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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苏小培先见了当婆婆的。婆婆一脸严厉,先与苏小培说了盏茶工夫她家儿媳妇如何如何不好,直到苏小培觉得说得太足够了,引导她往别处说,她才开始讲了今日之事。

其实还真是再平常不过的一日,因着日头好,当婆婆的嘱咐儿媳妇将她屋里的冬被冬衣拿出来晒晒,将被单衣物洗了,又要求她洁梳净饰。儿媳妇都照办了。可下午等老太太睡了午觉醒来检查活干得仔细不仔细,却发现自己最爱的玉坠子没了。

她当场喝问媳妇,可儿媳妇只说不知,还装模作样地把婆婆的屋子翻了一遍,并没有找到。而做婆婆的自然不信她没拿,于是亲自动手搜了媳妇的屋子和身上,却是也没发现。最后两人便闹到衙门里来了。

老太太说两句便骂一句,说两句便骂一句,苏小培耐着性子认真听。

跟老太太聊完了,苏小培又见了当媳妇的。年轻媳妇已是一个孩子的妈,孩子十岁了,今日里上了学堂,只中午时回家吃了饭,歇了个午觉,而后又去了。孩子出门后,老太太也醒了,她在院子里转了转,摆弄了些花草,回来后检查媳妇洗的衣物是否干净,收回的是否折得整齐,是否按规矩分类放好到了柜子里,然后又检查了梳子首饰那些她是否都擦干净了,这时候发现少了一个玉坠子。

“那玉坠子你今日擦过?”

媳妇抹泪点头:“擦过的,因是娘最爱的坠子,我擦得特别仔细,这个我记得清楚。”

“那擦完后,你放到了何处?”

“就跟着其它首饰一同放回了盒子里,我绝没有拿。”

“是否孩子调皮拿去耍了?”

媳妇猛摇头:“我擦首饰收拾的时候,孩子在学堂念书。况且娘平素教导严厉,孩子不敢拿的。”

“你确定你将玉坠子放回盒子里了?”

那媳妇一顿,哭道:“我确是记得我放到盒子里了,可娘问了我几回,我想了又想,却又想不起放回去的那情景。首饰我是一起擦的,别的东西都在,我定是该全放进去了才对。可今日我儿中午回来,说是被夫子责罚了,不想再去学堂。我下午一直想着这事,有些晃神,唯恐他到别处玩耍。擦首饰时娘叫我到院子里收被单,我就赶紧把首饰都放进盒子里,出去收了被单回来,这中间未曾有旁人进过家门。可那坠子确是不见了。”

“所以你并不确定你有放进了盒子里吗?”

“我……。”那媳妇咬唇落泪,最后扑通一声跪下了,哭喊:“大人,求大人明察,我不是贼。婆婆对我素来不喜,可我也一直本本分分,认真孝顺她老人家的。我不愿和离,莫说我与官人夫妻情深,便是这罪名我也担当不起。若是判我偷窃,将我休回娘家,我日后又如何做人?”

苏小培吓一跳,赶紧把她扶起来。她能想角若这女子真是被冤,丈夫孩子从她身边被夺走,名声尽毁会是怎样一副惨状。她想了想,看向窗外。窗外院子里,曾姓男子望着这屋方向,一脸焦急地等待着,他母亲站在他身边仍在忿忿念叨着什么。苏小培目光一转,却是看到了冉非泽。

她心中一喜,冉非泽对上她的目光,冲她点了点头。

苏小培让那媳妇等等,然后推了门出去。

“壮士怎么来了?”她一出去,冉非泽便走了过来,她忙问。

“听说姑娘接了一桩案,我便来瞧瞧。”

苏小培笑笑,点点头:“是桩小案。”

冉非泽闻言也笑了:“看来姑娘成竹在胸。”

“倒是有法子能辩一辩她们的话,壮士有何忠告没有?”

冉非泽闻言动了动眉头,他明白苏小培的意思,她的法子,定是又有些古怪了。

“姑娘,莫自作主张,莫张扬生事,谨言慎行便好。”

苏小培点点头。

冉非泽却又不放心,问:“姑娘可明白?”

“明白。”苏小培被他的表情逗笑,答道:“能不拘小节的,是手上有剑的。”

“姑娘所言极是。”

两人相视,又觉想笑。

苏小培低了低头,道:“那我先去禀了府尹大人。”

冉非泽点点头,没动。显然他并不打算陪她去。

苏小培走了几步,回头看,看到他也正转头看她,苏小培心里一暖,加快步子走了。她觉得自己好象独自去考场,而冉非泽站那目送,象是送考的家长。苏小培步履匆匆,在府尹屋前又见到了秦德正。

“苏姑娘。”秦德正唤:“听闻大人交予姑娘一桩案。”

“是桩小案。”苏小培道。

秦德正听了,微微一笑,告辞走了。

他也担心她吗?

