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虚弱地道:“傻孩子,我都活了八十多了,还有几年好走的。只是放心不下你们。你大姐姐入了宫,原不是我们能管的了;二姐姐也嫁了,虽说你们瞒着我,可我也知道,她过得不好。原是我害了她,当初就不该让她老子胡来。如今也无计可施了,只能看她的造化了。现在只有你们三个都还没有人家。三丫头还好些,毕竟还有个父亲,你太太也不敢太过分了。四丫头你虽有个哥哥,却从小都不亲,又和你嫂子不对付。若是我走了,你是必要回去的。你听我的,那时你可不要象现在这样,多和你嫂子说说话,多听她的话,她原也不是坏人。你又是珍哥的正经亲妹子,她不会害你的。”惜春听了,正要说话,却被探春悄悄拉了拉衣角,只得答应着,不再说别的。
贾母又对黛玉道:“你却是最让我担心的,从小就七灾八难的。若是长得差些还好,偏又长得这般模样。本来还想着北静太妃能看在你娘的面上关照一二,偏她又出京了。若是我走了,还真不知道把你托给谁好。”黛玉哽咽着道:“外祖母,你可不能抛下玉儿啊。”
贾母抚摸着黛玉的头发,轻轻叹气,惜春也在小声啜泣着。探春道:“老太太别急,别说老祖宗的身子还不到那一步。就算是真有是,有琏二嫂子在想必也能护着林姐姐的。”贾母无奈地道:“也只有她还能帮你了。只是她却是晚辈,很多事就算她说了也未必算数的。”黛玉却道:“老祖宗放心,即便是到了那一步,玉儿自有办法。如今我乳娘她儿子已经到了京城,也置下了些产业。若果然无奈时,我便去投靠她们。”贾母听了,方有些放心:“你乳娘?可是王嬷嬷?她对你也还忠心。不到底是下人,还是多有不便。不过倒也强似没有……”
探春笑道:“老祖宗,那您就更要长长久久的好好活着啊。”贾母叹了口气道:“傻丫头,人哪有不死的。若是果然有一天我走了,你们三个要答应我,一定要好好活着,相互扶持。”说着抓紧她们的手把她们放在一起。三人连忙含泪用力的点头。
鸳鸯见连忙劝道:“老太太快别这样了。您不是说还有事情给几位姑娘交待吗?”贾母道:“你们看,我真是病糊涂了,竟把这给忘了。”说着便从枕头下摸出一个小盒子,从里边取出三张银票,分给她们姐妹三个。三人接过一看却都是张三千两的银票。贾母说道:“这点钱你们三个留着作嫁妆吧。有点子钱带在身边总是好的。她们能给你们的只怕也不多了。”又拿出张五千两的银票,递给探春,探春连忙推辞,贾母道:“这不是给你的,这点钱你收着。我瞧着他们如今的状况,只怕将来连没饭吃的时候都有。你好生留着,若是果然有这一天,也好备一时之需。”
她们正在这里说着,就听外面琥珀大声说:“宝二奶奶,您来了。”贾母奇道:“她怎么来了,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便忙示意她们将银票收起来。宝钗却道:“我惦记着这里不知有没有人,正好没事就过是来看看,看吵醒了老太太。”说着便走了进来。看见黛玉等围绕在贾母床前,有些吃惊,忙道:“怎么,今儿你们都在这儿?”见众人脸上似乎都有泪痕,又道:“你们也太不懂事了,老太太现在病着,既在这里也该好好陪着,怎么反倒惹她老人家伤心。”
黛玉、探春却不理她,唯有惜春冷笑道:“二嫂子既会说就该时时过来照看才是。怎么我这些天都没见着二嫂子呢。哦,对了,必是二嫂子事忙,没空过来呢。也怨不得,二嫂子又要管家,又要忙着回娘家,又要照看着我们姐妹,看看有什么越了规矩的,还要奉承这边太太,这许多事情都要二嫂子管呢,哪有空来这里呢。”
宝钗听惜春这样说,脸上有些挂不住,便气道:“姑娘要这样说我原也不敢反驳的。只是别在老太太这里说,看吵着老太太。”惜春气不过,待要大声分辩,又恐再惹贾母生气。探春见了忙过来拉了宝钗到一边道:“四妹妹年纪小,二嫂子快别和她一般见识。”黛玉也拉了拉惜春,让她不要再说。
