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倾夜:
闻汝二人即将修得百年之好,我心甚悦。所思所想,只愿奉上一珍惜之物作为汝等新婚礼物。昔日同游之时,尝过洪州附近景德镇,其制瓷业发达,吾等皆叹其瓷窑所制瓷器之精美绝妙,想来汝二人甚是喜爱。如今便是奉上景德镇瓷器二件,预祝汝等新婚愉快,如此二瓷人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回想往昔,少年相识,不经意间,便携手踏遍河山万处。纵然美景怡人,于吾心中,却是与汝二人情谊更令人难忘。如今吾亦已嫁为人妇,此次前往参加汝等婚礼,夫婿亦随吾前往。夫婿虽非央鹤国人,却待吾极好。若吾等还记当年东方一事,烦请勿要与之提及,雨落自当感激不尽。吾如今深爱夫婿,只愿与他看遍天地浩瀚。同样,望余新婚后,此情绵绵,亘古不变。
又,从任安至衡阳,与夫婿同游当年之地,同看当年之景,只觉时光荏苒,叹沧海之一粟,天地之茫然。或是从今往后,吾等都不再有此机会携手同游,但念及往昔,仍会莞尔怀念之。
挚友
南宫雨落
敬上
雨落的这封信,是藏在她送与我与知哥哥的新婚礼物的礼盒之中的。
哦,不,不再是雨落了,是玉关公主殿下。
打开雨落留下来的新婚礼物,我惊喜地拉了拉知哥哥的袖子道:“知哥哥,好可爱的瓷人!而且,哈哈,一个像你一个像我!”知哥哥闻言却并未多做感叹,他瞟了一眼瓷人,淡淡道:“你若喜欢,便自己留着吧。”话毕,便已匆匆离去。
我看着桌上摆着的一对小瓷人,不由叹息。这样的白瓷,若非王族,寻常人家怎么会送得起这样贵重的礼物。我摆弄了一下小人的脑袋,只觉得那男的小人越看越是像极了知哥哥,忍不住笑出声来。
我又扭头看了看那对小瓷人,突然发现,女瓷人的嘴巴里好像放了什么东西,一时好奇,便伸了手进去,竟是抽出来一封叠得十分整齐的信。
待我细细读完,刚刚放下信件,便听见了响动声。
一道黑影闪过,我惊呼一声,什么人?!
男子翻窗而入,我心中本是一惊,却在看清他的脸后,长舒了一口气。原来是雨落的丈夫,那位边塞王爷。
“参见王爷。”
“不必多礼。”那人冷冷地站立在我面前,并未多说什么,却莫名地给人一股扑面而来的压抑感。我轻咳了两声,道:“王爷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本王的王妃今日离开崇胤宫后便锁了房门不让任何人进,已有一日滴米未进。”他说着目光变得有些凶狠起来,却是一闪而过,接着问道:“王妃既不肯说她究竟经历了何事,本王便只能深夜叨扰姑娘了。”
我对这位塞外王爷并无太多好感,即便雨落的信中对他爱意浓浓,跃然纸上。我却依旧心有芥蒂,大概还是因为是他国人的缘故吧,他此番前来探听有关于雨落的消息,也不知是何居心。我正想着,他却已然走近,低头冷哼道:“姑娘,深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叫你那还未成亲的夫婿知道了,会作何感想?”
我闻言背后冷汗不由冒出,却还是心存厌恶,道:“你若想知道什么,自己去问公主殿下即可。何必威胁一介草民。更何况,你但凡对公主殿下有一丝真情,知道了这件事,都不会开心的。”
“那本王就更要听听了,究竟是何事?”他挑起眉毛,笑道:“本王对王妃之情,轮不到姑娘你来揣度,你还是如实告诉我的好。”
尉迟不却有时自己都觉得奇怪,这全天下的女人,美的丑的,他见过的太多,他向来绝情,即便是如花美眷也没什么耐心,若是让他觉得碍眼,他必定不会怜香惜玉。可是对任风吟,却是任她打闹,给身上咬上那么多牙印,还时不时地闹上一通脾气,即便是这么多平素让他觉得麻烦的事,到了任风吟身上,他却是百般容忍,她怎么开心便怎么来。
面对眼前这女子,若非想着她与任风吟算是故友,他大概早就出手让她降服,拿到他需要的信息后,在杀人灭口未尝不可,哪来这么多时间与她废话。
我看着他的表情,虽然面带笑意,却是皮笑肉不笑,我愣了愣,终究还是说出了令雨落黯然离去的实情。
说到最后,他的表情已不再带着笑意,他听我说着,面色却是越来越凝重。我想他是明白的,亦如我当时听知哥哥讲完那一切之后,也是瞬间明白了。
江夏王妃留下的那个孩子,是女孩儿。知哥哥说起这些时似乎并未细想,而我却是心中已有所思。举国都知道先皇帝唯一的公主嫁了飞虎国,若雨落真是江夏王妃留下的那个孩子,她就是嫁去了自己杀父仇人的国家。想来眼前的这位王爷,亦是同样明白吧。
“本王本以为,她只是因为与友人闹了些别扭,却不至于伤心至此。不料,竟是发生了这么些事……”尉迟不却说着,心下已是百般焦急。方知因为灭门之仇能与多年的至交的割袍断义,他的吟儿性格刚毅,莫不是……莫不是要为了杀父之仇,与他恩断义绝?
我见他面色有些惨白,想来也是知道,若是雨落知道这杀父之仇来自于飞虎国,以我对雨落的了解,大概是再也无法与他做一对恩爱夫妻了吧。
“多谢姑娘告知我这些事情,告辞。”他拱手行礼,下一秒,便翻窗而去,消失得不见人影。我愣了愣,长叹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放松心情。
忍不住又想起了雨落留下的那封信,信中对那塞外王爷的情谊无需多用笔墨,却已是满溢而出。想来她当时有多爱那人,现在心中就必定有多难受吧。我将那信件按照原本的样子好好地折好,又如同之前那般将它放进了小瓷人的嘴中,才又缓缓地将瓷人装进盒中,放回柜子里珍藏起来。
知哥哥啊知哥哥,你的这桩往事,到底会牵连多少人啊。大家本是昔日同游的至交好友,他们三人共同走过了祖国那么多地方,天地之大,能有此同行之缘,该是无数个前世相交才能修来的吧。可如今,知哥哥自己陷入悲伤之中,更牵连雨落与她的丈夫……无论是灭门之仇亦或是杀父之仇,那都是上一辈的事情,与他们又有何干,何必执着于此,让所有人都难过呢?
“夜儿?”听见门外知哥哥的声音,我心中一暖,答道:“怎么了?”
知哥哥说着推门进来,环顾四周道:“方才好像听见你这有声音,以为有什么事呢,便过来看看。”他沉默了一会儿,忽地低声道:“本以为,按雨落的性子,会再回来的。”
他说的声音很小,我却是听得一清二楚。看他有些红肿的眼眶,我不由得走上前去,轻轻环住了他,埋首进他怀中。听着他平稳的心跳声,叹道:“明明还舍不得她,为何要那么决绝?”
知哥哥听见我这话并未回答我,只是将下巴磕在我头上蹭了蹭,又揉了揉我的头发道:“很晚了,你早些休息睡下吧。”
“知哥哥……”我开了开口,却终是无语。
“或是从今往后,吾等都不再有此机会携手同游,但念及往昔,仍会莞尔怀念之。”突然想起初遇之时,雨落曾骄傲地说,知哥哥是她患难挚友,知哥哥亦是低首笑言,雨落是唯一友人。
我默默念着雨落信里的这句话,不由潸然泪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