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感叹李陵台
李陵台,据说是李陵因思恋故土,为南望故乡而筑。在漫长的历史时期,那孤独的李陵台,特别吸引文人骚客们的眼球,被反复提及,褒者抱其不平,贬者怨其不忠,褒贬不一。元代,由大都到上都的驿道,在进入滦河流域后,于河东岸那高高的李陵台下设了一个李陵台驿(今正蓝旗黑城子遗址旁),于是,一下子将吟诵此台的诗作推向了顶峰。元曲大家马致远就在此作过三首《天净沙?秋思》,分别写景、怀古、叹人生:“平沙细草斑斑,曲溪流水潺潺,塞上清秋早寒。一声新雁,黄云红叶青山”,李陵台深秋之景;“西风塞上胡笳,月明马上琵琶,那底昭君恨多。李陵台下,淡烟衰草黄沙”,将三个同时代的悲剧人物蔡文姬、王昭君、李陵排列在一起,感慨他们的人生不幸;“瘦藤老树昏鸦,远山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斜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这首小令后来被人改动了几个字,本来是咏叹李陵这“断肠人”在匈奴的生活状态,却变得面目全非,使人不知所云。“瘦藤老树”本指当地的沙柳和老榆树,将“瘦”改为“枯”,一字之差,将沙地景色变成了想象中的景物,可叹。
李陵何许人也?史载,他是西汉名将李广的孙子,和他爷爷一样,也以擅长射箭而闻名。公元前99年秋,汉武帝遣贰师将军李广利带骑兵三万出征匈奴,让李陵为李广利大军监护辎重。李陵觉得大丈夫应该到前线去立战功,搞后勤不是自己的特长,便主动请缨率所部五千步卒独立成军,与匈奴对阵。汉武帝答应了他的请求,但仅让他牵制匈奴军队,以辅助李广利的正面作战,显然仍没有得到重用。李陵的部队深入草原三十天后,在浚稽山与匈奴兵主力——且鞮侯单于的三万骑兵遭遇了。匈奴的这支主力部队本应该是由李广利来与其对阵的,没曾想让李陵撞上了。在广袤的草原上,三万骑兵对阵五千步兵,这仗还怎么打?似乎从一开始便已经有了胜负的答案。而结果却大出人们的预料。
在冷兵器时代,骑兵对阵步兵,等于是婴儿与成人对拳。且鞮侯单于见李陵兵少并且是步兵,便将李陵的部队团团围在两山之间并发起了进攻,结果遭到了李陵士兵的猛力还击,弓箭声大作,匈奴兵应弦而倒,被迫退走。李陵军又乘胜追击,杀了匈奴兵数千人。
这下,且鞮侯单于傻眼了,原想这支小部队是汉朝皇帝给他送来的肉包子,没曾想却是一粒带刺的金豌豆,急忙调整战略部署,命令左右部八万余骑快速参战,联合围攻李陵。李陵且战且退,将重伤员安置在车上,由轻伤员推车,有作战能力人的人继续与敌人搏战。
我们可以想象当时战斗的惨烈。秋草枯黄了,秋风呼呼地刮着,大雁排着整齐的队形一路高歌向南方飞去。
按照事先约定,他们将匈奴大兵引到汉匈边界,守候在边关遮虏障的路博德将军负责率军接应。
就在他们不停地突破匈奴大军的围追堵截,退到距边塞遮虏障仅剩下一百多里的时候,再次陷入了匈奴大军的重重包围之中。更加遗憾的是,以箭术见长的李陵部队,此时连一支箭矢都没有了,士兵们只能以短刀、车辐为武器与匈奴的骑兵搏杀,弹尽粮绝。李陵仰天长叹:如果我们每人再有十支箭,也能突出重围呀!
然而,路博德并没有来接应他们。
十几天来,他们已经斩杀了匈奴兵一万余人。
夜幕沉沉降临了。李陵多么盼望此时传来路博德的救兵与匈奴兵的搏杀声呀。
可是没有。李陵清楚,老奸巨滑的路博德是不会来救他们啦。
李陵将伤痕累累的士兵召集到一起,悲壮地宣布:我们继续等下去只有一死,现在必须趁着夜色的掩护分头突围,如果有人能够活着回到中原,一定要将我们的战斗经过禀告给皇上。
李陵和十几名壮士编成一个突围小组以吸引匈奴人的注意力,要求等他们的突围小组在冲出重围后,其他人再分头向不同的方向突围。
子夜时分,突围开始了,寂静的旷野上突然传出厮杀声。李陵带领的突围小组像一把利剑刺向匈奴的包围圈,很快便冲了出去。不幸的很,数千名匈奴骑兵很快便追了上来,他们的两条疲惫的腿哪里跑得过战马的四条腿呀,无奈被匈奴人俘虏。最后关头,李陵大呼:“无面目报陛下!”
