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梅子没说错,她和华铜的家端端正正的就建在山脚下,从外头看,四间屋子的大瓦房的宅子,青砖黑瓦,一个比甄家三个小院儿加起来都大的院子,垒了一人高的石墙,当真比比李氏那小院儿好上太多了。
宋梅子一手抱着小儿子,有着小闺女跟在她身后步履蹒跚的,三人一道从院子里迎了出来。宋梅子看到李氏就高兴的笑起来,刻意空开一只手,亲亲热热的挽着李氏的手臂:“嫂子,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别怪我,当初你给我的簪子我拿去当了,才盖得起来这屋子。”
李氏些微有些讶异,不过自然是不会责怪的:“这有什么,给了你就是让你随便做主的。”
宋梅子轻轻一笑:“嫂子待我真好,当初你也知道我怎么嫁过来的,我当家的当时也没现在这么大本事,为了拿出十两银子聘礼,积蓄也全用了。又因为村里人多口舌干脆搬到了山脚下,你是没看到,就在这儿搭了个草棚子,我住过来的前头几日都吓着不敢睡,生怕有啥子畜生冲到屋里来。”
李氏安抚的拍了怕她的手背。
宋梅子一边把她们往院里带,甄知春见小女娃娃走的慢,一把抱着搂怀里,高兴的小丫头直叫姐姐。
宋梅子道:“后来我瞧着他虽然人长得粗,心眼儿倒是挺好,想着这屋子自个儿也要住的,就动了嫂子的簪子,盖了这宅子,我晚上才敢安心睡觉。他上山打猎,也放心些。嫂子,你那簪子可值得不少钱呢。”
李氏笑着摇摇头:“这是我给你的添妆,算钱多难听。”
宋梅子道:“我也觉着是这个理儿,所以你在我家住着,也不准给我算钱。”
李氏兜里还揣着二两银子,就是做这打算的呢,但是这宋梅子一见面就把这给堵了。
甄知夏道:“小姑,咱不和你客气,但是咱们住的久,总要添些东西,这钱可不能算你的。”
宋梅子笑道:“哎哟,这小嘴会说的,你们还要添啥东西,你们住的屋子我早就给你们拾掇好了,自己来看。”
宋梅子的家,从外头看只四间房,进了屋才知道,因着每间屋子都大,当中拿东西一隔断,倒是能当几间屋使。
甄知夏一进屋就欢喜的喊了一声,三个簇新的大衣柜搭配着布帘子竟然把屋子格成了三小间。她到现在第一次,有自己的房间了。
李氏的那一间隔的最大,箱子也多,靠近墙边立着一张梳妆台,母女三人可以合用。每个小间都安置一张架子床,上面已经铺好了一层新新的薄棉垫,山脚下的立秋,已经有些寒意了。
宋梅子见她们满意,更是高兴:“棉被都在箱子里,我备足了,就是冬天最冷的时候,也不怕,床下有木盆和铜盆,木盆用来洗漱,铜盆到了冬天可以取暖。要是还有什么不够的,赶紧说,趁着天早,我让当家的给赶紧买来。”
三人忙点头:“够了够了,咱们想到的没想到的,你统统配齐了,倒是弄得咱们不好意思。”
宋梅子笑道:“不好意思就多住几年,我就嫌人少住着没意思呢,要是知春和知夏能在我这儿出嫁,就更好了。”
