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歌抬眼望了望四周,瞅着附近一棵甚是粗壮高大的榕树,她闭目沉气,继而纵身而起,径直踏了面前一块石头飞身而出,于空中两脚相踏借力蹭起,身轻如燕,飞鸟一般跃上近处一棵矮树,脚在树干上轻轻一蹬,左手负于背后,右手在空中一划,整个人腾空又起。
非墨在树下看得双目发直,一动不动。
夜空中,对面树梢顶端上常歌单脚立着,风吹衣袂飘飘,墨发飞扬,红绸带子颜色暗淡诡异。江湖上的轻功步伐各色各样,门派不同所学轻功也不同。但独独盘云山六位道长所创的轻功最为精妙,出步时变化莫测,不仅可日行千里,且据说练到那第一境界的,还能似鸟雀一般在天空飞翔。
虽没近深秋,不过高空里的风吹得还是挺冷,常歌搓了搓手臂,想他方才应该看了个大概了,于是几个翻身,踩一地的草丛横飞过去,在他跟前稳稳当当的落下脚。
眼见地上起了一圈轻尘,非墨已然站了起来,常歌方喜滋滋地拍了拍手上的灰,得意道:“怎么样?这一招可是咱们盘云山的绝学,唤作绝行仙人步,旁的人想学也学不成的。”
非墨愣愣地在回想她方才的功夫,心里暗自叹服,因想着若是真学会了,往后连马匹都用不上了,能省点钱财岂不是更好。如此自是猛力点头:“很厉害,真的厉害。”
“厉害吧?”常歌挑了挑眉,望着他笑,“那你要不要学呢?”
“学,当然要学!”
“嗯,那好……。”常歌摸着下巴想了想,“这样吧,我先把口诀教给你,然后再教你步伐。”
“哦。”
见他点头,常歌方拉了他到一边坐着,“你听好了,我只念一遍。”闻言,非墨赶紧屏气凝神,仔细倾听。
听她道:
“劫开门,阴阳天地之无相,故清纯以至清,寒渊以至寒……。”
绝行仙人步以步伐轻快巧妙为主,心法口诀倒是次要,比及其他武功那冗长的要诀来算是好了很多。不过短短时候常歌便说完,然后伸手去烤火,也不看他:
“好了,你背一遍试试。”
“啊?”他还未反应过来,呆呆看着她,出神。
常歌正咬着烤馒头,回头瞧得他这副表情,不禁奇怪:“看我作甚么?背啊。”
非墨小心翼翼地地瞅了瞅她,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来,常歌听着就叹气:“你一共记得多少?”
他抿了抿唇,然后慢慢束起一根手指。
“好罢好罢,我再念一遍。你这回可要听清了。”她实在无可奈何,于是缓之又缓地重复了一遍,她自诩已然说得明白,方颇期待地转头看他:“现在如何?”
后者低头咬指冥思苦想,极其认真的结巴开口,“劫开门,阴阳……天地无相,故……清纯以至清……。”大约东拼西凑背了一大半,他终是停住,挠挠耳根一脸茫然地瞧常歌:“你念太快了,我跟不上……。”
“我还快啊?”她叼着馒头心里直叫苦,以往练功时候,几个师父从来都只教一遍,哪里有这般耐心还等着一遍两遍的给她念。
“你从前学武功的时候,口诀都是怎么背的?”
非墨老实地摇了摇头:“师父很少教口诀,平时都是带着我一块儿练剑,他怎么出招我就怎么出招,他怎样接招我就怎样接招。”
“得了得了。真拿你没办法。”常歌把地上的杂草拨开,旁边挑挑拣拣寻了个细小的树枝,方将适才念的口诀写上。
“你过来,这下有字在,能背了吧?”
他凑过去盯着那一排字默念。
“应该能。”
“什么叫‘应该’啊?是必须,一定,能!”
“哦……。”
常歌起身坐到一边,摇晃着手里的树枝,百无聊赖地戳着火堆,火星兹兹爆出来,掉在脚边。想她这次出门也有大半年,爹爹却没有派人出来找过,明摆着就是不愿再搭理她。生意场上的事,比起自己来居然在他心中还占大半分量,想想当真心寒的很。
隔着火光,对面的非墨认真地瞧着地上的口诀,低低念出声来,那模样倒是可爱。常歌禁不住好笑,若此人确是三师父的儿子,论起眉眼来……似乎不怎么像呢。而且如三师父那般清冷性子的人,任谁也想不出会有这么一个呆呆傻傻的儿子。
火焰温暖,约摸过了小半时辰,常歌已有些昏昏欲睡,不想便有人轻推她。
“小伍,小伍?”