李陵战败后,汉武帝听说李陵投降,大怒,文武百官也都大骂李陵既然战败了为什么不去死!而关键时刻没有出兵接应的路博德却没有受到任何责罚。当时,只有太史令司马迁为李陵说了公道话:“陵事亲孝,与士信,常奋不顾身以殉国家之急。其素所畜积也,有国士之风。今举事一不幸,全躯保妻子之臣随而媒蘖其短,诚可痛也!且陵提步卒不满五千,深輮戎马之地,抑数万之师,虏救死扶伤不暇,悉举引弓之民共攻围之。转斗千里,矢尽道穷,士张空弮,冒白刃,北首争死敌,得人之死力,虽古名将不过也。身虽陷败,然其所摧败亦足暴于天下。彼之不死,宜欲得当以报汉也。”
没曾想司马迁的慷慨陈词更加激怒了汉武帝。已经恼羞成怒的汉武帝暴跳如雷,将说了真话的司马迁处以惨无人道的宫刑。
然而,对李陵的打击和诋毁还远不止此,仍然有人继续往他的头上扣屎盆子。一年后,汉武帝派因杅将军公孙敖率兵入匈奴,这个公孙敖本来就不敢与匈奴兵对阵,到草原上兜了一圈便回来了,为了避免被皇帝责骂,便编故事说:我抓到了几个匈奴士兵,他们说,李陵已是匈奴兵的总教头,整天教单于如何排兵布阵、用兵打仗,在李陵的培教下,匈奴兵的战斗力已非昔日可比,正严阵以待候我入瓮呢。我害怕中了李陵的诡计,所以回来请示皇上,看如何对付李陵。
汉武帝听后拍案而起,也没作任何调查便下令将李陵的老母、妻子、子女和兄弟全部杀了。李陵家破人亡,不但回家的路被彻底堵死,也愈加身败名裂。
那么,李陵在匈奴真得与汉朝为敌了吗?他真心诚意为匈奴做事了吗?
匈奴的且鞮侯单于得到李陵后,非常佩服李陵的勇猛,并加以重用,封他为右校王。而李陵则人在匈奴心在汉,根本不给匈奴人出力。武帝杀李陵全家的消息传到匈奴后,且鞮侯单于觉得这下李陵总该报这彻骨之仇,一心一意为他卖命了吧。为进一步笼络李陵,且鞮侯单于还将李陵招为驸马——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了他。
而李陵呢?
当他弄清楚武帝杀他全家的原因是错将帮匈奴练兵的汉降将李绪当成了自己,便立即派人刺杀了李绪,为汉朝除去了一大隐患,也差点儿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如果李陵真的要当汉奸,完全可以像且鞮侯单于所期望的那样,带着匈奴大兵杀向汉地为他的亲人报仇。然而,李陵没有这么做。
李陵的真正为匈奴“效劳”,是公元前90年,李陵奉单于之命率3万匈奴精兵追赶汉军疲兵,竟然又一次来到他曾与匈奴战斗过的浚稽山。可是这支快如闪电的匈奴精锐骑兵,竟然转战9日无功而返。以李陵的军事才能和他对浚稽山地形的熟悉程度,这难道不令人奇怪吗?历史给我们留下了太多的谜团。
汉昭帝即位后,派李陵的故友任立政出使匈奴,劝李陵归汉。李陵看着旧友,感慨万千地说:回去很容易,可我怕再受毁辱呀。一句话说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担心与无奈:他原来在汉军时就位卑身贱得不到重用,经过后来的变故,皇帝能给他发挥自己才能的机会吗?
李陵终身都没有回中原,和他的跖跋氏太太生养了几个儿女,整天无所事事,苟且余生,二十五年后郁郁而终。
李陵台是否为李陵所筑,又与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已无法考证。我想,即使此台真为李陵所筑,也不过是为了了望军情吧,故乡回首已千山,筑再高的土台,又哪能望得到?而历代骚客们却认定此台为李陵所筑,唐代诗人胡曾在《李陵台》中就认为:“北入单于万里疆,五千兵败滞穷荒,英雄不伏蛮夷死,更筑高台望故乡”;宋朝诗人姜白石也在《李陵台》中说:“李陵归不得,常筑望乡台。长安一万里,鸿雁隔年回。望望虽不见,时时一上来。”宋朝诗人汪元量更在《李陵台》中感叹道:“伊昔李少卿,筑台望汉月。月落泪纵横,凄然肠断裂。当时不受死,心怀归汉阙。岂谓壮士身,中道有摧折。我行到寰州,悠然见突石。下马登斯台,台荒草如雪。妖氛霭寞蒙,六合何恍惚。伤彼古豪情,清泪泫不歇。吟君五言诗,朔风更鸣咽。”
白云悠悠,时光荏苒,二千余载转眼而逝。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李陵台,昭君墓,相隔千里,遥遥相望了两千年。同样大土台,昭君墓很幸运,被人炒来炒去,已成名胜,正以它深厚的历史文化内涵为当代人赚钱;而李陵台的命运却与李陵的命运同样悲惨,在雨打风吹千余年后,竟然神秘地失踪了。
我猜想,李陵台所在的位置,恰好是明成祖朱棣与后元作战的古战场,朱棣就死在了距那里不远的沙漠里。朱棣与后元作战多年,多次从李陵台下经过,他最痛恨的是自己的部下投降后元,对于投降了匈奴的李陵,朱棣肯定深恶痛绝,一定是他命令部队彻底拆毁了李陵台,连泥土都不准留下。从此,李陵台便彻底消失了。要不是有意拆毁,是不可能一点遗迹都留不下来的。此为猜想,无证可依。
还是让元代大诗人萨都剌的诗结束此文吧:
降入天骄愧鬼才,
山头空筑望乡台。
苏郎有节毛皆落,
汉主无恩使不来。
青草战场雕影没,
黄沙角鼓雁声哀。
那堪携手河梁别,
泪洒西风骨已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