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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春日宴(1)

一九九九年秋季来临的时候,我拎着大包小包去橙市一中报到。

这次是父母和我一起来的。他们看到整齐的学生公寓和明净的食堂,感叹不愧是省重点,心中的担忧也放了下来。宿舍是六人间,住的都是周边县镇过来就读的学生。我们很快相熟,一起去上课,一起吃饭,周末一起打篮球。我现在一点也不矮小了,虽不擅长运动,娱乐性的篮球还是勉强能打几下。

课程安排得很紧,每周要上六天课。一个月只有一次双休,我也就一个月回家一次。

杨朔走读,反正他家就在学校隔壁。他午饭回家吃,下午下课和晚自习开始之间的时间和我一起晚饭。晚自习结束后他就回家了,我则和室友们一起去食堂吃夜宵。算起来,我和杨朔在一起的时间也并不那么多。

我们下午本是五点半下课,七点开始晚自习。但班主任,也就是杨朔的继父要求半小时吃好饭,六点就要回教室自习,做作业。

当然,不仅是他这样要求,这个学校每个班级的班主任老师都是这样要求的。有些学霸连去食堂吃饭的时间都省了,下午下课后也不下楼,一直坐在座位上学习,托同学帮打包一些蒸饺馒头花卷之类的食物带上来,或者就自己带面包和方便面。

其实六点到七点之间本来是学校安排的社团活动时间。理想中的状态是,乐器社可以排练,声乐社可以唱歌,文学社可以聚会,话剧社可以演戏,美术社自然可以画画。每个社团都有专门的活动室,据说美术社的画室有很大的窗户和很好的采光,阳光照在那些石膏像上,光影斑驳。

可现实状况是,社团活动成为可有可无鸡肋般的存在。几乎所有班主任都不希望学生去参加什么社团活动,哪怕学生坐在教室里对着课本发呆,也比去搞那些“无意义”的活动要强。橙市一中向来以超强度的应试教学方式闻名。

升学率自然也高,每年考上北大清华的都有数十个,在各种全国性的数学、英语、物理、化学竞赛中拿奖。我一时无法适应这种状态,总感觉格格不入。几次周考,排名都在下游徘徊。虽还不至于倒数,但离第一集团的分差几乎有一两百。这种状况令我心灰意冷。

杨朔的成绩要好些,处于中等的样子。他一直很聪明,虽不用心,做题又粗心大意,但领悟能力很强,不少内容一学就会。加上之前初三就在这边念了一年,基础要好许多。

杨朔并不按要求在六点回班级自习。他坚持去画室,一定要在画室待到快七点,才踩着晚自习开始的铃声回教室。为此他的继父,我们的班主任张老师也说他几句,但杨朔常常糊弄过去,下一回还是继续七点才来。高一还不到课程最紧张的时候,张老师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再婚家庭里,继父和儿子是一种很难以形容的关系。继父只能关心那个男孩,却不能像真正的父亲那样严厉,责打更是绝不能做的。稍有不慎,便落得个偏袒自己亲生闺女、虐待继子的坏名声。

我也常陪杨朔去画室。虽画不好什么,但渐渐觉得描摹一些简单的素描让我的心变得安静。

我曾有过一段时间喧嚣的生活。我们在南城里穿梭奔跑,想象着五彩斑斓的未来。但现在,我的心和生活都越来越陷入真正的安静,如止水一般。我没有非实现不可的理想,也没有一定要达到什么程度的斗志。我永远是这样随遇而安,顺其自然,从不争取什么也从不奢望什么。就这一点来说,我还是很羡慕杨朔。虽然我不再像从前那样崇拜他了,但我羡慕他有一个可以为之付出一切努力的目标。我是这样甘于平凡,甘于过普遍意义上的普通人的正常生活。我希望自己能顺利完成高中学业,考一个还行的大学,然后找一份能糊口的工作。

那些从小就有理想并能真正实现的人少得可怜。我看着杨朔,就想到一个如此平凡的自己。虽然奇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但我希望看到奇迹在杨朔身上发生一次。或许他以后真的能成为名扬四海、红遍大江南北的画家。如果这件事发生了,那我便会感到心安,以及对生活充满希望。

因为我会知道,一切皆有可能。看上去再虚无缥缈的梦,也有几率实现。

画室的负责老师姓冯,年纪不大,看上去二十七八的样子。橙市一中的高中部不开设美术课,他只负责带美术社的社团活动,是整个学校里唯一的美术老师,和学校浓重的应试教育氛围格格不入,形成强烈的反差。他不怎么跟我们说话,通常我们去画室,他只是跟我们打个招呼,然后就叫我们自己找临摹的对象随便画点自己想画的玩意儿,很少对我们有切实的指导。他总自顾自地坐在窗边独自作画,有时发呆,出神地看着窗外。

和我们一样常去画室的有个女孩叫宋安喜。她长发及腰,乌黑而直,五官很有混血的味道,眼睛深邃,鼻子挺拔,看上去有点文静和冷艳。久了后我们便相熟了,她性格倒不像看起来那样,整个人有点男孩子气,非常豪爽,讲话直来直去,也爱跟我们开些玩笑。

她是艺术特长生,因此逃掉几节文化课老师也不太管,她有比我们更多的时间待在画室作画。她跟我们讲冯老师的八卦,说冯老师二十八了一直没有对象,只在大学时谈过一次恋爱,后来不知怎么就吹了,也没能结婚。年纪大了后家里介绍了几次相亲,对方听说他是橙市一中的老师都殷勤得很。但见面后问他教哪一科,他告诉别人美术,那些女的就找各种借口开溜了。

我们见宋安喜讲得绘声绘色,对她笑道,好像你亲眼见过似的。

她哈哈笑几声说,这种事,不亲眼见到也能想象,不是吗?