苏小培定了定神,忽然明白过来,这真的是场考试。

但是她不担心,这真的是小案,她能办到的,小事一桩。

苏小培去见了府尹。府尹见她便问:“如何了?”

“大人,那媳妇所言,确是有些不确定东西放哪了。”

“这个本官早已知晓。”

“我倒是有个法子,能帮她想起她把东西放在何处,或者,若真是她偷窃,也能教她说出放在哪了。”

“当真?”府尹皱了眉头。

“当真,不打不骂不吓。我就是与她说说话。只我那法子,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不能让人扰了,这个,还望大人知晓。”

府尹想了想,点点头,唤了个衙役进来,交代了几句。那衙役领命与苏小培一起去了。

苏小培回到了原先审媳妇的那屋,媳妇还在那,却是隔着窗与她家官人手拉手泪涟涟地说话。苏小培过来了,冲那衙役点点头,衙役带了两人,将其他闲杂人等都请走,领到了院子外头。冉非泽也没留下,跟着出了院子。

那媳妇有些慌,看着苏小培。

苏小培对她笑笑:“夫人莫慌,因夫人没记清坠子究竟放在了何处,我禀了大人,让夫人安安静静地仔细想想,定能洗刷夫人冤屈。”

那媳妇面露惊疑:“我没有扯谎,确是仔细想了,我记得就是一起放入那木盒子里了。”

“夫人莫急。”苏小培招呼她:“坐。”

媳妇坐下了。

“夫人信我,我定能为夫人找出那坠子。”苏小培声音轻轻,却很坚定。那媳妇听得,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夫人仔细听我说,按我说的去想,可好?”

“好。”媳妇再点点头。

“今日里天气很好,日头暖暖地,夫人晾了衣服和被单。”

“是的。”

“夫人请闭上眼。”

媳妇闭上了。

“回想一下今日站在日头底下,是不是暖暖地?”

“是的。”

“那便好。夫人便当自己此刻就站在那日头下,跟今日里一样,暖暖的,夫人可觉得舒适?”

“是的,日头很好。”

“夫人便站在那,按我说的做。现在,慢慢吸气,呼气,吸气,呼气……日头还在,很暖和,很舒适……。”

苏小培慢慢引导,让媳妇完全放松下来,这花费了她一些时间。她确认媳妇完全放松意识并跟着她的指令走,然后她道:“现在,夫人正站在衣服的面前,衣服都晾好了,夫人。你看得很清楚,就在你眼跟前。”

媳妇跟着声音走,看到了那个画面:“是的。我看到了,都晾好了。衣服在被单的前面。”

“现在,告诉我晾着的衣服有几件?”

“啊……。”媳妇惊讶了一下。

“你看得到,就在眼前。”

媳妇点点头,她看得到,非常清楚,她说出了数目,从左到右,大人孩子的。

“好,现在夫人回房去了,夫人要收拾首饰。”苏小培说得很慢,声音非常平和安稳,“夫人是如何收拾的?”

“我抱了厚被子进去,在娘的床上摊开了,要散散热气,一会再折。然后我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把床边矮柜上的木盒子开开,我擦一件,便顺手放在了床上,全擦完了,再把盒子也擦了。”

“那夫人开始擦吧,夫人先擦的哪一件?”

“是支银簪。”媳妇看得很清楚。“我把东西全拿出来了,擦的银簪,银梳篦……。”她把顺序都说得清清楚楚。

苏小培等她一件一件慢慢数完,没有打断她。

等了一会,她又说:“这会外头有人唤你了,是谁?”

“是娘。她说被单晒好了,她不喜晒得太久,说有味道。”

“那你是如何办的?”

“我把东西放进盒子后赶紧出去。”

“好的,莫着急。你看仔细,一件一件放。”

媳妇呼吸有些急促起来:“我抓起发簪和钗子,放进去了,然后是银梳篦……。”她一件一件数,然后她猛地道:“坠子,坠子在床上,我没放,我跑出去了。”

“无妨,无妨。”苏小培差点说“没关系”,临到嘴边改了口,她定定神,仔细道:“坠子还在那,莫着急。你出去做何事?”

“把被单收了回来。”

“接着呢?”

“在床上展开。”

“你展开了,接着你又做了何事?”

