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宸妃竟然毫不顾忌地尖声呼叫起来:“传太医!快传太医!”门外候着的人还未及回答,宸妃已回过头来,一把揪住元春的衣襟,对她喝道:“快说!你搞的什么鬼?”元春奋力挣扎,怒道:“我怎会害他!”
德妃也在一旁边急道:“宸妃妹妹,你快松松手。你看紫云郡主也中了毒。”宸妃慕然醒悟,忙松了手,后退两步,坐倒在一张紫檀木椅中,右手的三只带了玳瑁雕花甲套的手指,不住磕着椅子的扶手,“嘟嘟”有声。
“不是你,不是……,那会是谁呢?”她不断自言自语,“怎会呢?绝不可能这样的……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德妃见此情景,一边连忙让人去请水擎苍,一边又让人赶紧传了太医进来。一边又让人将二殿下和黛玉扶到榻上躺下。自己又将元春扶到一边。
德妃又令人将中午一同用膳的众人一一找来看着。
种种布置结束,殿内终于安静下来,宸妃此时安静了些,不再守着二殿下哭了,又跌坐回椅内,垂首沉思。忽然,转过头对元春道:“你恨我便罢了,从我作什么害他这样个孩子?”
元春一时百口莫辨,张口结舌,德妃道:“妹妹你安静些,如今事情还没查清楚。况且方才元妹妹也是一直同我们在一起的。”
此时,水擎苍因一时还有事,不能立刻赶来,阙宸又已同凤翔一道便出宫去了,一时也不知去哪里寻找。于是连忙令小安子带着禁军赶了过来。一边急急令人去北静王府找了水溶进宫。
小安子到了长信宫,便见宸妃匆匆忙忙地带着人往外走。小安子连忙先令人将宸妃等分别押了起来。接着便来到长信宫外围的一间偏僻宫室,门外站着的两名侍卫,一见他,通通苦着脸。小安子走过去,一人脑袋上赏了一个栗暴,直打得二人龇牙咧嘴。
“娘娘呢?”小安子问。
偷眼望去,只见这本是上更值夜的宫人歇宿之处,颇为狭小阴暗,宸妃坐在屋内唯一的一张木椅上,身边站着两个小丫头,替她打着翟扇,略作遮挡
两个侍卫齐齐用手指着门内,不住挤眉弄眼。
内里突然传来一声呵斥:“小安子吗?快给本宫滚进来!”小安子满面尴尬无奈。
“奴才问宸妃娘娘安好。”小安子恭敬行礼。
“安好?”宸妃道,“你犯上作乱,私自将本宫扣在这里,竟然还谈什么安好?你这贼子,究竟意欲何为?”
“奴才不敢。不过娘娘应该知道,奴才从不害怕任何指摘;万岁令妃才将在场众人全部扣押,不仅娘娘如此,便是德妃娘娘、元嫔娘娘也已扣押。若坚持认为微臣忤逆,尽可奏请万岁处置。”小安子一边打着千道,虽说态度恭敬,可这句话却答得不卑不亢,着实令宸妃也无法发作。
见宸妃娘娘气势少馁,小安子又道:“其实奴才只想请问娘娘两句话,因而请娘娘略作羁留而已。只要娘娘赐奴才答案,奴才即刻恭送娘娘回宫,至于冒犯之处,任凭娘娘责罚。”
宸妃冷哼一声,思索良久,方道:“好,你问吧,本宫先听听看。”吴统领猛然抬起头来,大声道:“奴才想问的是:其一,皇子殿下和紫云郡主为何在娘娘的长信宫遭鸩?其二,皇子殿下遭鸩,奴才赶去之时,娘娘为何带着人亟亟外出?”
宸妃“哗”的一下站起身来,一把挥开翟扇,两步走到吴统领跟前,大声道:“谨慎?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对本宫指手画脚?本宫现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你,二殿下和紫云郡主遭奸人鸩杀,与本宫无关!本宫方才是想去迎接陛下,禀报一切,本宫做错了吗?”
小安子深深垂着头,唯恐目光与她的身子相触。适才自己带人将宸妃娘娘硬“请”到这里,其间也发生了数次的“变故”,以至于宸妃此时云鬓散乱,宫花凋萎,水红色的阔袖上更扯开一道尺许长的裂口,浑身上下狼狈不堪……
终于,小安子将手伸进怀中,取出一只小小木匣,高举过头顶,问道:“微臣请问淑妃娘娘,可认得此物?”—木匣打开,里面是一小粒青色药丸。
宸妃的脸色刹那间变了,几乎死白一片。她竟然伸出手去,想要抢夺匣中之物。但小安子早有防备,手略一抖,便将匣子收回怀内。
“这是微臣……的属下在长信宫的后厨房内找到的,看来娘娘是识得了。据说娘娘还有更多同样的药,况且总是随身携带……”宸妃向后退了两步,喝道:“小安子,你想做什么?”
