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雄心离开兴隆镖局,走在熙攘的长街上,他不知道该到走到哪儿里去。
没有人赶他走,也没有人能赶他走。
但江湖的法则就是:败者就该离开。
所以他走了。
他的魂魄已被死人带走了,剩下的不过是具行尸走肉。
董去来依旧坐在青色软榻上饮着他的波斯葡萄酒。
以前这酒是属于他们的,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人独饮。
甘甜的冰酒化入口中竟苦涩起来。
他喃喃地道:“那一箭我绝不能用箭锋砍下去,我绝不能杀了欧阳。”
他的眼渐渐朦胧起来,待他再抬头时他忽然发现欧阳雄心就在眼前,正咧着嘴大笑着,笑声豪爽震天!
董去来的眼立刻亮了,人也立刻放下杯子,动容道:“欧阳,欧阳,只要你肯回来,肯向我道歉,我可以既往不咎,我们依旧是兄弟啊!”
欧阳雄心不语,依旧大笑着。
“不要再笑了!”董去来大吼道,人已箭一般窜入厅堂,四下环视着,哪里有什么欧阳雄心。
原来方才只是他产生的幻觉而已。
董去来取下青檀木架上的一滴泪,他那修长白皙布满老茧的手指轻抚着箭锋,没有寒气,没有杀气,更没有剑气,只有丝温柔在上面流动。
它现在就像是位没有火气的大姑娘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的情郎。
董去来叹了口气,却没有象刘渐飞那样将它丢弃,而是道:“就算没有欧阳雄心,我也一样会活下去,秦强一样会逃不脱我的掌心,而兴隆镖局也一样会继续存在。”
他轻哼了声,目光闪烁着道:“现在秦强正领着他的那三十七名死士在长安居等着一死,那我不妨顺水推舟,成全了他。上次在红雨集竟然没有将他困死,他的命倒真是大,不过这一次我决不会再让他轻易地就这么死去。他既然败在女人的手里,那么这次就让他在羽碟的舞中死去吧。”
欧阳雄心在装病期间逃出长安去了红雨集见了秦强,他们两个人本是死对头。
欧阳雄心曾经扬言,要在一个月内,杀秦强,灭威武堂,统一江湖。
然而在那次初见时他们两个男人之间竟然萌生出了一种惜惜相生之情,董去来派人驻扎在红雨集周围,出集者必死无疑,他这么做为的就是能够杀掉秦强,不想,秦强未死,欧阳雄心倒差点儿搭进一条命去。
欧阳雄心的骨头很硬,脾气也很倔强,他居然宁可饿死,渴死,也绝不向董去来低头。
也许是他命不当绝,最后他随同瞎眼老人知音从密道中逃脱出,快马加鞭回到长安,见到的却是他妻儿冰冷的尸体。
他苦撑着数天为的就是能再见到琳琳温柔笑魇,还能听见两个活波可爱的孩子再开口喊他一声爹!
可是当他见到小楼中的死尸时,支撑他多天的精神垮了,他的天塌了,悲痛之下,跟董去来彻底地翻脸决裂!
董去来仔细地回想了一遍,这次气叹得更长。
他本不是个容易叹气之人,现在竟在同一天连叹了两回气,不知是为了他自己还是为欧阳雄心。
暂时将欧阳抛到脑后,他准备全新对付秦强。
他在计算着请帖已到了长安居秦强的手中后,便命人吩咐下去通知羽碟,今天晚上他要请人吃饭,为了能让贵客吃得开心,他要求羽碟为他一舞。
羽碟回话回来说,不管他董去来让她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他让她不吃饭去****,她都会遵命去吃的。
董去来听了答复,将杯中剩下的酒全部灌入喉中,才满意地道:“这真是好极了!”
他目光闪烁,慢慢低吟着道:“宝剑无情,庄生无梦,为君一舞,化作蝴蝶。”
临行前,董去来又来到那间充满着淡淡的冷香和酒气的房间,吴俊比依旧斜倚在床头,安详地注视着他。
他依旧是三天前的样子,仿佛从来都没有动过,仿佛最先开始就在这里,他看上去就像是位下凡的仙子恰好落在了这间屋子中的床上。
董去来绝不会错过每一个见他的机会,吴俊袖箭本不是寻常人能够见到的,他董去来能见到,真可谓是三生有幸!
董去来走到床前,瞧着他,忽然道:“吴兄的气色看起来不错。”
吴俊比淡淡地道:“不知董兄此番前来是?”
董去来目光开始闪烁着道:“我来请你吃饭。”
“吃饭?”吴俊比的眉头蹙起,复又舒展,慢慢点头道“吃饭好,不过我是个酒囊,不是个饭袋。吃饭若无酒,就好像不加盐的菜一样,淡而无味,无趣极了。”
很快他又道:“不过我知道,董兄请吃饭自然少不了美酒,只要有美酒,就是阎王请客,在下也照去不误!”
