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宪管跟坐在对面副陪位置上的刘明商量道：“刘总，今天再按前天那个标准上？”刘明说：“行啊。”“先上四盒石林烟，搬一箱滨城特曲过来。”牛山歌跟服务员吩咐道。第一道热菜上桌，王宪管发表完热情洋溢的祝酒辞后，十几个盛满滨城特曲的酒杯碰到了一起。刚开始，魏经纶、付晓滨、杨山坡、李冬冬四个人还有点拘谨，都说酒量不行，不能喝。“保险公司的人说不能喝酒，其他单位的人还不笑掉大牙？我们的原则是宁愿丢了里子，也不能丢了面子。”牛山歌起哄道。“老牛说得对，里子坏了可以补，面子丢了可就补不回来了。”财产险科科长姚东风附和道。“科长，什么是里子？”李冬冬怯怯地问。“不懂了吧？里子就是指这里。”姚东风拍了拍有些发福的肚子，洋洋得意地说：“山坡，我们财产险科可没有一个孬种，你可不能丢了我们财产险科的脸面。”杨山坡有些为难地说：“科长，我酒量不行，我能不能少喝点？”“俗话说：酒品如人品，酒量看能量。冬冬，干一个，让财产险科见识见识咱们巾帼英雄的风采！”人身险科科长于红梅挑战性地说道。“于科长，你可不能欺负人家一个小姑娘，你要陪着一起喝。”宋珂瞅着于红梅说道。“既然领导下了指示，那我就让各位领导见识一下人身险科的水平。”于红梅爽快地答应道。一轮没进行完，魏经纶、杨山坡、李冬冬就喝高了，喝了多少酒，自己是怎么回去的，全然不记得了。第二天，杨山坡早早来到办公室，把卫生收拾得干干净净，因为他家不在城里，单位在办公楼上给他腾出了一间房子作为宿舍。在洗涮间洗刷拖布时，杨山坡遇上正在洗杯子的付晓滨。“付哥，昨天喝多了，下午没上班，领导们不会生气吧？”杨山坡怯怯地问道。“很生气。从酒店里出来的时候，我看见几位领导狠狠地瞪了你一眼。兄弟，这次可能麻烦大了！”付晓滨故意逗杨山坡道。“那怎么办呀？”杨山坡焦急地搓着手，脸都吓黄了。看着杨山坡狼狈的样子，付晓滨忍不住笑了：“跟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了？从酒店出来的时候，王总特别交代，上午参加活动的人，下午可以不用去单位上班了。”看看四周没人，付晓滨压低声音说：“王总和其他几位领导从酒店出来后，就直接回家睡觉去了。”“付哥，你真行，咱四个人就你没喝多。”杨山坡晃着大拇指，赞叹道。“这叫千锤百炼终成钢啊！你以为这十年解放军白当了？兄弟，以后学着点。”付晓滨自豪地说。第一天正式上班，自行车就在半路上断了链子，气得李冬冬差点把自行车搬起来摔了。李冬冬急匆匆地跑进办公室，科室的其他四个人都到齐了，正围坐在一起嘻嘻哈哈地说笑着。“哎哟，这就是咱科里新来的美女吧？”一位年龄稍大、穿着一件红色小碎花上衣的人站起来问道。“昨天你们三个人都没在办公室，没见上，这位就是咱科里新来的李冬冬。”于红梅指着李冬冬跟其他三个人介绍道。“来来来，冬冬，我给你介绍一下。”于红梅指着刚才说话的那个人说，“这是姚美，姚大姐。这是小吴，吴秀丽。”
于红梅最后指着一位有些腼腆的小伙子介绍道：“梅胜利，咱科里唯一的异类，也是咱科里的‘国宝’。”于红梅说完，四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刚来公司，请多多关照！”李冬冬紧握着每一个人的手，重复着同一句话。“于科长，昨天喝多了，一下午没上班。今天上班的路上，自行车又坏了，没能按时上班，很对不起啊！”李冬冬惴惴不安地检讨道。“没事，没事，时间长了你就明白了。”于红梅安慰道。入司第三天，马自力就把魏经纶、付晓滨等四人组织起来，进行集体培训。“今天是周三，从今天开始一直到周五，公司安排我和我们人事科的吉波科长给大家组织一次培训，以便大家对保险公司的性质和发展历程有一个系统的了解。”马自力指了指身边坐着的一位大约三十五六岁的人介绍道：“这位是吉波，我们人事科的副科长。”吉波礼貌地站起来跟大家打了个招呼。“下面，我先把公司的基本情况跟大家简要地介绍一下。”马自力扶了扶大宽边眼镜，说道，“咱们公司是县级单位，王总的级别相当于滨城下面各县的县长、书记，也就是县官，职务跟领导的名字差不多。”马自力说完，自己先笑了。
