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我已完全确定这老人就是前朝皇陵的陵户无疑。
他缓缓推开了被风雨侵蚀得颜料剥落的殿门,迈过高高的门槛进入殿内。
我们跟着他的脚步鱼贯而入。
这老人把林子打扫的那样干净,这里却是灰土遍布,萧索衰败。
人群走过,空气中漂浮的尘埃让我原本就干涸的咽喉痛痒难耐。
我被呛的俯身连连咳嗽,邵洮拍着我的背递上他挂在腰间的胡瓶:“没有茶水,你先喝口酒润润喉。”
我拧开瓶塞仰脖连灌了几口,清晰地感觉到辛辣的液体滑过嗓子进入空空的胃部。
“姑娘再吃个饽饽吧,”绿绮拎着装衣物的小包袱过来,打开一个小口从里边摸索着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硬硬的干粮,又补充道,“还有些萝卜干……”
“饽饽就好了,”我拿过来掰成两半,把一半递还给她,“这半个给你相公。”
“姑娘又在浑说了,”她跺脚嗔怪道。
嘿嘿,我抿唇微笑,也不知这老头打的什么主意,我们还能活多久,能快活一刻是一刻吧,况且,若能与他们死在一处,有肝胆相照的朋友在身边,我也算死得其所了。
我嚼着像石头一样坚硬的饽饽看向前方的老人,他仍旧在低低地说着话,不知情的人也许会认为他在自言自语。可我知道,他在询问那条叫大钟的大狗关于这座殿宇的事。
这就令人费解了,我看着旁边内室里曳地的帐幔和失去光泽的镂金佛龛,这里应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无人踏足,而老人也像是对这处毫不熟悉。那么,他带我们来这里究竟是要做什么?毁尸灭迹用不着这样大费周章吧?
我心里一动,闭上眼睛走了几步,静待片刻,耳旁没有任何不该出现的声音。
看来这里倒是没有迷阵,没有了白马我们无法通过梓木林,故而只有另寻出路。只要摆脱了这老人,四处查探一番,未必不会发现点什么吧。
我凑到邵洮跟前低头查看他手上的镣铐,怎么解开呢?
“木家是药香世家,我丘家却是善机关之术,如果能轻易被你这小丫头破解,岂不贻笑大方?”这老人背着身隔着人群道。
他在说我,真是秋毫必察,就像脑袋后长着双眼睛。
我蹙眉不悦道:“果真如此,先生也可称能人异士,你曾祖母还是木家人,为何这样欺辱我们?”
“欺辱?!”他转过身来,嘎嘎笑道,“我若像对旁人那样对你们,尔等早已成为大钟的口中餐,又如何能在这里口出狂言?”
他竟然让自己的狗吃人肉!我既惧且惊,腹中像吃了虫子般翻搅着。
“你……呕……”我短短续续口不成言,“你还是不是人?!”
这句话像是刺激到了他,他狂笑出声:“好!我就让你看看我是不是人!”言罢,手指成爪抓向我的前襟。
“小心!”数道声音齐声大呼。
电光火石间,一个念头忽然滑过我的脑海。
我丝毫未动,也是笑出了声。
“你不会!”我直立原地,那个大胆的猜测脱口而出,“这一百年间想必有可以生养的女子误入此处,但你如今已是垂垂暮年却仍无子息,只能说明一点——你不想让自己的孩子步自己的后尘!”
“你胡说!”他停住脚步,歇斯底里地否认,“丘家是大夏有名的簪缨世家,能人辈出,到三十三代鼎盛时期还被圣上委以建造陵墓的重任。丘家三十四代起就是这皇陵的陵户,这是何等的荣耀,我为何不让我的孩儿同我一般?!”
“这不是很简单吗,”邵洮那个武翼郎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你不愿他守着清苦,连个女人也没有地过日子呗。”
“我没有……我没有……”他发狂般竟然痛哭失声,“都走了……大夏没了……丘家一族二百八十个子弟……只留我曾祖一人……我曾祖母……她……她是自缢而亡的啊!”
“没有一人……没有一人……”他委顿在地,头颅垂下,声音渐低渐弱,直至毫无声息。
四周雅雀无声,然后木世俭走过去蹲下身子,把手指放在老人的鼻端。
“他去了……”他鼻音微重,侧过的脸颊上泪光一闪。
绿绮拍了拍他的背,把他拽起来。
那个带着小胡子的武翼郎却一蹦一跳地过去扒拉着老人破损不堪的衣物翻找起来。
“你?”木世俭伸手阻止。
“喏,”他看了看手中翻找出来的一本残破的册子,抬手扔给了木世俭,笑嘻嘻地站起身,冲他挤了挤眼睛,“木家的姑奶奶给他们丘家赔了命,这本秘笈你收着吧,不要便宜了别人。”
我顿时无语,这人惯会钻营,从死人身上搜刮东西,他不去做商人还真是屈才。
“现在怎么办呢?”我问身边的邵洮,“我们在这里找找出口么?”
无人作答,我仓皇四顾,只见邵洮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正堂里高达房梁的一张巨大的屏风。
我小跑过去,只见这面屏风与我视线相平的地方绣着色彩斑斓的花鸟虫鱼,历经数百年而不褪色,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我仰脖向上看去,模糊一片,看不清楚。
这时赖三提着一盏八角宫灯走了过来,摇曳的烛火透过琉璃灯罩把整片屏风照得纤毫毕现。
“哪里来的?”我问他。
“西侧内室有两盏,”他头向西面点了点,“小七还拎着一盏。”
我向后一看,一个个子高高脸庞稚嫩的男子果然提着一盏宫灯跑跳着四处查看着。
我不由满头黑线,邵洮的这些部下还真的是各有千秋,只是怎么都有股玩世不恭的痞气呢,一点也不像他的风格。
“咦,”赖三看了会儿忽然出声,“为什么上面是飞禽走兽,中间是花鸟鱼虫,下面却是十三罗刹呢?”
我仔细一瞅,果然,上半部分都还是一片锦绣清和的美景,下半部就走的是惊悚风,怎么看怎么不搭。
邵洮已经把手从屏风处收回,他方才一直在细细摸索这些走线和脉络,听到我们的话他开口道:“这不是寻常画作绣成的屏风。”
哦?我与赖三俱疑惑地望着他。
他露出了一个鲜见的灿烂笑容:“这是皇陵的整张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