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渐行渐近,我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每人皆是用一方丝帕遮住了眼睛。
邵洮的手里牵着他的那匹白马,马儿矫捷地带着他阔步向前。
深深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我近乡情怯般停住了想要趋行上前的脚步。
在我身侧,木世俭正紧张而专注地望着邵洮身后的某一处。
我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绿绮的身形在一群高大的男人中忽隐忽现。
“啊,”我不由叫了一声。
几乎是我刚出声邵洮就摘下了覆在眼上的绢帕,他修长熠熠的双眸难得急迫地望了过来。
我踉跄着奔过去,暗夜里坑坑洼洼的地面多次绊的我一个趔趄。
邵洮急忙疾走几步托起了我的手肘。
我哆嗦着唇抬头殷殷地望着他。
“别急,”他像是懂得我未能说出口的话语,“我把绿绮带来了。”
我鼻头一酸,哽咽难言,侧身看去,绿绮破天荒地主动扑到了木世俭的怀里,两人旁若无人地紧紧相拥着。
我含泪抿唇憨笑,有一个无形的重担仿佛已经从肩头卸下。
嗤,布匹撕裂的声音传来,我扭头一看,邵洮从袖口撕了一段布下来。
看到我不解的目光,他倾身低声解释:“这个给你,此处设有迷阵,满林皆是带有异香的梓木,深入其中会渐渐迷失心智,唯有闭住眼睛靠兽类引领才可找到出口。”
“异香?”我抽了抽鼻子仔细嗅着,“我什么都没有闻出来。”
“身在魅林里是闻不到的,”那老人忽然插话道。
众人的话音都停顿了,林子里复又悄然无声。
他顺了顺狗毛,没有焦距的灰白眼睛直勾勾盯着我们的方向:“……我不认为你们走得了。”
乍一见到邵洮他们,我几乎都忘了还有这老人的存在,想来我们方才说的话他又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朵里。
邵洮慢慢地挺直了身子,开口道:“若无人相阻,我们自然可以脱身。前辈何不手下留情,放我们一马呢?”
“魅林无人可出,”老人从袖中抽出一柄铁锈斑斑的短剑,冷酷地说道。
他话音刚落,我就被邵洮凌空一丢扔到了一个人身边,这人双臂一举轻易地接住我并把我稳稳地放到地上。
“赖三?”我抬头看清了接住我的人,又扭头去看邵洮,“噢……天呐!”
只这一会儿,邵洮和其他人就已经和老人缠斗在一起。
这老人全然没有方才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他灵巧地腾挪跳跃着,一柄短剑挥舞地招招致命。我这个门外汉都能看出,他的武艺比之邵洮要略胜一筹。
眨眼间一个个士卒倒地不起,邵洮肩膀上中了一剑,血流不止。
当啷,木世俭手中的剑亦被老人一指弹落。
“无知小儿!”他嗤笑一声,做了个手势。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那条大狗猝然一跃而上,一口咬断了白马的喉咙。
……
……
这是一个由老弱病残组成的一支要多怪有多怪的队伍。
沉重的镣铐把男人们的双手缚住,并用一根绳子像穿糖葫芦一样把他们拴成一串。
绿绮和我倒没被绑着,只是大家见过放羊的时候牵着母羊小羊崽就自觉跟着的场景吗。
我俩就是那两只小羊,不用鞭策,自然就亦步亦趋地跟在这些男人身边。
绿绮给我系着捂眼的绢帕。
“姑娘待会看到什么都不要怕,”她在我耳畔低语。
我由她在我脑袋后打上结,眼前霎时一片漆黑。
没什么异常啊,我松了口气,抓着邵洮的衣袖迈开步子。
啾啾啾的鸟叫声响了起来,有甜蜜的花香萦绕鼻端,和暖的春风拂面而过,不远处的垂柳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声。
嚯,我惊得一跳,这分明是幻境啊。
凑的离邵洮近一些,我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亭台楼阁,”他的气息就在我的头顶上方。
“你呢?”我捅捅身边绿绮的胳膊。
“我看到了一汪池水,”绿绮的声音小小的,“跟之前看到的不一样呢……”
“唔,”我不由疑惑,“大家都是眼睛看不见了反倒产生了幻境,为何这样就能找到路呢?”
“……反其道而为之……置之死地而后生。”邵洮答道。
是啊,我陷入沉思:因为眼睛看不见了就会产生幻觉,所以大多数人肯定会恐慌不已,认为这是个陷阱,他们会一直睁大眼睛寻找出路,这样肯定不会有结果。
而闭上眼睛虽然看到的都是虚妄,却可以依靠动物引领安全地寻到出口。
但是又有谁身边恰好带着一只略通人性的动物呢。即便有,他们又能想到或者敢于信任这些兽类吗?
设计这个迷阵的人完美地利用了人性的弱点,他不仅仅靠着梓木困住来人,他更是从根本上断绝了他们找到出口的最大可能。
老马识途,有灵性的马儿甚至可以与主人心意相通,所以邵洮靠他的白马来引路。
就像这个老头,靠的是那只大狗。而且这狗还依据他的指令杀了我们的白马。
我们如今是毫无依仗了。
只有一点,这老人没有就地杀戮而是重创我们后带我们走在如今似梦似幻的林中。
他究竟有什么意图?
……
……
随着时间的流逝,我腹中的饥渴感渐渐被一种精神上的满足所代替,幻境里的鸟语花香,琼楼玉宇渐渐使我浑然忘却了悲苦困顿,只觉周身被仙气环绕,飘飘然仿佛进入仙境。
“抱神守一,不要迷失心智!”邵洮的厉喝声震得我浑身抖了抖。
如同一桶冰水兜头浇下,我大汗淋漓,如梦初醒。
“就在这里……”我听到老人在粗声粗气地说着话,“大钟,对不对?”
大钟?他在跟谁说话?
有狗吠叫的声音忽然响起,然后队伍被老人喝止。
我悄悄解下绢帛,眯着眼睛望去。
老人手中提着一盏晃悠悠的青油灯,手里牵着大狗站在最前面。
明灭的微弱灯光中可见这是个非常宽敞的院落。青砖铺地,枯叶遍布,有些地方积雪未融。
老人径自一手牵着狗链一手扯着捆住众人的绳索向前方走去。
我踟蹰地看向已摘掉丝帕四处张望的邵洮:“这是哪里?”
他摇了摇头:“我也不敢肯定……也许是……”
“嗯?”
“静观其变。”他捏了捏我的手,向众人道。
大家跟随那一人一狗沿着一级级的大理石台阶向上爬去,几息后一栋雕梁画柱的殿宇呈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