小安子再拜,又恭顺答道:“微臣不敢。万岁已下令彻查;,稍后万岁还会亲自前来。自有分晓……”
却说水擎苍此时已然赶到,只见他大步流星赶进内堂,太医、宫女和内监们纷纷跪满一地,水擎苍立了半晌,也不说什么,转身便回到外堂。坐定后,见一干太医早在一旁侍立良久,其中尤属左院判侯宜为甚。因这日正好轮到他当值,上官院判却回了家里。
自水擎苍到来之时起,他便不住心中打鼓,暗自准备应对的辞令。果然,水擎苍开口问道:“候院判,紫云郡主和二皇儿所中何毒,又该当何解,你可查出来了?”
侯宜先行了深深一礼,方答道:“郡主和殿下所中之毒,乃是乌头,所幸微臣等救治及时,已无大碍。请万岁宽心为是。”
水擎苍还未说话,忽太医令身后站着的一班医正中,走出一个人来,白面长须,颇为飒爽,大声道:“禀陛下,二殿下所中之毒绝非乌头!侯医令若非故意隐瞒,便是并未查出,却在此巧言令色,请陛下治他欺君之罪!”
侯宜定睛望去,却见来人乃是太医院后一辈中的翘楚,名唤唐杰。年纪不大,最是恃才傲物、不尊师长的一个狂徒。偏偏他生得好些,颇得内廷中诸位娘娘的青眼——侯医令当即忍耐不住,冲那人喝道:“唐杰,你怎能血口喷人?”
那唐太医面无惧色,并不看他,只缓缓对水擎苍道:“陛下,微臣所言句句是实,且微臣已知此毒是如何投下的了—请陛下千万容微臣一言!”
水擎苍眉锋一挑,果然颔首道:“既如此,你且说来一听。”
唐杰朗声禀道:“回陛下,郡主和二殿下所中之毒,实非乌头。虽的确腹痛、气窒、脉息起初缓而弱;但次诊之时,郡主和二殿下分明颈项僵直、四肢抽搐,且脉息突然急而滑,这都与乌头中毒之状迥然不同—所以,微臣断言,绝非乌头!”
侯宜顿时哑口无言,他虽也觉得略有差异,但毒物向来因人而异,本就经常出现特别的症状,故此并未放在心上。此时听他侃侃而谈,一横心,索性道:“那依唐太医所言,此毒当是什么?”
此时水溶也已匆匆赶到。他一听黛玉中毒,心神大乱,不敢有丝毫停留,急匆匆赶进宫来。
见候院判他们还在那里讲究毒物,也顾不得参见水擎苍,只是问道:“玉儿呢,玉儿在哪里?”
众宫女连忙将她引入内室。水溶一见黛玉面色苍白躺在榻上,那么柔弱,那么无助,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了上去,一把抱住黛玉,喊道:“玉儿,你怎么了?你快醒醒。”
彩卉忙道:“姑娘是中了毒。不过我和翠含对毒物都不精通,也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毒物。”
水溶连忙替黛玉把脉,彩卉又道:“方才我们喂了姑娘一粒药丸,一时性命可保无虞。水溶点点头,问道:“你们公主呢?她是怎么照看玉儿的?如今玉儿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到哪里去了?”
翠含忙道:“公主一早就和公子出城去了。”
水溶哼了一声道:“她倒是会挑时候。”
又对水擎苍吼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水擎苍也不计较,好脾气地道:“你看我不是正在问着吗。”
水溶看了眼唐杰和候宜,指了下唐杰,喝道:“你说,究竟怎么回事?”
唐杰一笑,却不直接回答,而是接着道:“回王爷,宸妃娘娘宫中的饮食都是专人打理的,每一道菜都由当日的茶厨供奉首先试吃,为何偏偏二殿下和郡主就中了毒?微臣倒想请问侯院判,这一点您想过没有?这毒究竟又因何而来?”
水溶听了微微点头,侯宜却是无言以对,只是瞪着眼睛气喘吁吁,唐杰一笑,又续道:“微臣适才私下问了侍卫们,据他们从宫人口中得到的消息,二殿下午膳时于席上吃了一只糟山鸡。微臣便登时想起当年游学时,先师曾提起过的一件奇事:南疆有一种草,生长在深山之中,样子很像黄精。却剧毒无比,入口口裂,着肉肉烂,名曰断肠草,食之即死。相传上古时神农帝所食之便是此草别名。既然如此奇毒,百禽百兽自然遇之绕行,唯有小小的山鸡以其果实为食。山鸡食此钩吻果虽安好无恙,只因其胃内另有一层坚固的内壳,故此无碍。但人若吃了这样的山鸡,却依然会中毒的;只是毒性更隐、发作更缓,不至令人肠穿肚烂……不知此事,侯院判可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