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驾驶员都到其他房间玩纸牌去了，办公室里只剩下魏经纶一个人。
魏经纶眼睛紧盯着桌子上的稿纸，笔不停地在手中转来转去。两天了，领导交代的材料连一页纸也没有写满。看着满满一纸篓子废纸团，魏经纶无奈地摸起了桌子上的电话。“郭哥，晚上你有没有活动？”魏经纶压低声音问道。被魏经纶称为郭哥的人叫郭浩，市政府办公室秘书二科的科长，也是赵明的秘书。此人年龄虽然不大，材料在市政府几十号秘书中是数一数二的，被称为滨城市政府办公室的“一支笔”。“经纶啊，到了一个好单位是不是把你哥给忘了？听说你们单位漂亮姑娘不少，你可要把持住，不要犯错误啊！”电话那头传来郭浩开玩笑的声音。“郭哥，你别开玩笑了，我有正事找你，我都快急死了！”魏经纶继续压低声音说道。“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不会是招惹姑娘让人家给赖上了吧？”郭浩仍然开玩笑道。“下班后你在办公室等我，晚上我请你吃海鲜。”看着牛山歌从外面进来，魏经纶急忙把电话挂了。离下班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候，魏经纶跟牛山歌请假道：“主任，我想去书店查个资料，早走会儿。”牛山歌催促道：“快走吧，再迟了书店就关门了。”“王总的典型发言写得怎么样了？刚才王总出门的时候还问起过我呢！”牛山歌对转身朝门外走的魏经纶问了一句。“写好一部分了。今晚上我再加加班，估计差不多。”魏经纶停住脚步回答道。“抓抓紧，千万别耽误了。”牛山歌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放心吧，主任，肯定耽误不了。”魏经纶装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出了办公室，魏经纶骑上自行车，飞快地朝市政府办公室方向冲去。看着魏经纶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郭浩幸灾乐祸地问道：“怎么了？让狼撵了？”“别提了，我们王总下周去省公司参加半年工作会议，有一篇典型发言，想请你‘一支笔’帮着策划策划。”魏经纶着急地说。“不会吧？一篇小小的发言稿就把我们魏大才子难为成这个样子？”郭浩连讽带刺地说。“我的亲哥哥，你就别再说些没用的了，快帮我梳理梳理思路吧！”魏经纶哀求道。郭浩帮魏经纶列出详细的写作提纲后叮嘱道：“这篇稿子要写好，必须突出两个主题：
一要突出保险价值，二是突出社会责任。”“为什么要必须写好‘两个突出’呢？”魏经纶不解地问道。“傻瓜，还没想明白？突出保险价值，你们领导爱听；突出社会价值，省政府领导听着舒坦。”郭浩点拨道。“高！实在是高！怪不得都说你老兄是市政府办公室的大理论家陈伯达，我看你比陈伯达都要高！”魏经纶跷着大拇指夸奖道。“谢了，自己想办法去填饱肚子吧。”魏经纶说着咚咚咚地下了楼。“八点多了你让我去哪儿填饱肚子？你小子不是说请我吃海鲜吗？”背后传来郭浩叫骂的声音。
第二天一早，魏经纶带着撰好的发言稿再次敲开了郭浩的宿舍门：“对不起，大才子，惊了你的好梦了。”魏经纶嬉皮笑脸地说着，眼睛不停地往房间里面瞅，“未来的嫂子不会也睡在里面吧？”
“这么早又来干什么？”郭浩打着哈欠问道。确定房间里面没有其他人后，魏经纶大胆地走了进来：“哥们，对不住了，还得劳驾你帮我看看稿子写得怎么样？高度是不是够了？”郭浩看了看有些疲惫的魏经纶，心有不忍地问道：“熬了一夜？”
“差不多吧。哎呀，困死我了！”魏经纶说着扑腾一声躺在了郭浩的床上。郭浩看了一眼发出鼾声的魏经纶，又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个又爱哭，又淘气的“跟屁虫”。郭浩和魏经纶两家是邻居，虽然郭浩比魏经纶大六岁，但小时候的魏经纶就愿意跟着郭浩玩，整日粘着郭浩不放，所以大家都叫魏经纶“跟屁虫”。小时候的魏经纶不但爱哭，还十分淘气，一点小事不顺心，就张开大嘴哭个没完没了，郭浩因此不知挨了父母多少责备。那时候的郭浩，最大的心愿就是赶快搬家，离魏经纶越远越好。谁曾想，长大以后，两个人好得像亲兄弟似的。
郭浩很快把发言稿浏览了一遍。发言稿除了题目不够醒目，典型事例交代得不够清晰外，整体写得还不错。“这小子，要是多历练历练，应该能成为一把好手！”郭浩暗暗叹道。郭浩把文稿修改完后，推了一把魏经纶：“别人替你干活，你倒呼呼大睡。”郭浩把发言稿扔到魏经纶面前：“对红笔提示的地方再好好修改修改，保准让你们‘王县官’满意。”郭浩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催促道：“快回去修改去吧。不过我建议你不要把稿子写得太完美了。”
