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长兄淮之长着一双桃花眼,望着我的眼神并不凌厉,却让我有一种想夺门而出的冲动。
“哥哥,”我握住他搭在床沿的手,声音里带着难以控制的怯懦。
他微微一笑,仿佛有千树万树的梨花在我的眼前盛开:“姒儿没事就好,我就放心了。”
声音清冽松快,有一种举重若轻的怡然自得。
可是他的背上,腿上,胳膊上,凡是我能看到的地方都受了伤,屋子里还有浓重的未曾散去的血腥味。
我咬了咬唇,声音颤抖:“你的伤要不要紧?”
“无妨,”他捏了捏我的手,“我既说过要把姒儿平安无恙地带来漠北,自然不会食言。”
“可你却险些丢了性命。”
“我得到的消息有误,”他眯了眯眼睛,“不过,成洛这次也没占到便宜,元亨亡于我刀下,成洛失去一员大将又被我军斩杀数千人,勉强算作祭奠我罗军三千精锐将士的亡魂。”
如此刀光剑影,搏命厮杀。
“那我为什么要跟着来呢?”我问出疑惑不已的问题,“我什么都不懂,只会成为你们的负累。”
“哦?”他语调含疑,“妹妹确实前事尽忘了么?”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有些心虚地抽回我的手。
他审视地凝神望着我,在这样让人觉得无所遁形的目光中我不由闭上眼睛微微颤抖。
“哧,”他朗笑出声,“你怕什么,难不成我会因为你什么都忘记了就不再认你?
哎?我忽的睁开眼睛,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他忽的面色一肃:“绿绮父亲获罪的事你可知道?”
他的话题转换太快了,我眨眨眼睛:“刚听说。”
“那他如何获罪的想必你也已经清楚了。”
“是因为忤逆犯上。”绿绮是这么告诉我的。
“哦?”他讥笑一声,“如果直言相谏耿直不屈算作忤逆,那谗言献媚又当获得何样赏赐呢?”
我猛地一惊:此事是冤案?
我望向肃立床沿的绿绮,她的神色没有丝毫讶异,细看眼睛里却殊无笑意,隐约可见盈然的泪光。
她知道,我忽然明白了,她知道而今的困苦,全家的四散流离全是因为莫须有的罪名。
我不禁满心苦涩:“为何如此?”
“这正是我要告诉妹妹的,”他扬了扬下巴,目光坚毅,“如今昭国内有宦官独揽朝政,外有成洛虎视眈眈,我等如何能安坐家中眼睁睁看着昭国落入小人之手,就此国破家亡啊!”
……
……
我拖着沉甸甸的脚步在乌那的喀叶湖畔来回走动。
天空初霁,暴雪已停,刺骨的寒风把脸刮的生疼。喀叶湖厚厚的冰层上又覆盖了深至小腿的积雪,绵延至目力不及的边际。
天高地阔,万籁俱寂。无端让人的心情悲怆而寂寥。
可是在湖深处厚厚的冰层下呢?
可以想见在深深的未结冰的湖水下定然存活着无数鲜活的生命,它们畅游在水中,生机盎然地等待着雪融后的春天。
就像现在的昭国,虽内忧外患,奸臣当道,民生凋零,却并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不破不立。
我又想起了那日兄长最后的话:等我伤愈,亲自授你鞭法。
“我不是不能使鞭么?”我当时问道。
“而今之际,乱世将至,无力自保乃是大忌。为兄说你使得你就一定能学会。况且,”他狡邪一笑,“为兄自有妙计,到时便知。”
……
……
隶属邵洮麾下的漠北大营有将士三十万。这是一个怎样的数字呢?
三十万是十万罗军的三倍,我长兄淮之帐下三万将士的十倍,却仅仅是凉州城不远处成洛渠忝大营的三分之一都不到。
据说渠忝至少有兵百万。而这还只是举国兵力的四成而已。
我疑惑不解:“那除却漠北的虎戟大军,昭国再无可用之兵了么?”
