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像是有个噬人的野兽藏匿在暗处。
我坐在地上,蜷起身子抱着双肩,注视着眼前随风摇曳的篝火,只觉再过一刻就要在这样的静谧中阖上双眼。
“姑娘,”木世俭摇晃着我的肩膀,“莫要睡……”
“唔,”我甩甩头,含糊地作出回应。
“姑娘再坚持会儿,将军应该很快就能来了。”他鼓励道。
我点了点头。
他接着继续絮絮叨叨:“等我们出去,想喝什么就喝什么,想吃什么都唾手可得。”
“咳,”我清了清喉咙,短促地笑了声,“你以前可从来不这么话唠。”
“姑娘还有心思笑话我,”他的嗓音干涩沙哑,听着却含有故作轻松的笑意。
寒夜寂寂,月亮高悬空中,暗淡的月光无法驱逐林中的墨色。
我抬头看了看广袤无垠的夜空,又想起了方才在头顶盛开的那朵烟火。
淡紫色的烟幕在空中绽放,光芒万丈,璀璨夺目,烟气中散发出带有木香的醉人香味,弥漫四方,历久不散。
木世俭说这是一种由药石和香料制成的特殊烟火,香气可传数里,紧急的时候可用来传讯。
在凉州的城墙下,邵洮曾说会来寻我。
那么,他能看到那亮如白昼的光芒并循香而来么?
我私心里盼着他来,又在理智回笼的时候希望他不要为我涉险。
可是,我亦明白,无论千难万险,只要他还活着,就一定会来救我于危难。
如果他不来,那定然是因为有人相阻来不了,亦或是,他根本已经是不在了。
想到这里,我又期盼着能等到他。
那样起码我能知道,他还活着。
我揪住领口,困难地呼吸着,在这样矛盾凌乱的思绪中泪湿满襟。
……
……
不知过了多久,有依稀可闻的铃铛声飘入耳内,诡谲而悠长。
其声渐渐清脆响亮,却带着奇特诡秘的韵律,此刻听在耳朵里像是催命的符咒。
我浑身发着抖由木世俭揽着站在火堆旁。
他双目警觉,剑尖微挑,蓄势待发。
我亦抬起犹如千斤重的手臂哆嗦着抽出长鞭,严阵以待。
黑暗中渐渐出现一个矮小瘦削的人影,人影的身侧是一只个头像狮子般大小的四条腿动物。
一人一兽慢慢地在距我们四五米远的地方停住脚步。
我瞪大眼睛望去,此人的相貌在微弱的火光映照下隐忽可见。
这是一个迟暮老人,略佝偻着背,凌乱的花白头发糊住了他的大半张脸,身上穿的袍子带着东一块西一块的补丁。
一只毛发浓密体型巨大的长毛大狗被他用链子拴着牵在手里。
这只狗伸着硕大的头颅朝我们的方向不住地嗅来嗅去,它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种腐朽溃烂的恶臭传到我们的鼻端。
我刚从那一堆纠结的长毛中辨认出它浑浊的黄色眼珠,就听到了一个苍老粗哑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这声音语速极慢,一个个音节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般怪诞地组合成一句话。
他说:“放下你的兵器。”
我注意到他说的是“你”而不是“你们”,所以他指的是木世俭还是我?
把目光缓缓地从大狗身上移开,我的视线落在他皱纹遍布的脸上。
这一看我不由吃了一惊。
这张脸上的眼睛毫无焦点,小的几乎看不见的瞳仁黯淡无光,眼眶里的眼白则呈现出一种像石灰般的灰白色,颓败得如同没有任何生机。
我抬头看了看木世俭,他捕捉到我的视线后低头轻声道:“他看不见。”
“可我听得见,”这老人慢吞吞地说道。
他的耳朵还真尖。
“放下剑,”他再次开口,向前迈了一步,几乎只有眼白的眸子盯着木世俭的头顶上方。
木世俭没有动,但我觉得——虽然没有口头交流——他的脑袋在急速转动着。
他在审视评估着这老人和这只狗的实力,思考着如何一击必杀。
我无力阻止,也不会去阻止。
现今的情况不是敌友难辨,也不是我与木世俭想滥杀无辜,这老人突兀地出现,他的举止言行,都已昭示——
这人就是此间的守林人,抑或是守墓人。
是他打扫了这片林子,也是他处理了不小心闯进这里的人,更或者是他杀害了这些人并移走了尸首。
不知是猜出我们的意图还是什么原因,他又冷冰冰开口:“你是木家人。”
语气平平,毫无起伏。
我悚然一惊:他怎么会知道木世俭的姓氏?!
“阁下是何人?”木世俭揽着我肩膀的手一紧,问道。
“你可识得木易?”他不答反问。
木世俭猜度地看了他一眼:“你究竟是谁?”
老头顿了顿,回道:“木蝶是我曾祖母。”
“不可能!”木世俭断然否决,“木蝶是木易的亲妹妹,木易已作古五百多年,你如何是木蝶的第四代孙?!”
老人粗噶地笑了几声,语气中含着蔑视:“你又知道什么?我如今已年过百岁,不比你木家三代加起来活的都长?你……谁在那里?!”
我回头张望,黑黢黢的林子里空无一物。
收回目光,我疑惑地望向那老人。
他没有焦距的灰白眼珠盯着我的身后,就像那里真的有什么人一样。
我屏息再次缓缓转过头扫视了一圈,什么都没有,煞黑的夜色掩住了一切可以用肉眼窥睹的东西,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时间仿佛停在了这一刻,木世俭的眸子里映着眼前跳跃的火光。
我茫然无措,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袖:“怎么回事?是有鬼魅在我后面?”
其实我本是相信科学的,并不像古人这样信奉神佛,畏惧鬼物,但此时这老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反倒让我惴惴不安,汗毛竖立。
木世俭的反应也很奇怪,他看了我一眼,摇了摇头,侧脸的线条柔和,是在笑?
我心里稍安,紧紧蜷缩着身子再次回头望去。
只这一眼,我心里的恐惧荡然无存。
我看着那渐行渐近的数个人影,不可置信地掩住嘴巴。
没错,我不会认错的,闲庭信步般走过来的,是邵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