她转醒过来,睁眼就见得非墨伸手推她,不由打了个呵欠,“怎么了?”
他在对面蹲下,又添了些树枝,带着些许欣喜道:“我背好了,你听听?”
“不用听了,背了那么久,又不长,还背不出你岂不是蠢到家了?”常歌在地上坐直,浑身酸酸麻麻的,果然在露宿山野就是各种不好。
“过来,我把这套步子的走法教给你。”
“哦。”虽说有些失望,非墨还是听话地站到她跟前。
“绝行仙人步乃是以五行八卦之位结合人行路方式创造而成,最先让你背的心法不过是调息气脉,现下的步子走法是必须要懂得八卦图才行。八卦图你总记得吧?”
非墨点头:“记得。”
“那好,这就好办,你不是说你师父教你武功都是一招一招带着你走的么?现下我走一步你就跟着走一步,把我走的这路子记清楚了,待会加快速度走着走着,你自然就有感觉了。”常歌言罢,左脚就先往一边踏开,右脚在原地画了一个圆,左腿继而微曲,右腿随即又跟上前去。
如此姿势走了几遍,因得非墨实在鲁钝,就是这几遍也花了她整整一个半时辰。
待得好容易得空靠着树休息,往那天空,想来也定然亥时过了。
瞅着对面的火堆将熄,她忙寻了枯草树枝又添上去,非墨自在空地上练习,看他手脚僵硬完全不得要领的样子,常歌又气又急,倒最后索性都麻木了,随他在那儿自顾练。消耗体力太多,只得边吃东西边拿木棍子指点他。
“腿腿腿,这条腿说了是走少阳之位,你往少阴走干甚么!”
“诶——你放轻松一点啊……硬邦邦的,怎么腾得起身呢。”
“右腿又错了……。”
“手别乱动好不好……。”
“还有……。”
清晨露珠尤存,山抹微云,烟水茫茫,鸿雁南飞。
感觉胳膊和两肩都酸疼的很,常歌被阳光照得有些不适,抬手遮了遮,这才勉强用手撑着地想要坐起来,刚睁眼就见得身上盖着的那件粗布衣衫。
她先是一愣,随即抓着那衣服到处张望,四下里却不见非墨的影子。心中奇怪,他大早上会去哪里?
因担心他不识得路,常歌不由起身往周遭附近寻找,这方圆数十里树草茂盛高大,也不晓得他又往何处去了。常歌绕来绕去,足足寻了一盏茶时间,才在一块巨石背后见得非墨一人在原地走着昨夜她教的步伐,低头专注盯着脚尖,这步子总算走的对,不过不是很熟,还没走几步左脚就绊了右脚,一下子摔在地上。
常歌心头暗叹:果真是不行。忙跑过去扶他,“说了走步子的时候别老看着脚啊,你望着前方,心里头想着那步调就好了。”
大约没料到她会跟在后面,非墨略有惊愕地望着她:“小伍?”
常歌摇了摇头:“你一大早跑这里来作甚么?我还道你是迷路了……。”
“我……我还没练好。”他微微垂下头,讪笑道,“怕吵着你睡觉了,所以选了个离得远的地方。”
瞧他满头大汗的模样,常歌歪头看他:“你难不成练了一个晚上?”
他小心翼翼地问常歌:“我是不是没练好啊?要不要再练……。”
“诶,算了。”常歌摁住他,笑道,“先吃饭吧,好歹也练了那么久了,不休息一下怎么成?”
“哦……。”看她笑得这么灿烂,非墨一时也弄不明白,只得跟着她又往回走。
早饭仍旧是几个馒头包子,由于练了一宿,非墨岂有不饿的道理,抓着馒头就狼吞虎咽吃起来,半途忽想起常歌对他说过的话,随即又赶紧放慢了咀嚼地速度,偷偷瞄着她,幸而她似乎正在想别的什么事,并未在意,反倒一脸愉悦的神情。
他不禁不解:“小伍……。”
“嗯?”常歌慢吞吞吃着东西,随意回应他。
“怎么我练得不好……你还那么高兴?”
她忍不住笑出声:“傻子,练得不好可以慢慢练啊。你耐力不错,有恒心是好事情。”
“反正习武一事,不急于一时,能有一朝一夕练成的功夫想来也不是什么上乘武学,你说是不是?总之,你每天都好好练一下,我保准你不出十日轻功一定大有进步。”
一面嚼着东西,一面有所有所想地出了一回神,非墨突然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她:
“我学了你的武功,是不是要拜你为师?叫你师父了?”
“诶,别。”常歌连忙打住他,“我可不要收徒弟,让我几个师父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