晌午饭是在堂屋吃的,习惯了甄家人挤人的吃饭场面,一下子换了这么大的堂屋,还真有些不习惯,宋梅子不停的给娘仨加着菜,一桌子的菜说不上精致,倒是真的实惠,一道芹菜野猪肉,那肉片儿厚实的,可一点儿不含糊。
宋梅子还带着甄知夏姐妹看了院儿里的鸡窝:“我呀,一直觉得院子特别空,除了当家的打了大的畜生回来,硝皮下来铺在院子里晒的时候还成,所以在这里养了几只鸡,鸡蛋就换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啥的。这次你们来了,就交给你们养了,下的蛋就抵你们的伙食费。”
甄知夏姐俩也知道小姑客气,这几个鸡蛋哪儿够几个钱,怕是小姑担心她们姑娘家家的,突然住到这个方圆几里没人的地儿嫌闷得慌,才找了这个清闲的事儿给她们玩儿。
不过宋梅子还是小看甄知夏了,她来这儿才不是来养鸡的,上回小姑送了她们足有十斤的野猪肉,这一斤肉若是卖给肉铺子得五十文,若是直接卖给酒肆,怕是要六十至七十文。一只野猪崽子也要百来斤,至少六两银子!若是还能猎到其他什么,硝下皮来卖,能得更多钱。
说她心大也罢了,她从猎道第一只麻雀起,就想靠这个尽快攒够银子,带着她娘和姐姐搬到镇上去住。
吃了晌午饭没多久,华铜说是要去近山腰的地儿去转转,看有没有兔子啥的落了套。
甄知夏眼珠一转,忽然抢进屋,拿了这几日把玩熟练的轻弓出来。
她小心避开李氏,将草靶子栓到了石墙上,然后哄了华铜过去,当着他的面,屏息凝神,轻而易举的射了个靶心。
华铜吃惊的摸了摸胡子。
甄知夏得意道:“小姑夫,我这水平,能和你一起去打猎不?”
华铜瞪着她头上的两个包子,一时间哭笑不得。
这女娃儿还真不是一般的淘气,但是居然也挺有能耐的。
“不成,哪里有女娃子上山打猎的,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咋和你娘小姑交代。而且在山上打猎,又要追又要撵,对地皮不熟悉极其容易出事儿,遇到个大型畜生,命没了都奇怪,这时候就算你百发百中也没用。”
就晓得这事儿没那么容易,但是她又不好告诉小姑夫,她常年练武术,轮灵敏度反应力不是寻常人能比,甄知夏只是压低声哀求道:“先不打猎也行,小姑夫带我去放捕绳套的地方去转转呗,我还没见识过呢。”
华铜直摇头:“这事儿你求我没用,你娘和小姑不点头,我可不能带着你去闯祸。”
华铜虽然没在李氏和宋梅子面前拆穿她的小算盘,但是也坚决没带她上山,他一个人,连张弓也不带,就背受着甄知夏怨念的目光,自行去了。
等临近吃下晌饭,华铜揪着五只肥兔子进院儿的时候,甄知夏的表情更是懊恼起来。
华铜似是觉得没同意甄知夏的要求,对她有亏,便主动拿了只最白的兔子给她玩儿,他想着,小女娃子都喜欢这种毛茸茸又可爱的小东西,说打猎估摸着就是为了这个呢。
甄知夏一下下的顺着怀里的肥兔子,是黑白交杂的毛色,兔子的右眼喜感的带了一圈黑,像是被人揍了一拳似的:“小姑夫,这兔子是留下养的么?”