“市公司本部设有人事科、办公室、财务科、财产险科、人身险科、客户服务科以及工会、团委等科室。五个县区中，下面的四个县都有分支机构。在四位未来公司之前，公司有干部员工五十八人，其中，副科级以上干部十二人。去年公司业务收入一千五百多万元，上缴利润三百多万元……”
休息过后，吉波滔滔不绝地讲了几乎一整天，从一八六五年五月华商德盛号在上海设立“义和公司保险行”，标志着中国民族保险业诞生，讲到一九四九年十月成立中国人民保险公司；从一九五八年停办国内保险业务，讲到一九七九年十一月全国保险工作会议决定从一九八○年起恢复已停办二十多年的国内保险业务，同时大力发展涉外保险业务，哪年到哪年隶属于财政部，哪年到哪年由中国人民银行领导，什么时间又独立建制，直讲得四个人云山雾罩的。
“吉科长，您刚才讲，建国初期的国营保险公司在国民经济恢复与发展中特别在防灾、减灾和保障国家、人民经济利益以及为国家积累建设资金中发挥了那么巨大的作用，为什么在发展形势正好的时候停办业务了呢？”杨山坡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这是当时中国特殊政治背景下一种不合情理的反映。”吉波解释道，“按照当时的观点，人民公社规模大、人口多、劳动力集中调配、资金雄厚、后备力量强，抵抗和抑制自然灾害的能力好，人民公社有能力弥补灾害造成的损失，人民公社保险完全可以代替国家保险，在人民公社化和当时供给制的大趋势下，国内保险的作用已经消失。”
“吉科长，我们公司把那么多保险资金收集起来后，除了用于支付赔款，其余的资金都干什么去了？”李冬冬好奇地问道。
“不愧是银行学校毕业的，对资金问题就是比别人敏感！”吉波赞叹道，“以前保险资金基本上进入了银行，形成了银行存款，现在各家公司都根据自己的需要，对收集起来的保费进行资本运作。”
培训最后一天，魏经纶跟其他三人商量：“明天是周六，上午下班后，咱们是不是约马科长、吉科长一起吃顿饭？这几天几位领导给咱们讲课挺辛苦的。”“应该请几位领导一起吃顿饭，但不知道领导们赏不赏脸。”付晓滨不无担心地说。“如果马科和吉科同意的话，咱们是不是连牛主任、于科、姚科还有我们客服科的韩科一起请了？”付晓滨补充道。杨山坡说：“我和冬冬刚出校门，没社会经验，这件事就请两位老大哥决定吧。”“如果领导们同意的话，咱们准备到哪里去吃呢？”杨山坡接着又问了一句。“咱们也请他们去好运来大酒店吧，我看那地方挺好的。”李冬冬建议道。
“好是好，可咱请不起！你知道上次王总请咱们吃的那一顿花了多少钱？”魏经纶带着神秘的表情问道。“多少钱？”李冬冬和杨山坡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道。“我问过我们主任了，他说那顿饭花了接近一千五百块钱！”魏经纶说。“啊！不会吧？怎么能花那么多钱呢？”杨山坡惊讶得嘴很长时间没能合上。“怎么不可能？你算算，咱们那天连驾驶员一共十八个人，每个人标准六十元，光菜钱就接近一千一百块钱，十六七瓶滨城特曲和两箱多啤酒少说也得二三百块钱吧？”魏经纶扳着手指算计道。“那天你说最低标准四五十块钱，我还以为每桌四五十呢，闹了半天是每个人四五十啊？”李冬冬傻傻地问道。魏经纶和付晓滨哈哈大笑，羞得李冬冬脸一下红了。“那么贵的地方咱们可不敢去！王总在大会上不是说半年奖金咱们也有份吗，等奖金发下来以后咱们再请他们不行吗？”