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大马金刀坐在圆凳上的就是我的父亲,昭国的兵部尚书——罗戈。
他面容阴沉,一言不发,整间屋子里充斥着山雨欲来之势。
长兄在这样的死寂中踏进屋里,端端正正地跪在他的脚下。
“爹唤儿子来?”
“我问你,”父亲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是你教的姒儿学鞭?”
“是。”
“你明知你小妹她……”
“儿子自认无错。”长兄打断他的话,仰起头朗声道。
“逆子!”父亲狠狠把桌上的茶壶掼到地上,瓷质茶壶立刻化为碎片。
长兄纹丝未动,任由壶里的茶水洇湿了衣衫。
我呆若木鸡,他二人僵持对峙着。
“姒儿……”
母亲跌跌撞撞地迈进门槛。
“你告诉娘,”她使劲抓住我的手,殷殷地望着我,“你不曾学武,对么?”
我拧了拧眉:“学了,不过那又……”
我话音未落,她已经失控地跑去捶打长兄,不是几日来柔弱的模样,而是不管不顾劈头盖脸地朝他打下去,直把他的发簪打落还不罢休。
“她可是你的亲妹妹!枉我这样把她托付给你!我怎么生出了你这样的儿子!”
长兄不闪不避。
我着急地过去拉住她,她回过身来望着我。
我从没见过有人会这么伤心。泪水无声地在她的颊畔滚落,她的眼睛里盛满绝望的哀恸,犹如被人拿去了珍若生命的东西般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光彩。
她的身体抖若筛糠,她哀哀地望着我,如呓语般说了句“娘对不住你”,就眼睛一翻,昏厥了过去。
长兄一把接住她下坠的身体,手臂砸在地面上发出咚的一声响。
“对不起,”他蠕动嘴唇,泪花闪闪,“我们逃不过的……这是姒儿的命……”
……
……
自那日起母亲便病了,长兄被父亲罚跪在祠堂里,两日来未曾食得一粥一饭。
我的长嫂眼下乌青地来寻我。
她就是我刚回到罗府时见到的那个圆脸女子,那时她脸庞饱满,巧笑倩兮,只这几天的功夫却染上愁容。
“嫂嫂是刚从娘那处来么?”我端起茶壶倒了杯茶推到她跟前。
“啊,”她有些心烦意乱的样子,“娘这次的病来势汹汹,昨夜醒了会儿又哭昏过去了……”
她看了看我的脸色,露出颇懊悔说实话的表情,急急地补救道:“小妹不必忧心,娘会好的。一会儿我再去守着。”
我看着被风吹动的帘幕,怔怔道:“不,是我拖累了你们。”
“小姑可别这样想,”她着急万分,“总有办法的,过去十三年不都过来了吗?”
不一样的,我苦涩地咂咂嘴。
“我这就去求爹,嫂嫂可有准备膳食?”
“备着呢,你哥哥他……”
“哥哥为我做的够多了,”我站起身来,披上披风,“断没有再让他替我顶罪的道理。”
“你……”
“嫂嫂回去等吧,”我转过身来轻声道。
……
……
兄长跪在蒲团上,素日英朗的五官隐没在阴影中。
我跪在他身边,直直地看着供桌上列祖列宗的排位。
“要跪也是我跪,哥哥回去吧,嫂嫂在等你。”
“父亲又出去了?”
“嗯,方才我去寻他,皇上又把他召去了。”我交代说。
这是一个好机会,有父亲在一口吃的都不能让哥哥吃,现在不用求情就可以让哥哥先走,我也是松了口气。
长兄在蒲团上挪动了几下跪的发僵的身体,我起身抬臂欲要把他扶起。
“不用了,”他吸着气,改了姿势坐在蒲团上,“我有话跟你说。”
我前倾身子,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嫂嫂如何跟你说的?”他眼光锐利地看着我。
“关于那个预言么?”我咬了咬唇,不安地说,“嫂嫂说,我出生不久钟泰寺的惠泽大师就预言,我是命中带灾,不可学武杀生,否则必反噬父母家人。所以,所以,家人都知道我不可学武,对外则称是体弱的缘故。”
“那你可怨我在乌那时骗了你,在你失去记忆的时候诱你学了鞭?”
我摇了摇头,对他把自己说的这样不堪而有些不悦:“兄长怎么能说是诱我学的呢?如果不是兄长教我这许多,我活不活得到现在都说不定呢?”
“虽然也许我不活着对大家更好。”我又近似耳语地嘟囔道。
我不能假装自己相信科学,一点也不在意那个预言。刚听到的时候我也想大笑三声,嗤笑一句荒诞无比,实在因为谶言一说都是一些游方道士的口头禅。但我无法用科学解释自己的穿越。连我自己的来历都是个诡异的现象,我又如何反驳那些预言都不属实呢?
况且,一旦涉及自己的家人,就会令人方寸大乱。我很喜欢他们,不想因为自己而使他们受到伤害。
“你嫂嫂知道的也不是真正的预言。”长兄的话打断了我的思路。
“什么?”我缓缓地转头看着他。
他的眼睛数日来第一次直视我,压低声音道:“真正的预言只有父亲母亲和我,我们三人知道。”
我沉默了一下,勉强地保持着平静:“是什么?”
他关切地看了我一眼,又调转过头看着前方的几案:“惠泽大师说,从脉象上看,你活不过十三岁,但从命格上看,你会在十三岁末脱胎换骨,学武有成,容貌大变,祸国殃民。”
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你在开玩笑吧,”我挤出一丝笑容,“我就是想祸国殃民也得有那个本事啊,哈哈。”
“小妹学武是否日趋臻境?”他了然地反问我。
“容貌一事,细看一番,真的毫无变化么?”他接着问。
“女大十八变,”我反驳道,“年岁长了,容貌渐渐长开,变化肯定会有的。”
我真的很难相信这条谶语,如它所说,我就不只是家里的灾星,而是国家的灾难。这顶帽子扣的太大了,我不禁一阵后怕,如果不是罗家人保住这个秘密,我说不定早被处死了吧。毕竟,有哪个皇帝可以允许这样一个大恶人危及自己的江山呢?
同时我的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不平道:自己连阴谋诡计都不懂,恐怕做个佞臣霍乱超纲都不能,又怎么会祸害一个国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