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那大草原有流动牧民三千余人,其西侧是久旱的科锡沙漠,人迹罕至,其东乃是衢州,往南则是西北重地凉州城。
凉州自北向南像是一道狭长的海峡把中原一分两半,向西乃是成洛,向东即是昭国。
再往南则是昭国南部二十多个大小不一的州府。
南方唯一与成洛相接壤的是鸠渡,这里有着大面积的热带雨林和被毒瘴笼罩的沼泽。
我手执羊毫在宣纸上的科锡和鸠渡处分别画了两道叉,又在凉州的上方勾勒了个大大问号,然后把手抵在下巴处抬起头。
绿绮正在火炉旁缝改着我箱笼里带来的三哥的旧衣。她姿态娴熟,动作飞快,低下的脖颈修长而美好。
我木呆呆凝神思索:成洛与昭国在过去的数百年间从未有过战争,凉州更是作为唯一可以贸易往来的地域成为商贾云集之地。那里集市众多,商旅下榻之所亦是鳞次栉比,自古以来皆是文化和风俗最多样化的州府。
如今两国交恶,商市不通,往日繁华不再,但凉州独特的战略地位也显而易见。
盖因科锡和鸠渡都有着天然屏障,易守难攻,故成洛欲谋夺昭国江山只能先攻凉州。
而只要把凉州守好,基本可以说断绝对方入侵的最大可能。
可是,兄长带我来乌那时是取道凉州,那时渠忝军已经埋伏在凉州城内,罗军才被打的措手不及。
那么现在凉州境况究竟如何,兄长和邵洮还不急不忙地驻扎乌那按兵不动是怎么回事?
邵洮甚至还有空闲帮我做鞭子!
哦,是啊,兄长那日提到的君瑾就是他的好兄弟邵洮。啧,以字相称,果真有几分风流名士的温文尔雅。
想起这件事,我迫不及待地掰掰手指:邵洮说最多用上五日就能把鞭做好,今儿是腊月十八,从十二开始算……已经第六天了。
“快,快,”我迅速把笔架在笔架上,哗啦合上宣纸的同时从榻上滑下,边蹬靴子边催促绿绮,“我们去找邵洮。”
“姑娘,”绿绮放下针线,一脸无奈,“姑娘又忘了?”
哎?我瞅瞅她,她亦瞪着我。
“不可直呼将军名讳……”她再度开口。
“哦,对对,可以叫君瑾,”我挠挠头,笑道,带着些颇以为有些小题大做的不以为然。
“莫论以前在沐幽姑娘千金贵体轻易不见外男,”绿绮把袍子叠好,面色难掩悲戚,轻声道,“如今在军营抛头露面已是不得已,因此在外人面前姑娘更要礼数周全才是。”
她声音里的苦涩教我想起她曾经的颠沛流离,如今尴尬身份带来的苦难与不幸,我的鼻子亦酸涩起来。
这些时日,她照顾我起居饮食,为我缝衣纳线,如今又细细教导我本应熟识的礼仪,我怎能无视她对我的关怀与爱护的拳拳之心呢。
“以后不会啦,”我囔囔道。
她遂朝我微微一笑,为我系好裘袍,声音复又轻快起来,“姑娘以后是有福气的人,此时需讲这些虚礼,他日与邵将军成婚后,闺阁之内自然想称呼什么就都是无妨的。”
我:“……”
——
与绿绮一路走向将军帐,有士卒在远处操练,一片呼喝之声,亦有往来喀叶湖的炊家子担冰准备午膳的忙碌身影。
“罗姑娘,”赖三把菜瓮放到地上,大声地跟我打着招呼。
我开心地向他挥了挥手,“今天有肉羹么?”
这几天闲来无事到处游荡,我已经跟诸多庖丁混得极熟,赖三是其中最善谈的一个。他善做荤食,能用最少的材料在最短的时间内成就美味,我吃过他做的肉羹后真的有相识恨晚的感觉,连带着就算单单看到他黝黑包子脸上的小眼睛都觉得甚是可爱。
现在包子脸的主人笑弯了他像是月牙般的小眼睛:“今日没有,不过午后我可去山上猎兔,不出两个时辰就能炙兔给姑娘吃。”
每隔五日营中的火头军会前去乌那与衢州交界处的栖梧山上打猎砍柴,原本明日就要去的,今日实没必要让赖三特地跑一趟。
我摇摇头:“不用这样大费干戈,明日吃也是一样的。”
又忽地灵光一现,心里蠢蠢欲动:“我明日跟你们一起去可好?”