杨山坡以商量的口气问道。“谁知道奖金什么时候能发下来？就是发下来了，我估计也就是给咱们意思意思。你还真把自己当人才了？”付晓滨说。“要不这样，咱们四个人分头请请看看，万一领导们有事，咱们就往后拖一拖。”魏经纶提议道。四个人商定后，各人负责去请各自的科长，马自力和吉波，由魏经纶请牛山歌帮助邀请。十一点左右，邀请的情况很快汇总起来了：其他人都没问题，只有李冬冬的科长于红梅说家里有急事参加不了。杨山坡一阵窃喜，他想于红梅家里有事参加不了，这事肯定得往后推一推了，因为他来公司报到的时候，从家里就带了六十块钱，那是他父亲卖了两只羊的钱。
那天，父亲赶集卖羊回来，把钱交到杨山坡的手上，嘱咐道：“山坡，刚到一个新单位，人生地不熟的，该花钱的时候千万别心痛。我本来想多卖几只，但觉着现在草正肥，正是羊上膘的时候，没舍得多卖，如果不够的话，你捎个信回来，我赶集再卖几只，千万别让城里人小瞧了咱们乡下人。”
杨山坡颤抖抖地从父亲粗糙的手里接过钱，连声说道：“够了，够了。除了吃饭，应该没什么花钱的地方了。”“红梅没时间，咱们去。人家四个小青年真心实意地请咱们，咱们不能不赏光！是不是牛主任？”韩东洋嘶哑着声音说道。“都喝成酒糟鼻子了，还那么馋酒，真不是东西！”杨山坡心里暗暗骂道。“这样吧，牛主任，你找个驾驶员跟我回家一趟，我回家取几瓶酒，酒店里的酒太贵了！”
姚东风说。“我让小王跟你回家趟。老姚，回家多拿几瓶好酒让弟兄们分享分享，省得客户再送的时候家里没地方放。”牛山歌笑着说。“哪有什么好酒，就是还有几瓶山西汾酒，放家里好几年了，不知道味道还行不行。”
姚东风说。“哎，老姚，拿着酒后别回单位了，直接去海鲜城吧。”牛山歌建议道。到了海鲜城，牛山歌对两个驾驶员说：“你们回家休息吧，吃完饭后我们自己想办法回去。”说是海鲜城，其实就是一个只有七八个包房的中小型饭店，老板是个女的，长得白白净净的，挺性感的。牛山歌跟女老板说笑着，很熟练地把菜点好了，菜谱也没看一眼。实际上服务员根本也没有拿菜谱过来。
“我来安排一下。”牛山歌自告奋勇道，“老姚，你是大哥，你坐主宾。老马这几天上课很辛苦，坐副宾位置，其他人随便坐。”“我说牛主任，你是大内总管，主宾还是你来坐吧？”姚东风一边说着，一边把牛山歌往主宾位置上让。“你快坐好吧，别磨叽了！”牛山歌故作生气地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反正是在你老牛的地盘上！”姚东风嘿嘿笑着说。“老姚，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废了你。”牛山歌端起一茶杯水，做出往姚东风身上泼的动作。“你们怎么坐？”牛山歌看着魏经纶等人问道。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谦让着。“这样吧，付连长，你年龄最大，坐主陪位置。小魏，你坐副陪。”牛山歌说完，指了指还空着的两个座位，示意杨山坡和李冬冬坐下。付晓滨三杯酒刚敬完，韩东洋就端起酒杯跟姚东风说：“姚科，我先敬你一杯？”“哎，韩科，人家副陪还没讲话，‘规定动作’还没进行完，你怎么就带头破坏规矩了？
先自罚一杯吧？”牛山歌首先起来反对道。“别说罚，先奖励一杯吧。”马自力马上响应道。“不是说三杯过后尽开颜吗？”韩东洋争辩道。“谁告诉过你三杯过后尽开颜了？东洋人就是不按规矩出牌。”牛山歌、马自力等众人起哄道。正在大家非逼着韩东洋自罚一杯的时候，女老板笑嘻嘻地从外面走进房间：“几位大哥喝得这么热闹？”一看见女老板进来，韩东洋立刻打着手势说：“来来来，肖红，肖老板，牛主任正找你呢！”“别听东洋鬼子胡说。”牛山歌眼珠子瞪得老大，质问道：“我什么时候说找她了？”“不承认了吧。刚才不还在念叨嘛！