养伤的时日里我细细研究了兄长帐内墙上挂着的地图,从国土面积上来看成洛要比昭国小上些许,照理兵力上不该反多于昭国这样多才对啊。
“南大营拥兵二百五十万,昭国怎会是兵力不足呢,”兄长颠了颠手中的鞭,“不然父亲又是如何得罪兵部数人,而今赋闲在家不得重用呢?”
“太重了,”他边说边重新把鞭挂上兵器架,从高处拿下另一个小些的,“南大营那帮怕死的竖子,他们是主和的啊!”
“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他们还指望对方能放自己一马,脑袋被驴踢了吗?”我愤怒地脱口而出。
吧嗒,长兄手中的长鞭落到了地上,有一瞬间我似乎在他脸上看到了错愕与惊疑。
我心里咯噔一声,意识到自己或许说了原本的罗姒依不会说的话。
只过了一瞬,他已经弯下身子捡起了鞭子,呵呵一笑:“小妹所言极是,只是用词略……粗鲁……了些。不过……也未免不是好事。来,你试试这根。”
我接过他递与的长鞭,小心觑了眼他的脸色。他面色平和,刚才的惊讶仿佛只是我没有看清的错觉。
手中的长鞭是深棕色,带着牛皮手柄,触手温润,沉似砧石。
我在他的示意下吃力地举起挥了挥,鞭子抽到地上,没有留下丝毫印记。
呃,我真的适合这样的武器吗?举起来就要耗费这样的力气,还造不成什么大的杀伤力,就是一只小猫被我抽上这样的一鞭,估计也还以为我在给它挠痒痒。
我眼红地望着另一排架子上的各种长剑短剑:“我可以学剑么?这个太重了。”
他瞟都没瞟一眼那些剑:“你拿不动。”
哼,怎么可能,小瞧人!
我把长鞭甩给他,蹬蹬蹬跑到架子边抓向最下面的一把剑。
我抓抓抓,抓不起来……
吭哧吭哧,换另一把,下蹲,深吸一口气,我使劲一抬:呜呜呜……说大话真的要不得……这些剑不知是铁还是什么做的虽然看着不大,可是重量太太太沉啦。
我悻悻地回到兄长身边,他轻笑一声徐徐道:“就算你拿的起剑,为兄也不会让你学的。你如今已经十三岁,早已过了练习功底的时期,近身搏杀的兵器都不会太适合你,而弓箭对臂力和精准的要求也非一年半载可以练成。”
“你看,”他随意挥了挥鞭,凌厉的破空声过去后,毡帐上已经刺啦出现一道长长的大洞,“鞭子可远距离狙剌,你力量弱,近身相搏多半不胜,使鞭可为你争取逃命的最好时机。”
他一番话下来,我已经被雷的里焦外嫩,累觉不爱。
首先,我现在才知道自己竟然已经十三岁了。低头看看这细胳膊细腿,我哭笑不得:就算是被饿大的也不能这么幼齿啊。
还有,原来兄长让我学的不是武,而是如何更好地逃命啊。
我垂头丧气,觉得再没有比悟错了意这件事更让人气馁了。
兄长无视我消极的情绪,开心地把长鞭扔回原处,拍了拍手:“走吧,本来也没能指望在这里挑到中意的鞭子。家里倒是多的很,可惜没又带。我们这便去用午膳吧。”
知道没有中意的,知道没有中意的为什么还带我来啊啊啊。
这位爷,你在耍我吗?
我满腹牢骚,跟在他身后慢吞吞往外走。
“哦,对了,”他忽的转身,直接把我撞坐在地上,大喘气般笑嘻嘻地说,“君瑾制鞭颇佳,我让他亲手给你做一个,保管又轻盈又好用。”
我挣扎着爬起来,揉揉撞痛的鼻子,眼泪汪汪:现在才发现,原来我的兄长是个长着桃花眼出身名门金玉其外的纨绔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