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俊比”董去来眼冷,话更冷,“想不到你竟敢去碰我的女人,莫非你吃的苦头还不够,受的苦还不够,还想尝尝我兴隆镖局的手段?”
“不是的。”刘萧萧极力地辩解道“不是你所想的那样,他只是安慰我。”
“滚开!”董去来面上带着一丝温怒,他反手轻轻那么一挥,刘萧萧却已痛得弯下腰去,冷汗噼啪落下,双膝一软,人已滚到角落里,口中不住呻吟着,同时四肢也不停地痉挛。
“你没事吧。”吴俊比大声地问道。
刘萧萧此时已连回答的气力都没有了。
“董去来!”吴俊比面沉如水,目光瞬间变得凌厉起来,逼人的杀气更加地浓烈直逼向董去来的眉心。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威武发出的咆哮。
也许此时的吴俊比才是真正的吴俊比。
此时他已象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的手中忽然多了一柄袖箭。
他的下肢虽已失去了知觉,无法动弹,上身直直地上挺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宝塔,为刘萧萧遮住所有即将到来的所有风雨。
董去来目光始终离不开那把箭,嘴角慢慢地牵出一丝冷笑。
终于等到这一刻,今天一切都将做个了结,他相信在那柄袖箭飞出前,自己手中的剑一定会先将吴俊比劈成两截,让吴俊袖箭从此在江湖上成为永远的绝响。
他的右手不动,左手慢慢拔出一滴泪,剑尖倒拖着,划过地面发出刺耳的鸣叫。
它等人血已等了很久,今日总算是重见天日。
它的锐利无人能挡,它可以轻易地将地上的江湖名侠劈成两半,它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它的主人将它高举却始终未能劈下。
再见董去来瞳骤缩,脸色死灰,他仿佛已看到死神正抱着臂冷瞧着,他又感到一阵窒息,竟是如此地真实。
董去来的咽喉处竟插着柄袖箭,谁也没有看清吴俊比是如何发箭的,也没人能形容那一道的光辉。
连一旁的刘萧萧似乎都被这道光辉镇住,一时间竟浑然忘记了疼痛。
此时吴俊比正伏在地上不停地咳着,已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苍白的面上泛起病态的嫣红。
董去来并没有倒下,临死前他挣扎着用一滴泪支撑着自己的身子,一双死鱼般的眼仍死死地瞪向吴俊比,恐怕他死也不信,这世上竟真的还有比一滴泪还要快的箭。
他这个算无遗策,永远不败的董去来今日竟败了。
屋子里没有烧炭燃炉,越发地阴冷。
冷风自窗户上的破洞刮进来,卷起珠帘,带动了帘后悬挂于梁上的琳琳的尸体,她看起来至少已死了十多天,面部肌肉早已僵硬,显得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炕沿上原本并排躺着五具尸体,现在竟多了一具而且是具男尸,他是欧阳雄心这一生中最好的兄弟,也是惟一的朋友。
谁也想不到曾经吃啥风云的青气去来董去来竟会躺在这里,与欧阳雄心的一对儿女,琳琳的两个丫鬟一个奶妈并驾齐驱。
不管生前多么风光荣耀,死后只不过是一具尸体而已。
欧阳雄心坐在珠帘前的一张椅子上,他面目憔悴,魁梧的身躯已不再高大,仅一夜间他人已苍老,目光涣散,已然失魂落魄。
曾经就在这间屋子,他手举着蜡烛,目睹妻儿的尸首,他只觉得天晕地转,骤然伏倒,颤抖不已。
曾经也是在这间屋子,他与董去来面对面站着,他指着妻儿的尸首,瞪着董去来,他双眼中的泪已鲜红欲滴,咬紧牙关,将一字字挤出:“你就是这样照顾他们的,你实在是把他们照顾得很好,我实在是应该好好地感谢你才是。”
董去来当时已隐隐感觉出,他和欧阳雄心数十年的兄弟之情,将会因为梁上的这个女人瞬间瓦解,灰飞烟灭。
欧阳雄心还记得董去来曾问过他,“我若也死在这里呢?”他道。
“你若也死在这里,那么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就都死在这里了。”
董去来听完这句话,眼睛居然湿润了,只见他慢慢点了点头,凄凉中带着许欣慰“我很高兴能听到你说这句话。”他道。
董去来是个枭雄,一向冷漠无情,外界任何情感都打动不了他,唯有这兄弟之情他格外珍视,英雄也好,枭雄也好,都一向流血不流泪,他们的泪一向很珍贵,然而他居然会因为欧阳雄心的一句话落泪。
可见他并非真的冷酷无情,他毕竟是一个人,总有人性的一面。
那次欧阳雄心与他决裂,他亲手打败了欧阳雄心,打败了自己一手塑造的英雄,可他一直都不想知道这个答案。
现在欧阳雄心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全都死在这里了,他才真正发觉自己竟是如此的孤独寂寞,自己的人生已经失败,他终于尝到失败的滋味,长胜不败的欧阳雄心竟然败了,打败他的正是他自己。
欧阳雄心忽然仰天大笑,笑声直冲九霄,恍惚中他似乎看到年轻时的董去来朝自己跑来,年轻的自己正皱着眉,站在阶上等着,已等得有些不耐烦,见他过来,眉头微展急忙迎上去。
“怎么才来?”