是不是，吉科？”韩东洋看着吉波说。吉波不作答，只是嘿嘿地傻笑。“怪不得人家都说人事科不干人事，关键时刻也不主持一下公道。”牛山歌装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说道。肖红一只手扶在牛山歌的肩膀上，另一只手端着一杯啤酒：“各位大哥，感谢一年来对我肖红的关照，我敬各位大哥一杯。”“要说关照，那你应该先敬我们敬爱的牛主任一杯。”韩东洋不怀好意地说。“对，先敬牛主任一杯，让他多安排安排。”姚东风一语双关地附和道。肖红拗不过大家，只好跟牛山歌、姚东风、韩东洋、吉波和付晓滨等四个人每人各喝了一杯啤酒，脸红扑扑地走出了房间。“别只顾着喝酒了，咱们也得说点正经事了。四位同志刚进公司，你们几位要多帮助、多提醒，别把几个小青年带坏了啊。”马自力打着哈哈说。“马科大可不必担心。四位都是才子，咱们那点事人家一看就明白个八九不离十。”姚东风纠正道。韩东洋说：“客服的事简单，把钱赔好就行了，关键是掌握好火候。”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教诲着刚入司的四个人，感动得魏经纶、杨山坡等人一杯接一杯地敬酒。酒一直喝到下午三点多，大家才歪歪扭扭地走出了海鲜城。“牛主任怎么还没出来？上洗手间了？”杨山坡问魏经纶道。“咱们就别等牛主任了，他肯定又忙活去了。”韩东洋语气有点怪怪地说。看着几位科长远去了，魏经纶回过头来问付晓滨：“付哥，花了多少钱？”“正好四百八十块钱。比好运来便宜多了！”付晓滨回答道。“付哥，钱你先帮我垫上，周一我再还你行吗？”杨山坡跟付晓滨商量道。“付哥，我也下周一还您。”李冬冬也说道。“不用着急，这么几个钱我还拿得起。”付晓滨爽快地答应道。“没事，付哥有钱。”魏经纶笑着问，“付哥，转业时部队发了多少转业费？”“没几个鸟钱，也就三千两千的。”付晓滨应道。回到宿舍，杨山坡背上包，骑上刚买的那辆“永久”牌自行车就往四十公里以外的天王镇奔去。杨山坡一边拼命地蹬着自行车，一边盘算着如何开口问父亲要那每个人都要均摊的一百二十块钱。“城里花销太大了，一顿酒就喝掉上大学时一年的花销。唉！”杨山坡暗暗叹息道。杨山坡的爹是个瘸子，这毛病是农业学大寨年代修水库放炮时炸伤的，从此就得了个杨瘸子的外号。杨瘸子自从伤了左腿后，重活干不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实施前，生产队为了照顾他，就让他在生产队的饲养院里养养猪、喂喂牛这些在当时看来比较轻松的活。生产队解散后，杨瘸子别的活干不了，只好借钱买了几只羊，当上了羊倌。杨山坡从小就是个懂事的孩子，吃饭穿衣从不挑剔，学习一直是班里的前两名。在经济学院上学的四年里，除了买点学习必需品、每月二十多块钱的生活费外，从不乱花一分钱，他知道，家里供他上大学很不容易，每分钱都是父母汗珠子摔八瓣挣来的，况且弟弟上学也需要花钱。
杨山坡一回到家，母亲就唠唠叨叨个没完没了：“刚上班，一分钱还没挣，就流水似的花钱。你以为钱是土坷垃，拿起来就能用？你爹瘸着腿风里来雨里去的放了一年羊，到头来也不过卖个五百六百的，你倒好，五六天就花掉全家人一年的口粮钱！”
“你就别再叨叨了。孩子刚进一个新单位，该办的事不办能行吗？山坡，别听你娘的，该办的事一定要办，不能让人说着不是。我让东庄羊贩子‘钱老鬼’拉走三只羊就够了，谁家的钱都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抓紧还给人家，别欠人家的。”杨瘸子一边抽着旱烟袋，一边说道。
“唉！一顿酒喝掉了我爹三只羊！”杨山坡又长长叹了一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