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循声一扭头，瓦塔就叫：“不要停，布头，军火商都很凶残！”我瞬间加速，一溜烟的就消失在了拐角。
等哈桑几天后回到房间，我抽个时间凑上去说：“哈桑，可以借我些钱吗？”
哈德尔汗大人刚刚从营地回来，正绞了毛巾净手，面容疲倦，闻言将身影半侧，瞟了我一眼问：“你想干什麽？”
我瞬间僵硬，即刻收了嬉皮笑脸，轻轻的抿了唇。大约是觉察到自己的口吻冷淡，哈桑放缓了声音：“对不起，米粒，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没再说什麽，只是点点头，然后转身走，哈桑并没有叫住我，当晚我再次跳窗而出，并且不准瓦塔跟上来，瓦塔问：“布头，你这是和大人赌气吗？”
“当然不是，”我心平气和的说，我有什麽资格和哈桑赌气？我只是觉得倍感孤独，在这座城市，在这个国家，我想要复仇，可是孤掌难鸣，哈桑是我唯一的依障，但这个男人，他是我的谁？
我跑到了一条街外，站在一处烤鸡铺子前聚精会神的看了半天，然后默默摸摸自己扁扁的肚皮转身走，走了没几步，一头撞到哈桑身上。
他伸手扶住我，叹息着说：“以后我会在抽屉里给你放些钱，”微顿后又道：“半夜出来逛街要多穿点。”“其实我们的厨子做得烤鸡比这家好吃。”“我曾经答应你给你自由，我会说到做到。”他这是在提醒我当年他对我承诺。
他狭长的眼睛凝视着我：“米粒，不要生气。”我不由挑起眉毛，从没有想过会从他的口中听到这几个字，温柔的、护短的，甚至还带着几分宠溺，看着面前这张消瘦的脸颊，突然间我陷入了迷惑。
“不给你枪，并非是我反对你什麽，而是匕首再是锋利，都比较好控制，斯捷金已足够你保命，但如果有了枪，你知道它的后果吗？”
说到这里他停下了脚步，我顿时走过了头，只好倒退着回来。这是一处住宅区，四周静谧无声，只有几声乌鸦的嘀鸣传进耳里。
等我退回后，他缓缓说：“我杀过很多人，米粒，这个你知道，我和你说过我打过仗。”
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和我谈这个？
他说：“圣战打了好多年，那几年我杀了很多人，但那是敌人，都是陌生人，我看到他们倒下，看到生命从他们的眼睛里，伤口里流逝，我看着他们死去，我没要任何感觉，因为我不认识他们，无论是之前还是之后，我不在乎，战争本就残酷，这个我明白，每一个上战场的人都明白，所以他们死在我的抢下，或者有一天我死在他们的抢下，很正常。”
我凝神倾听，不仅是听他说出口的话，也是看他的表情，看他那样漠然站在萧索街头的姿态，这是监狱教会我的，想要明白一个人真正的意思，要注意看他的眼睛，看他的动作，去了解那些说不出口的话，而非说出口的话。
“莱拉和其它的男人私奔的那晚......”
我叫：“哈桑！”我不想要他再说下去，一次又一次的掀开血淋淋的过去，真得很痛。
他恍若未闻：“我带着人追了出去，出去的时候，尽管怒不可遏，但我想的是将他们捉回来，我告诉自己要冷静，也许是有什麽误会，或者是发生了什麽事，我最好的朋友和我的未婚妻私奔，这怎么可能？莱拉一出生就与我订了婚约，而吴天奇是我真诚相交的朋友。”
吴天奇就是林的大哥。
“我追出去的时候，一心想着是要一个答案，于是我命令活捉，整整两天两夜，他们向西北逃窜，我们紧追不舍，路越走越荒凉，到最后汽车没有了油，马匹也都力竭倒地而死，只能徒步，但终于我们将他们堵住。”
所以那年我和林坠崖，他带着我徒步重返常噶时，才会那么熟门熟路，原来已经不是第一次，我在心中叹口气。
“几乎是在我们堵住他们的同时，他们就开了枪，”哈桑毫无过度地继续说：“我之前一直以为会有一些谈话，你知道，米粒，但是没有，他们几乎是立即回身射击，没有丝毫犹豫。”
“我们别无选择只能反击，那时天很黑，那里又是个峡谷，他们占据了有利的地形，如果我们不反击就全部得死，但我直到今天都不明白他们怎么会有立刻开枪？我们反击，但大多只为掩护，而非射杀，枪声大约只持续了5分钟，5分钟后我终于能约束住我的人，我喝令他们全部退出峡谷。”
“那晚我们没有再进谷，也没有再追击，”
“但是奇依旧死了，”我替他接上后面那句话。
他看着漆黑的天空，说：“是。”
“你后悔？”
“后悔？”他低声的重复了这两个字，声音中那汹涌的情绪似要逼上我迷惑的眼睛，“你说后悔？我不知道什麽是后悔，如果这么多年希望有一个答案的心情属于后悔的某种表现形式的话，也许是吧。如果吴天奇没有死，也许这件事，我是说即使莱拉私奔也不至于那么无法释怀。”
我在黑暗中努力的辨认他的表情，想要抓寻这段话中的深意，他说他后悔，但他的语气却并非如此，甚至他的神情都并非如此，他的神情淡漠之级，一大段话娓娓道来，字字清晰，就像在说别人的故事，这个故事曾经跌宕起伏，曾经爱恨情仇，而现在它对他来说也就是一个故事。
120
哈桑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我：“米粒，我告诉你这件事是希望你知道，杀人和自卫是两码事，自卫你是正义方，而杀人，你做好准备承受由此而来的结果吗？”
“什么结果？”
“你再也不可能回到从前。”
如果一个人身上背负有人命，无论是何种原因，这个人的人生都会从此不同，这个我知道。但问题是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设计杀人，所有的蜕变已在白沙瓦监狱里完成，当我一个人面对胡图，一个人在黑坑，当嘉晗弯下腰身，五体投地的轻吻我的脚，蜕变就已经完成。
没有人知道我那个时候是有多孤单，多悲凉。
我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转变，我憎恶这样的自己，但是无能为力。
一切的一切，无能为力。
“杀人者大多性情暴戾而麻木，并非因为身性残忍，而是若非如此，无法正视自己。”
我平静地应，“是的，哈桑。”
他抬手，将我的发丝往后拨一拨，手指微凉：“如果每个人都有命运，那么米粒，我希望你一生平安。”
我的唇间翕动，想说什麽终究是什麽都没有说，他说他希望我一生平安，只是我哪里还有平安可言？
“哈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