看到魏经纶有些不解，郭浩解释道：“你们‘王县官’在人民银行工作的时候，听说在研究室待过。上次请我们办公室几位秘书吃饭，他说他也是写材料出身的。你总不能稿子写得让领导一个字都改不了吧？那显得领导多没水平！”
“好你个‘陈伯达’，太阴险了吧？有必要提醒一下赵明同志，让他小心提防着点。”魏经纶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说道。“这一招还是你舅当秘书长的时候教给我的，算起来他应该是你的‘祖师爷’。”郭浩摔掉鞋子，又躺回了床上。
一连几天，杨山坡都抱着姚东风不知从哪里找出来的脏兮兮、纸张都有些发黄的《保险实务》书籍看，机动车辆保险、企业财产保险、雇主责任保险、费用率、保险金额、免赔额等几百个险种、生涩难懂的条款和数不清的名词，搞得他头昏脑涨。
“这么多的条款、名词，难道他们都能记住吗？”杨山坡暗暗地想。杨山坡找闫利请教，谁知闫利不以为然地说：“没必要知道得那么多，用不着！再说了，那么隐晦的条款，我们都弄不明白，客户能搞明白？”“条款都弄不明白怎么能行呢？”杨山坡不解地问道。“保险条款和承保险种虽然很多，但平时客户投保的险种就那么几个，科长让咱用什么费率保，咱把费率乘上保额算出保费就行了。”闫利说。“要是客户出了险，条款我们又解释不清楚的话，出现了争议怎么办？”杨山坡有些担心地问。“出险后怎么解释、如何处理，那是客户服务科的事。铁路警察，各管一段。”闫利说。两个人正争论着，姚东风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小闫，你还记得上次跟你说的陈老七那两条破船保险的事吗？费率算好了没有？”“基本算好了。不过他那两条船用的时间太久了，要不要把费率上浮二十个百分点？”
闫利请示道。“上午陈老七请客，你们两个一起去，费率到时候再说吧。”姚东风说。陈老七请客也是安排在肖红的海鲜城。一看见姚东风三个人到了，陈老七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啊呀，兄弟，我可是恭候多时了。怎么没多叫几个朋友一起来？”“商业机密哪能让外人来跟着掺和？再说人多了你陈老板不还得多破费？”姚东风打着哈哈说。
“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嘛！再说咱还差那点钱？”陈老七纠正道。“姚科，你去点菜，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别客气。”陈老七大方地说。“今天我们是来谈业务的，不是为了吃饭来的，随便点几个菜就行了。”姚东风一本正经地说。几杯啤酒下肚，陈老七试探着问道：“姚科，您能不能把我渔船保险的事抓紧安排一下？”“陈老板，关于您渔船保险的事，我们已经商量过好几次了，也跟公司领导汇报过，可公司领导对这笔业务不太感兴趣，风险太大。但从维护人民群众的利益、保障社会稳定的角度讲，我们公司好像又有义务为你的渔船保险，国有企业，就应该为国家、为社会承担责任嘛！”姚东风装出一副诚恳的样子说道。
“姚科，您讲得太好了！就凭您刚才这番话，我老陈就应该再敬您一杯。”陈老七一只手端着自己的酒杯，另一只手替姚东风把酒杯端了起来。“陈老板，你是应该好好敬敬我们姚科，为了你渔船保险的事，我们姚科可没少费心思。”闫利说。“那是一定的，谁让我们是好兄弟呢！哥不会忘记你们的，不会忘记的。”陈老七忙不迭地应承道。“老姚你太不够意思了！有酒场怎么不喊我一声？”牛山歌一进门就大喊大嚷。“你堂堂大主任，日理万机，哪有时间与民同乐？”姚东风跟牛山歌打着哈哈道。“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办公室的牛主任，牛山歌。”姚东风指着牛山歌跟陈老七介绍完后，又指着陈老七对牛山歌说，“这是船务公司陈老板。”“久闻大名，久闻大名。”陈老七主动把手伸向牛山歌。两人握手相互问好后，陈老七客气道：“牛主任，一起坐下喝两杯？”“老陈，你不用客气，这是他的地盘，他应该请咱。”姚东风笑着说。“这酒店是牛主任开的？”陈老七问道。“差不多吧。”姚东风抢先答道。“别听他的，是我一个朋友开的。以后陈老板要常来关照啊！”牛山歌说。“那是应该的，那是应该的。”陈老七答应道。“不把你的朋友请出来介绍介绍，人家陈老板怎么关照？”姚东风批评道。“陈老板第一次来海鲜城？那我得给你介绍介绍。”牛山歌说着把肖红叫了进来。“来来来，我给你介绍个大客户。”姚东风指着陈老七对肖红说，“这是陈老板，家里养着好几条船，是咱们滨城市数得着的大财主。”姚东风又指着肖红说：“肖红，海鲜城的老板，也是远近闻名的万元户。”“别听姚大哥瞎说，开个小饭馆混口饭吃罢了。”