“自然是要卖的,野兔子肉卖好了能值得四十钱一斤,一张兔子皮能值上八十五文哩。”华铜说到一半,一看那丫头立马又变得无精打采起来,忙改口道:“要是喜欢就留一只玩吧,三丫头你看喜欢哪只。”
甄知夏一脸认真道:“小姑夫,不能都留下来养么,兔子生宝宝可快了,小兔子生出来三四个月又能生兔宝宝,每只兔子能生下五六只呢,攒多了一起卖不是更好。”虽然觉得小兔子又可怜又可爱,但是猎户就是猎户,打了兔子就是换钱的,没法子有这个圣母心。适者生存是自然法则,甄知夏想着能多给它们留几日的命就算是好了。
“家兔肉可不及野兔肉值钱,还得费人力草料养它,而且难养,不划算。”
“兔肉不值钱,那兔子皮呢,这人力草料的,现在我和我娘还有姐姐住过来就能帮着养,还能去挖野菜拔草喂它也不麻烦的。小姑夫你想想,到了冬天能打的猎物肯定少,如果能多养些兔子,也是个正经来钱的事儿。”她见华铜果然认真考虑起来,便又道:“当然,我就是这一说,这事儿我可不比小姑夫懂行,姑夫你要说卖了我也觉得好,卖了钱给弟弟妹妹买糖吃。”
华铜听了一笑,浑厚的嗓音地沉沉的:“三丫头要是愿意,你就养着试试吧,不成也没啥,这兔子肉和兔子皮总不会没了。”
要是能用几只兔子就让这丫头安定下来,也值了,这丫头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山上打猎哪能这么容易呢。
甄知夏终于展开笑颜道:“那我试试,小姑夫再做只兔子笼呗。”
李氏正在屋里陪着宋梅子做针线,她想着替两个奶娃子一人做一个香包,瞅着年前挑个好时辰去南风镇上的菩萨庙,求个保佑小孩顺利长大的平安符回来,给侄儿侄女儿挂上。这时候忽然想到有半天没瞧见甄知夏了,不由有些担心。
这丫头惯是风风火火的,一安静下来怕是别惹事儿呢。
她放下针线出屋往外头院里看了看,甄知夏正乖巧的蹲在华铜身边看他做木匠活。
宋梅子瞧她回来的时候,一脸感叹,就问了句:“咋啦,难道三丫头不在院儿里?”
“在呢。”李氏坐回垫着棉絮垫的文椅上,依旧拿起针线:“缠着她小姑夫不知道给做什么玩意儿呢,我是觉着,这丫头似乎和她小姑夫特别亲,都快把他当爹了。”
宋梅子笑道:“这有啥不好,我当家的难道不配当这丫头的爹了?”华铜比宋梅子大好些,年纪上的确和甄三差不多。
李氏摇摇头:“我那会是这个意思,妹夫天生神力,平生之仅见。我只是担心,三丫头看着没心没肺的,他爹走了,也没怎么见她哭,现在怕是把这份念想放到她小姑夫身上去了。我也说不上好不好。”
宋梅子安慰道:“她要是真这样想,定然不是坏事。你方才不是说,三丫头性子泼辣,没准儿就是因为和三哥不亲近的缘故,你想想村里头的小娃子,要是向来只有娘管着的,可不大都都是这个性子么。”
一旁陪着双胞胎疯玩的甄知春忽然抬头道:“我觉得妹妹这样挺好的,要她不是这性子,咱们不知道要被奶奶欺负到什么时候呢。”
宋梅子忍不住笑,李氏无奈道:“你这丫头胡说啥,女子自然是温柔端庄为好。”
宋梅子笑了会儿才道:“别提这些了,我有正事儿和嫂子说呢,我这两个小冤孽,才只起了个乳名,一个叫狗儿一个叫猫儿,眼下大了也得有个正经名字,不如嫂子帮我想一个。”
李氏忙到:“这怎么行,哪里就轮得到我起名字了。”
“怎么不行,当初‘宋梅子’三个字还是嫂子教我写的呢,我当家的更是大字不识一个,让他起名字,我可不愿意。”
见李氏兀自不语,又催促道:“好嫂嫂,好好想想,就起个响亮好听又简单的,我可不要我闺女儿子和甄家几兄弟似得,一二三四五一字排开。”
李氏想了想:“这样吧,你一下得了一双儿女,已经占了个‘好’字,不若我侄子取名一个‘武功’的‘武’字,寓意健壮。女孩子总归绵柔些,取个雨字加‘文采’的‘文’,依旧读雯,意思是天上花团锦绣的云朵,这样儿女双全,文武全才,梅子你觉得如何?”
宋梅子喜不自禁,只觉得光听起来就漂亮的不行:“自然是好的不得了,不过这字儿我不会写。”
李氏笑道:“不碍的,我缝在这两个香包上,你日日看,总归看的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