贾母叹着气,无力地摇摇头,只是对宝钗道:“这几天家里有什么事没有?”宝钗急忙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不过是些琐碎小事罢了。本想回老太太的,只恐您乏了。”贾母道:“也罢了。有什么事你只和你太太说就是了。宝玉最近可好?她也有些天没来了。”
宝钗回道:“他因为要准备开春大比,这些日子都在看书,所以竟没空来。方才我来时知道我往这里来,就让我替他向老太太请安。”贾母听了,很是伤心,却也不说什么,只是道:“难为他还想着我。你去告诉他,我还好,不必记挂,只安心读书罢。我们家竟还没有个从科考出身的。”宝钗只喏喏应着。
又过了一会儿,贾母见宝钗在这里,黛玉等都不说话,便道:“你也挺忙的,快先回去吧,恐你太太和宝玉有事找你。这里有她们姐妹陪我就好了。”说着便让鸳鸯送她出去。宝钗见了,知道自己在这里她们不好说话,便道:“看老祖宗说的。太太和二爷都知道我来这里的。他们让我多陪陪老太太,几位妹妹这些日子都累了,还是你们先回吧。也让我在这里尽尽孝心。”
贾母见宝钗必是不肯先走的,且要交代的话也和她们姐妹说了,便对黛玉等道:“也好。你们还要回园子里,都一道先回去吧。这里有宝玉媳妇陪着就行了。”
黛玉等见贾母如此说,虽不放心,却也怕贾母担心,便只得走了。黛玉回到潇湘馆,却是格外担心,只是愁眉不展。紫鹃劝道:“姑娘且放宽心,老太太吉人自有天相,必定不会有事的。”黛玉叹道:“我来了这些年,从未见过老祖宗病得如此厉害。这次我真是替他担心。”
彩卉一旁听了,却是胸有成竹,对黛玉道:“姑娘不必担心。前两日我因见姑娘不开心,便知道是因为老太太的病,所以自作主张托人带信给了王爷。王爷说这几日就请太医前来诊治。”黛玉惊道:“如何又去惊扰王爷呢。这也太过烦劳王爷了。”彩卉笑道:“姑娘快别这么说,王爷还巴不得姑娘去烦他呢。”说着便偷偷暗笑。黛玉倒是羞红了脸道:“你这是什么话。这蹄子竟胡说。”嘴上虽如此说,心中却没来由浮起一丝甜蜜,心也放宽了不少。
却说宝钗留在贾母这里,每每欲和贾母搭话,贾母却索性闭上眼装着睡着了。而鸳鸯却是守在贾母身边。宝钗留着也无趣,便找了个由头也走了。
宝钗一路便要往王夫人这里过来。刚出门便看见贾琏引着个太医模样的人来,却不是往日常来的那位王太医。宝钗心中好奇,也不回避,却迎了上去。却见那位太医大约四十来岁模样,留几络长须,一袭半新不旧的长衫,却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宝钗心中想:看这样子必不是太医院的人,必是哪个世交推荐的江湖朗中。
于是待行近了,便先和贾琏见了礼,又问道:“这位太医好生面生,是否是刚来的?”贾琏正色道:“弟妹却不可唐突,这位是太医院的上官院判。”
宝钗听了,大吃一惊。要知道院判平日只是给皇上、太后及皇后瞧病的,一般寻常王爷、嫔妃轻易都不能请到他的,更别说是象贾府这样的官宦人家了。不知为何今日竟亲自前来,倒让宝钗大惑不解。却也不容她再说什么,上官院判却不理她,自行走远了,贾琏见了便也不再说,连忙追了上去。
一时上官院判给贾母看完病,道:“老夫人这病不碍的。虽说是前些日子药不对症,所幸素来身子不错,倒也还好。”接着又嘱咐了几句,便同贾琏过来开药方。
开过药方,贾琏又问:“上官大人,家祖母这病究竟要不要紧,还请实言相告。”上官院判道:“原先却是小病,吃了这些天药,却竟是有害无益。如今竟要大费周张才是。”接着又对贾琏道:“你把先前的药方拿来我看看。”贾琏听了,连忙命人取了来。
上官院判看了,连连说道:“这倒奇了,看这药方却应该是对症的才是。虽不能立刻就好,也不至于如此啊。”一边又让贾琏取了药渣来。贾琏连忙让人拿来,上官院判细细看了,恍然大悟,对贾琏道:“这就是了。这药里的半夏竟用小天南星给换了。这二者虽说外形相差无几,药性却是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