“我得检查一下还有没有活口,三十八口一口都不留。”
“这样做会不会太狠了?”
他皱眉问:“这样才能永绝后患,以后才不会有人来找你寻仇。”
“你真是我的好兄弟!”
他闻言兴奋得一巴掌拍在董去来的臂上,董去来也显得 很兴奋,紧握住欧阳雄心的手,大声道:“我们永远都是兄弟,一辈子的兄弟。”
“ 去来。”欧阳雄心叫道,晃了晃头,眼前的只有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欧阳雄心挣扎着扑上去,奋力地抓住一滴泪,好似抓住他的命一样, 凝视了许久,突然反手一挥,剑呼啸着,朝他的脖颈划了过去。
当秦强,刘渐飞,羽碟,吴俊比和刘萧萧站在屋子里,地上多出那串血粒还未干透,一滴泪静静躺在地上,欧阳雄心和董去来尸首都不见了。
秦强拾起地上的剑,他忽然发现剑上的一滴泪已不见了,“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没有人回答,因为他们当中没有人知道这间屋子里到底曾经发生了什么事,一滴泪为什么会不见了,欧阳雄心带着董去来去了哪儿里?
看样子除非这柄剑开口,不然永远也找不到答案。
沉默许久,小刘忽然开口道:“欧阳雄心走了,带着董去来一起走了,这世上恐怕大概再也见不到欧阳雄心了。”
吴俊比正凝视着身边的这个羽碟,两个羽碟终于见面了,真假已无需辨别。
吴俊比已感觉到那久别重逢的熟腻感,“其实她一直都在我身边,只等我去发现。”
话语到了此时已是多余,吴俊比紧握着刘萧萧的柔痍,满眼的温柔,“刘萧萧”他终是忍不住唤了一声“嗯。”刘萧萧浅浅点了下头。
接着她的身子自众人惊愕的目光中燃烧,她的面上竟全无半分痛苦,连黛眉都未皱下,她只是深情地望着吴俊比,多争取些时间来记住这张疲惫憔悴温如春风的脸。
吴俊比面无表情地眼睁睁地瞧着,刘萧萧化作金粉,奇怪地是他并没有阻止。
也许他觉得这所发生的一切绝非人力所能控制,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知道自己也该走了,最后环顾四周。
这时耳边响起了一段凄婉,悠长的曲子:宝髻匆匆梳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青雾罩轻盈,飞雪又似浮萍。相见不如不见,有情恰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庭院月斜人静!
他知道一个故事的结束必将是另一个故事的开始!
于是他默默念动银字诀他的身子便消失了。
吴俊比醒来时,发现自己整个人都侵入一片无边无际的泥沼中,不过他并没有沉下去,因为泥沼简直就像是一大盆浆糊。
吴俊比一向是有洁癖,衣服再老套,也要洗得干干净净,他平生最讨厌的便是泥沼,他觉得泥沼很脏,会弄脏自己的衣衫和鞋子,每次遇到泥沼,他总会绕远而行。
但是现在他的表情非但不厌恶反而很愉快。
因为他忽然发现泥沼其实真的很可爱,而且有种神奇地止痛的作用。
侵泡在这种湿泥臭水当中,不但一点儿也不难受,而且还觉得很舒服,就连腿上的伤口都似已不疼了。
他环视了四周,他的心顿时有些凉了。
这里是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穷山深壑,四面都瞧不见一样生命之物。
他的人现在还侵在又脏又臭的泥水中,不知道还能否活下去,就算是能活下去,也未必能走出这穷山深壑。
但是吴俊比那好看的剑眉只是微微地往起蹙了一下,便很快地舒展了,他并不为自己忧郁。
他知道老天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目的。
这里虽然没有树木,没有花草,没有生命,有的只是湿泥、臭水和迷雾般的沼气,但是这里的空气却是异常地新鲜,吸入肺里特别地舒服,仿佛他那已烂掉的肺重获新生般,这里很静,静得听不到半点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