“这……”赖三的包子脸都要皱成一团了,“罗将军恐怕不会允。”
“那有何难,”我信誓旦旦,喜笑颜开,“只要你们肯带着我,让我兄长允诺的事包在我身上。”
呲,胳膊好疼,我咧着嘴无辜地望向绿绮:“你掐我干吗,就算我穿的厚,也会痛的啊。”
绿绮无视我的抱怨,径自对赖三说:“姑娘只是在玩笑,队率切莫当真。”
言罢,拉着我疾步离开,不要啊,我吃力地扭过身子向赖三无声地恳求:明天一定要等我啊。
……
……
我觉得今天出门前没看黄历是个大错误,而黄历上一定写着诸事不顺四个大字。
虽然我没来过几次将军帐,但吃到闭门羹却是实实在在的头一回。
“将军在议事,”两名士卒像两座门神般矗立在门口,如是答道。
我问其中一位:“罗将军在不在里头?”
他面无表情:“属下不知。”
“木都尉呢?”
“属下不知。”
“你从今早就在此处值守对吧?”
他看了我一眼:“然也。”
“那难不成他们是从夜里开始议事,然后一直没出来?就算不吃不喝不睡觉,那如厕总不能也在里头吧?”
他面上抽搐了一下:“属下……”
“不知,”我打断他,翻了个白眼,“大哥你以为你是复读机吗?”
他面上再次颤抖一番,咬牙道:“复读机是何意?”
“哦……就是美男子的意思,”我笑眯眯。
他黑黑的面上霎时透出些许嫣红,手脚都无措起来。
趁他不备,我向前一步,悄悄把帘子打开一条缝,侧耳细听。
“……报说……坚持月余……六殿……”隐约是邵洮低沉的嗓音。
“不可,”有人拽住我的袖口,声音焦急。
“就一下……”我低语。
“……此处……明日我去……”一个陌生的声音。
哎,听不清楚啊,我又往前凑了凑。
“姑娘,快些放手,”绿绮一手抓住门帘一手来抓我的手。
心急之下,我迅速避向门旁。嘭,脑袋直直磕到了柱子上。
绿绮惊呼一声松开手,我收力不及,侧身跌入帐中。
……
……
天光渐亮,火头军整装待发。
我身着绿绮改好的三哥的旧袍,腰间挂着一柄袖珍小刀,头戴一顶皮弁,兴致勃勃地跟在赖三身侧。
对于兄长在我不小心闯入将军帐之后还能答应我栖梧山之行一事,我亦是有些吃惊。
不过栖梧山毕竟不远,一日往返应是无虞,想来也没有不答应的理由。
我嘿嘿笑着,几欲高歌一曲表达一番激动的心情。
众人把刀箭置于辎车上,一个个跃上马车疾驰而去。
我攀住车辕向辎车上爬,不妨听到有人唤我。
我疑惑转身,望向来人。
邵洮身着与我同样的装束高高骑在马背上,木都尉亦骑着马,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晨曦中邵洮的脊背挺的很直,一样的衣裳我穿着显得不伦不类,他却越发让人觉得英武不凡,阳光照在他的脸颊上,只觉得轮廓鲜明,贵气逼人。
呼,我抚了抚胸口,长成这样就不要出来吓人了,看得到吃不着的感觉不好受哇。
我眼神飘移,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不高兴地问道:“什么事啊?”
这厮不会是来阻止我去栖梧山的吧,如今想反悔是绝无可能的。
我的神色大概取悦了他,耳畔传来他的一声轻笑,他说道,“我此番要去衢州,接下来正好与姒儿同行。”
怪不得啊,我恍然大悟,兄长他根本就不是放心我,而是早就知晓邵洮的今日行程。
也罢,我示意赖三快些上车,他挥鞭打马前行的时刻,如愿以偿的我站在车辕上狐假虎威迎风高喝:“将士们,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