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久的以后,我终于想起了在钟泰寺惠泽大师的厢房发生的这件事,想起了他如何诱使我前往成洛击杀皇子,进而如谶言预示的一般使得成洛国破,无数成洛的百姓被迫成为了昭国的子民。而我也终于无可避免的被称作祸水红颜,惹人争议。
但是现在,我只是认为惠泽大师教导我不可在武艺上懈怠。我同母亲这样说,同父亲这样说,我自己也坚定的认为是如此。我独独忘记注意兄长晦涩难解的目光中所含的深意,等我明白的时候,一切都已成定局……
此时我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将门嫡女,被众多奴仆前后拥簇着走在繁华的沐幽城中。
这已经是几日内的必备项目了:我像个汉子一样大步走着,绿绮一脸无奈地跟在我身后,身后浩浩荡荡生怕跟丢我们的从人,这样惹眼的一幕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向左拐,向左拐……”绿绮附耳过来,急急地提醒我。
“哦,”我细声细气地说,“快想办法甩掉他们……”
“姑娘,”她哀嚎一声,“婢子已经黔驴技穷了啊。”
呃,我歉疚地看了她一眼,脚步不停地向前走,脚跟一转迅速转进左边的巷子,脑袋转得飞快:怎么办呢,这些随从可不是吃素的,在被我俩耍了几次之后越发难摆脱了。
我是路痴,每次都记不得路,绿绮虽只比我好一点,但是她对沐幽城十分熟悉,故而前几次都是她设法引开了从人再带我去赐缘茶楼。
这次指望她是不行了,我瞟了瞟环在她身侧的丁大丁二两个兄弟,不由抖了个激灵。
哎,有了,我笑嘻嘻地对丁大说:“今日我们去找邵洮。”
他被我左一出右一出的弄的摸不着头脑:“可是……可是这条路正好与邵将军家相反啊。”
“是啊,”我一脸理所当然,“所以你们把轿子抬来,本姑娘走累了。”
他一脸狐疑地看了我一眼,手一挥支使轿夫去抬轿子,他与丁二则像两尊门神一样死死地守住巷子的前后去路。
我老神在在地坐在一户人家门口的石阶上,看着他们警惕的神情暗暗好笑。
邵洮家在檀香巷的深处,我们到的时候门扉紧闭,敲了半天门才有一个老仆过来开门探出头。
“各位有何贵干?”
“邵洮在么?”我向里探头探脑,“怎么今日这样神秘?”
“将军有客,姑娘是何人?”
“哈!”我忽然叫了声,推开了仅余一道缝隙的木门,快步向里走去,“那不是哥哥的枣红马吗?”
“姑娘,姑娘,”他在我身后追着,阻止道,“老奴需禀报一声才能……”
“卫伯,”邵洮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让罗姑娘进来吧。”
“罗……罗姑娘?”卫伯的神色从错愕变成了然,又从了然变成感激。咦,感激?
他深深地弯着腰给我打开门帘,神色恭谨,与之前的疏远判若两人:“姑娘屋里请。”
“多谢,”我轻声道,抬眼看见屋里的两人,气却不打一处来,“好哇,你们俩个,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
哥哥装糊涂笑道:“是谁敢惹我家姒儿啊?”
“哼,”我白他一眼,“丁大丁二不是你的人么?是不是你跟母亲提的让他俩跟着我?”
“母亲不放心你,他们俩个功夫不错,这样安排十分妥当。”他眉目不动,淡淡说道。
“我不喜欢他们,哥哥,”我走过去摇了摇他的手臂撒娇,“把他们换走好不好?”
原本到邵洮这里来是想要他帮忙掩护好逃脱,不过既然在这里遇到了哥哥,如果能把他说服,彻底摆脱这两尊神,倒是一劳永逸的好法子。
不过,哥哥会那么容易同意么?
我忐忑地看着他,果然——
他刁难道:“他们怎么不好了?”
我嘟起嘴巴,邵洮眉眼含笑地端坐着,一点帮忙的意思都没有。
你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哦。
我闭了闭眼,一咬牙道:“他们恋慕我,心怀不轨!”
咳咳咳,邵洮猛烈地咳了起来,兄长额角跳动,死瞪着我,绿绮也一副被雷劈的模样。
我拼命给她打眼色,她的眼神终于渐渐清明,我在兄长看不见的地方努嘴挤眼,示意她支援我,余光中邵洮竟然在低头闷笑。
“你们都不相信人家……呜呜……”我唱作俱佳地挤出几滴泪,“那丁大方才还对我动手动脚呢……呜呜……不信你们问绿绮。绿绮,你说是不是?”
“啊?”绿绮看看我,我瞪着她,然后她望向房梁说道,“额,是真的,姑娘花容月貌,那个,最容易招蜂引蝶了。”
我面上装作委屈地不住拭着泪,心里却在偷笑:就算他们知道我在说谎,但是我这样把这件事情提到明面上,又当着邵洮的面,古人对女子贞洁看得极重,哥哥想要不妥协都难。
眼角余光中哥哥头痛地揉着额角:“行,全依你吧。”又厉色警告:“以后不能再这样玩笑了。”
我不以为意地吐吐舌头,又狠狠瞪了邵洮一眼,拉着绿绮欢快地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哈哈,”我边跑边看着后头,“他们果真没跟上来,哈哈。”
绿绮气喘吁吁地不住扯着我的袖子,我脚步不停:“时间不多了,我们得快些,你坚持下哈,不能坐轿子,不然他们肯定又跟我娘告状。”
“不,不是,”她还在死命地拉着我,“你,你走错方向啦。”
“啊,呃……”
——
——
等我们到达赐缘茶楼的时候,大堂内的说书已经快要结束了。
我小心翼翼地绕过坐在堂中的诸人,爬上楼梯。二楼全是雅间。一道道帘幕遮挡住外人的视线,却不影响房中人听说书,最适合有点身份地位的人品点茶吃个点心会会友什么的。
诸日来我已经对此了如指掌,可我不关心这个。
此时我焦急又小心地寻找空着的房间,找小二已经来不及了。我需要在说书结束前找到,而且必须在名叫倾音阁的那个雅间的必经之路上。
腰间的环佩随着我的走动叮咚作响,终于——
门边的牌子显示是“无”字。
我舒了口气,一撩帘幕迈了进去,耳畔似乎听到了绿绮的一声惊呼。
然后,像是一瞬间,又像是有很多年,那个阳光照射的身影,那个背对着我仿佛没注意屋里进了个人一样的高大男子,倨傲地轻笑道:“请君入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