“木盒子在被单下头,我探手将它拿出来,放到了桌上。”

“接着呢?”

“我把被单折起来,再把厚被子也折了起来,收进了娘的箱子里。”

“坠子呢?”

媳妇没说话,她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坠子在床上,你看得到它的。被单折起来了,厚被子折起来了,坠子呢?”苏小培慢慢引导着。

这时候媳妇说道:“我看到了,它在被子上面,被我连同被子一起折了。”

“很好,莫急。然后呢?”

“我铺好了床,把衣裳也收回来折好,按规矩放进了娘的衣箱子里。收拾好了屋子,我就出去了。”

“好,现在我们又回到了院子里。感觉到暖暖的日头吗?”

“是的。”

“坠子在哪里呢?”

“在被子里,我放进了娘屋里东角的那个大木箱子里。”

“很好,如今你可以安心了,你觉得很惬意。你在院子里,有微风,你喜欢在院子里吗?”

媳妇没说话,过了一会说:“有点热,我还是喜欢回屋里。”

“好,那现在回屋里。”

又过了好一会,苏小培问:“在屋里了吗?”

“是的,我坐着,靠椅是官人为我做的,很舒适。”

“那你就坐一会,再歇息会,歇息好了,你就睁开眼告诉我,可好?”

“好。”

苏小培等了好一会,确认她一切无碍,松了口气。她耐心地等着这媳妇睁眼,等了许久,她终于睡醒一般睁开了眼睛。

“大人。”那媳妇看看四周,又惊又喜,“我想起来了,我知道坠子在哪。”

苏小培点点头:“确是。夫人认真仔细地想,确是想起来了。”

“我方才歇息了一会。”所有的事她都还记得,她记得苏小培与她聊天,记得自己回想发生过的细节,记得她似小睡一般坐了一会。

苏小培微笑,再点点头:“就是要这般好好歇息,方能集中所有精神仔细回想,夫人做得很好。”

那媳妇已然坐不住:“我,我想去官人说,我想到了。”

苏小培又点头,她开了门,出去唤了方才的衙役,众人涌进了院子,媳妇赶忙朝着自家官人奔了过去,将事情与他细细说了,那婆婆将信将疑,苏小培让他们稍等,她去复了府尹,府尹听了,便差一衙役跟那家子人回去。结果,确是在那木箱里折好的被中,抖出了碧绿剔透的玉坠子。

听闻了这结果的苏小培,与一直等在一旁陪着她的冉非泽得意道:“上回失败了,这次总教我成功一回。”

冉非泽道:“这忆事之法甚妙,姑娘好本事。”

上次他问她是否迷魂术,这次他说忆事之法。苏小培眨眨眼,悟了。

后府尹将苏小培叫去,问她用了何种手段,苏小培将催眠术改了个名字,叫忆事之法,说是其实就是媳妇紧张便想不起来,她陪着说话教她放松便能想起来。府尹没多说,让她下去了。可没过几日,府尹又将苏小培叫了过去,问她这忆事之法,可否用在招供上。

若是在现代,苏小培会与他讨论一下在法律范畴内以及技术上可实施的结果,可是这里是另一个世界,而在这个世界里她最信任的那位壮士先生,早在她用催眠术成功的那日,就谆谆教导她,张扬之人必得先有本事的道理。他说的本事,是刀剑的本事。苏小培当然明白。

于是苏小培回复府尹,这法子只是帮助他人在极放松的情况多想出些事情来,就如同累了倦了,听听曲儿读读书的道理是一样的,只是用的法子不同罢了。所以,用来审讯招供上,怕是不能太灵光。

但府尹并未死心,他时不时唤苏小培过去聊一聊。甚至秦捕头和几位师爷也被拉过来一起商讨这法子能怎么用。

这事让冉非泽皱了眉头直叹气:“姑娘啊,有些人天生爱招麻烦,兴许你便是了。”为了这麻烦,他想走又不能走,能走又不想走,究竟是有多不想走他也有点闹不清。他叹气,戳了苏小培脑袋瓜子一下。如今有事发生,他不得不走了,想想还真是惆怅。

苏小培后着自己被戳的痛处,嘀咕:“壮士有心事?”

冉非泽想了想,坦言道:“江湖里有桩命案,据称凶器是我师门所铸的九铃斩,但被指认的凶手声称事情并非他所为,已差人来寻我,让我去辩伤认凶器。”他顿了一顿,看着苏小培明白过来有些失落的表情,在心里叹了口气:“姑娘,我有事,必须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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