因为屋里没有生火的原因。”
他呆呆地瞧着琳琳的尸体问道:“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琳琳为什么要死?”
欧阳雄心将目光转向他,恨恨地道:“你会不知道?”
“我不知道。”董去来转过头,面对欧阳雄心,试图去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
他的目光很真诚,没有半点儿的谎言与欺瞒。
但欧阳雄心却根本没有看到,依旧瞪着他,恨恨地道:“他们已经死了至少三四天了,你居然会不知道。你把他们照顾得实在是很好,我真的是应该感激你才对!”
董去来听到这些话,感觉好像是有一根冰冷的长针从他的头顶一直插到他的脚底。
他本来有很多的理由可以解释,他一直在全力对付威武堂,这地方是属于琳琳和孩子们的,他和兴隆镖局的人都很少到这里来,可是他没有解释,这种事根本无法解释,无论怎样解释,都是多余的。
现在董去来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嘴巴紧紧地闭起,保持原始的沉默。
此时欧阳雄心仰着头,瞧着悬在梁上的琳琳的尸体,慢慢地道:“你问我琳琳为什么会死,我本来也想不通。她的年纪并不大,身体一向很好,也非常喜欢孩子。”说着说着,欧阳雄心的眼圈已开始泛红了。
他道:“她对我虽然并不十分忠实,却一直都能尽到做一个妻子的责任,可是我没有尽到一个做丈夫的责任,所以错的是我,不是她!”
董去来已经听出欧阳雄心的话中所隐含的话,所以他替他问出来:“你也知道郭壮那件事?”欧阳雄心道:“我知道,我早就知道。”
欧阳雄心接着道:“做丈夫的并不是最后知道的一个,可是我也知道这件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她还是会做我的好妻子,还是会好好地照顾我的孩子。既然我已经决心要照你的意思做一个了不起的大英雄,我就要付出代价!”
董去来明白了:“ 所以你就故意装作不知道。”
“是的,我若是知道就一定会杀了她。”欧阳雄心面对着窗子,思绪又飘到很远,他经常被一个梦所困扰,那个梦对他来讲简直是一场噩梦。
他经常会梦到这样同样的场景:梦见自己走到花园里,一路走来,他忽然发现假山上树杈上挂满了衣服,他伸手取下它,细细地闻着,上面有股女人身上才有的脂粉味道,接着他听到一阵子娇笑声,这笑声对他简直是太熟悉了,在他的床上,枕边,都曾经出现过这样娇笑声,笑声是从上面的一个凉亭传出来的,欧阳雄心疾步走上前去,闪身躲到一棵树旁,偷偷地朝亭子里望去,亭子里有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正在那戏逐着。
那个男人就是马风,而那个女人是琳琳。
亭中郭壮追逐着琳琳,琳琳娇笑着,故意被他抓住,一把被他拥入怀里,郭壮问道:“你这样不怕被欧阳雄心发现?”
琳琳本来坐在他的身上,柔波流动,嘴角扬起丝淡笑。
听到郭壮这么一问,她立即原本摆弄着马风的头发的手,淡笑也消失了,她站起身,目光闪动着,嘴角撇着,很是不屑地道:“他忙他的事业,哪有时间管我,有时候我感觉我一点儿都不像他的妻子!”
“贱人!”她刚说完这句话,欧阳雄心已窜到亭中,拔出剑来,一把捅入了琳琳的腹中,血鲜花般溅了出来!
欧阳雄心收回思绪,转过身子,道:“一个英雄的家里是绝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的,所以我只有装作不知道,因为这是我的家,无论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能把这个家毁掉,我不但要装作不知道,而且还要她认为我完全不知道,这个家才能保存。”
他说完这句话,董去来才发现自己直到此刻以前根本没有完全了解欧阳雄心,他从不知道欧阳雄心的性格中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居然是个这么重感情的人遇到这种事居然还能替别人着想。
“这本来是所有男人都无法忍受的,可是我想通了,等到这件事情过去,等到孩子们都长大了,我们还是会像别的恩爱夫妇一样,互相厮守,共度余年。”他轻轻地道。
忽然瞪起发红的眼瞪向董去来恨恨地道:“如果不是你逼死了她我们以后一定会这个样子的。”
“我逼死了她,你认为是我逼死了她?”董去来面色激起千层浪,有些委屈,有些伤感地问道。
“你不但逼死了她,你还逼死了马风,迟早有一天你会连我也逼死的,因为你永远都要别人按照你安排的方式活下去。”
欧阳雄心握着拳头,依旧瞪着发红的眼,恨恨地道:“董去来,因为你有病,虽然你自高自大,但是你非常瞧不起自己,所以你要我代表你去做那些本来应该是你自己去做的事情。”
说到这儿,董去来嘴角已牵起丝笑意,竟是如此凄凉,他的眼已有泪溅出。
欧阳雄心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目中的泪,依旧继续说道:“你把我塑造成一个英雄偶像,因为你早已经把我当做你自己的化身,只要有人阻碍你的计划,你就会不择手段地把他给逼死,琳琳就是这么死的,因为你认为她已经阻碍了你!”
董去来将目光慢慢地转向他,声音平淡地道:“你刚才告诉我,你已经想了很久,想了很多事,你是不是认为现在已经到了要下决心的时候?”
“是的。”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决定?”
“有了。”
“你决定以后要怎么做?”
“不是以后要怎么做,而是现在。”欧阳雄心淡淡地道,将目光也慢慢地转向了他。
他盯着董去来一字字地道:“我要你现在就走,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永远不要你再管我的事情,无论你带走什么都可以但是你必须要走,天黑以前,离开长安城!”
董去来身子往后微微一振,柔声地道:“我知道你现在所说的话绝对不是发自你内心的,因为你受了打击,又太累了,你要好好休息一阵子就会忘记这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