我们又问,说得好像你跟冯老师很熟的样子,他的事你怎么知道?

宋安喜轻描淡写地说,你们别看他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跟他熟了,他是什么都跟你说的。他人很好的。

有一天杨朔正在画静物,冯老师走过来跟我们说话。他问杨朔,你每天都来,班主任不说你?

杨朔说,晚自习本来就是七点才开始,凭什么规定我们六点就要回教室啊。这个时间,不本来就该是社团活动的时间吗?其他时间我又没逃课,他管不着我。

冯老师叹了口气,他说,你不是艺术特长生,还是好好上课要紧。

杨朔说,我以后想考美院。

冯老师突然有些生气,他说,美院又不是想考就能考上的。你可以把画画当作一种爱好,怎么就一定要去考美院?

杨朔不明白冯老师为什么生气,他答,我就是喜欢画画。

冯老师摇摇头,你太小了,什么都不懂。你还是好好上文化课吧。别每天都来了。

冯老师的态度令我和杨朔疑惑。宋安喜见我们被冯老师搞得莫名其妙,安慰我们道,冯老师那人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他怕你们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要来学画画,所以不愿意多教你们。但若你们真的一门心思想画画,他又不愿意看你们重复他的路。

我们问她什么叫重复他的路。

宋安喜说,他看到杨朔,大概就想起年轻时的他自己吧。

宋安喜嘴快,给我们讲了冯老师以前的事。冯老师曾经也和杨朔一样无比热爱画画,希望以后自己能开一间个人的画廊,并将此作为奋斗目标。他大我们十多岁,那个年代要搞这行会更难些。他也是想考美院,结果没考上,最后念了一个师范学校的美术系。开个人画廊之类的梦想,根本是天方夜谭。他没本钱,父母也都是普通人。毕业就失业了,在家里待了好几年没工作,受尽邻居亲戚白眼。

也是前几年刚好遇到国家推行素质教育,各个中学的评估中,学生的兴趣培养和社团活动也占指标。橙市一中招美术老师,他才应聘成功,总算有了工作。

但这份工作和他的梦想云泥之别。他甚至连一批得意的学生也遇不到。来画室参加社团活动的,大多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些学生根本不是因为喜欢绘画才来参加,而是感到好奇,跃跃欲试罢了。过了最初的热情期,他们便开始厌烦画室。为铅笔的石墨染黑手指厌烦,为画完水彩还得洗调色盘感到厌烦,为其实自己只是随便看看又并没有真的很想学画画、却有个喋喋不休要求甚高的老师指手画脚感到厌烦。

冯老师渐渐明白了这群学生的厌烦,这种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厌烦。他便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只是自己在画室画自己的,有学生来了也不怎么招呼,而是任其自由发展。反正这些学生多半坚持不了两个月,就又爱好上别的了。

杨朔听完摇摇头说,我和那些学生不一样,我是真的想学画。

宋安喜点点头,她说如果我们能一直坚持去,迟早会跟冯老师熟起来。她说冯老师其实很愿意帮助学生的。

后来我们去画室的时间多了,的确跟冯老师熟起来。开学以来的三个多月,我们几乎每周都要去两三次。冯老师和宋安喜说的一样,外冷内热,熟了后他甚至让我们不必叫他冯老师,直接叫他老冯就可以。在画室时我们就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插科打诨,我想这大概是杨朔最快乐的一段时光吧。我们甚至约好等明年开春要一起去春游写生。

我画不了什么,有时就坐在画室里看各种小说。我很喜欢读那些虚构的故事,我在读故事时感到了它们和生活的互相映射,这种似曾发生的感觉让我欲罢不能。我喜欢画室的大窗户,喜欢看傍晚的夕阳斜射进画室,给这个房间镀上温暖的红光。我喜欢画纸、水彩、颜料的气味,喜欢看各种或逼真或梦幻的图案从我的朋友们笔下生长出来。我喜欢杨朔,喜欢老冯,也喜欢宋安喜。跟他们在一起,我感到宁静。

于我而言,这也是一段快乐的时光。

一九九九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是个大日子。元旦放假,我回了南城。

从十二月起,人们就都忙着为跨越千年做准备了。其实能跨越千年只是因为刚好出生在以某个人为历法的某个千年之末,这个新年和以往的任何新年并没有什么不同,如果换种历法,或许它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数字。

可是人们就爱给每样事物强加上意义,大家都说,这一年是千年不遇,我们要生千年婴儿,我们要提防千年虫,我们要等待新千年的第一轮太阳升起……于是那个十二月三十一日的夜晚,父母强扭着我去了季河边。

我有很久没曾到过季河了,之前河西的那块空地正在挖地基,据说要建不少楼房。现在,几乎整个南城的居民都聚集在季河边,守候新世纪、新千年的到来。新闻里已经预报,在两千年的零点零分零秒,政府会准时在空地那儿放价值几百万元的礼花,季河岸边是最好的观望地点。

大家都兴奋地等着这千年一遇的时刻来临,我却困得睁不开眼。我爸笑话我说,你这个傻小子,这种时刻,你可别睡过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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