肖红一边把名片递到陈老七的手上，一边说，“认识就是朋友了，以后多来小女子店里关照啊。”“肖老板人长得漂亮，又有事业，真是年轻有为啊！”陈老七握着肖红的手，久久不愿放开。“别那么肉麻了，一起喝杯酒吧。”姚东风率先端起了酒杯。牛山歌和肖红走后，陈老七接着问：“姚科，我保险的事就算定下了？”“船我想办法给你保了，但费率得上浮一点。”姚东风说。“费率就别上浮了。你们是大公司，家大业大，还差那点小钱？省下的钱，过年过节我给科里的弟兄们搞点福利就是了。”还没等姚东风开口，陈老七接着说，“就这么定了吧。”“有钱人就是霸道。”姚东风装出不情愿的样子说道。陈老七出去后没多会儿又回到了房间，一边用一次性手绢擦着手，一边说：“这海鲜城的鱼不错，我让肖老板每人给装了一箱。那小娘们，长得真带劲！”陈老七啧啧称赞道。三个人相视了一下，偷偷地笑了。
周五这天，魏经纶的心情特别好，因为王宪管在省公司半年工作会议的发言稿昨天晚上终于完成了，自我感觉还不错。“除了中间和最后一段存在着两个明显的错别字外，应该不会有其他问题了。”魏经纶暗暗想。“小魏，王总的发言稿写好了没有？王总刚才打电话又问起我了。”牛山歌站在魏经纶的办公室门口问道。“刚改完，我正想去找您阅审呢！”魏经纶说着把发言稿往牛山歌的手里递。“市里今天召开防汛工作会议，刘总让我替他开会，我没时间看了，你直接送给王总吧。”
牛山歌说完，夹着包匆匆忙忙下了楼。
“你写的每一份材料，既不能瞒着你主任直接去找你们领导，又要想办法别让他把关，因为他哪怕只改了一个字，他也可能把功劳揽到自己身上。”想起郭浩的经验之谈，看着牛山歌远去的背影，魏经纶偷偷地笑了。
把材料送给王宪管后，魏经纶的心怦怦直跳。虽然发言稿得到郭浩的肯定，自己也感觉很满意，但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安。一上午没听到王宪管的指示，魏经纶更加不自信起来：“难道材料写得不符合领导意图？或者典型事例写得不够突出？”“郭哥，材料我送过去一上午了，领导怎么一点反映也没有？是不是不符合领导意图？”魏经纶按捺不住，终于又拨通了郭浩的电话。“一向号称‘心如赤道、头如南极’的魏经纶，也有不冷静、不自信的时候？耐心等等吧，年轻人！”郭浩打着哈哈说。下午一上班，林琳走进魏经纶的办公室：“小魏，王总叫你去他的办公室。”没等林琳把话说完，魏经纶拿起一个笔记本就冲了出去。“去趟领导办公室至于那么激动吗？”林琳小声嘟囔着，脸上露出不屑的神情。看到魏经纶敲门进来，王宪管热情地招呼道：“来来来，小魏，快坐下。”魏经纶十分拘谨地在王宪管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经纶，你写的稿子我认真地看了，很好！不但主题把握得准，语言也很流畅，遣词造句很到位，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稿子还有一两个错别字，我已经改好了。你来公司没多久，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公司的情况掌握得这么全面和准确，是我没想到的。跟你一起入司的四个年轻人中，听说你表现得最好。今天没有外人，我可以给你透个底。我跟你舅舅赵市长，既是上下级关系，也是多年的朋友，就凭这两点，我就有义务关心培养你。小伙子，好好干，前途无量啊！”王宪管说话时，两只赞赏的眼睛一直没有从魏经纶的脸上挪开。
从王宪管办公室回来后，魏经纶立即拨通了郭浩的电话：“郭科长，晚上有空吗？能否抽时间接见接见你老弟我呀？”“晚上加班没时间。”郭浩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得了吧，领导。赵明同志出国考察明天晚上才回来，你加什么班？”魏经纶不相信地问道。“领导不在家我就不能加班了？”郭浩反驳道。魏经纶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噢，我知道了，是我未来的嫂子今晚上要收编你吧？”“你小子花花肠子还不少哩！”郭浩笑着说。“我今天得到我们‘县官’大人猛烈表扬了，领导你功不可没，我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
魏经纶兴奋地说。“领导不在家，我好不容易有机会想清闲几天，全让你小子给我搅乱了，王瑞香同志都恨死你了！”郭浩装出生气的样子说。“不能和王瑞香同志天天晚上粘在一起，是你恨死我了吧？这样吧，我给王瑞香同志打个电话，咱们三个人晚上一起吃顿饭，不耽误让王瑞香同志收编你。就这么定了。”没等郭浩同意，魏经纶就把电话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