董去来道:“你肯去就好,不过在去之前,先把这个吃了。”
说着,他忽自背后抽出只手,手上持着个小白瓶子,上面用红绸塞着。
“化功散?”吴俊比目光闪烁着道。
董去来点点头,道:“这次这个化功散不同于上次,上次的那瓶只能维持三天的功效,而这瓶功效吃下去,你便会彻底地变成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废人。”
吴俊比抬起头,平静地瞧着他,嘴角却浮现出丝不冷静的笑。
他淡淡地道:“你凭什么认为我会乖乖地将它吃下去?”
“你不吃,我也不会逼你,不过你一定要想清楚!”说完这话,董去来忽地轻轻一唤“豹!”
一个劲装大字青服的青年闪身而入,这次他并非一人来,他的手上还钳着个人。
这个人穿着件宽大的红袍,宽大的连袍帽将他的面目完全遮住。
现在他的手被拧在背后,整个身体都伏在地上不停地发着抖。
董去来负手来到他跟前,摘下他头上的帽,让吴俊比能够足以看清他的貌。
吴俊比也的确看清了,所以他的脸白了,唇也颤了。
他张了张嘴,但没发出音来,不过从他张合的口型可以看清是两个字:刘萧萧。
董去来缓缓地俯下身捏住那个女子尖削的下巴让她满是一滴泪的脸完全地朝向吴俊比。
她虽痛得眼泪不住地往下流着,但她的目光依旧是那么地清澈,那么地平静。
她在告诉吴俊比,死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她并不畏惧,她只要他能好好地活下去,她就是死也就都可以安心了。
刘萧萧,刘萧萧,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我不能这么自私。
吴俊比心里说道。
他将目光慢慢地收回转向董去来手中的那瓶化功散上,竟慢慢地伸出手接过,拔出塞子,一仰脖全部都灌下喉去。
“不要!”刘萧萧死命地扭动着娇弱的身子,口中大呼着,泪水飞溅!
吴俊比缓缓地瞌起眼帘,自他的眼角也缓缓地淌出一行清泪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又重新地张开眼来。
眼前一切似乎都已归于平静。
哪有什么刘萧萧,哪有什么董去来,他们梦幻般出现,却又都已如梦幻般消失。
难道一切都只是场梦吗?
吴俊比死命地揉了揉眼,他都已有些不敢确定了。
这时他突然感到股子刺骨的寒冷袭入了他的身体里。
他的肌肉、血脉、骨髓仿佛在瞬间都已被冻得结冰了。
他试图想要下地走动走动。
可是刚一起身,一股子腥甜突自喉中喷出,溅在地上,如同一朵朵盛开中的鲜花。
他的人也已滚到了地上,有个东西自他的掌心当中骨碌碌脱出。
竟是个白色的瓷瓶子。
吴俊比吃力地将手伸向那瓶子,脸色顿时有些变了。
他这才明白原来一切都真实地发生过,并不知是一场梦。
他现在连爬起身的力气似乎都已没有了。
此刻天色已渐渐地暗下,而董去来这个如同恶魔般的人却又突然出现了。
吴俊比甚至觉得,董去来的这次出现,只要一出手,便可以立刻解决掉他。
自己已经丧失了内力,而且不可能再会恢复,等于说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利用的价值。
不知道董去来为什么会还不快动手解决掉自己,他到底还在等待着什么?
董去来冷冷地盯了他许久,才忽地自身后伸出手来,上面持着副脚铐扔在他的面前,冷冷地道:“戴上它!”
吴俊比努力地抬起头来,瞧着他,伸出手来拿起那副脚铐。
他的手此刻正不停地颤抖着,似乎连那副脚铐都有可能随时掉下来。
董去来却看也不看他,独自到了桌前,斟了杯酒,是仰脖一饮而尽。
突地又扑地声吐了出来,蹙起眉头道:“这的酒怎么这么拙劣?”
身后传来咯噔的声音后,紧接着又传来吴俊比嘶哑的声音:“这的酒本是我从街头上花几两银子买来的,自不能跟你的那个从波斯运来的又醇又甜的葡萄酒相比。”
董去来重重地将手中的杯子搁在桌子上,背对着他,冷声道:“时间差不多了,可以走了吧。”
吴俊比扶着床头,喘息着,挣扎了老半天才勉强站起来,慢慢地跟在董去来的身后,脚铐不时发出阵阵沉重的摩擦声。
董去来顿住步子似回头瞧了一眼,不由得道:“这副脚铐是我义父生前留下的,备给羽碟的,不想,戴在你的脚上倒真的挺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