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你竟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无视本郡主！本郡主定让你不能活着走出这秀州城！”方才还因受刺激而惨白的脸色瞬间涨到通红，颤抖的指着凝笑叫骂起来：“臭小子，你给本郡主等着！”
“夜九初来秀州，正愁闲得慌呢，随时恭候郡主大驾。”说罢站起来，很是有礼的对她行了一礼，似乎她根本不是刚刚出手打人的那位。
“你以为本郡主治不了你？”少女冷哼一声，狠狠的瞪了一脸悠然的骨女一眼：“一个独臂丑女也敢与本郡主抢东西，本郡主定让你知道后悔二字如何写！辛巳，我们走！”
那名叫辛巳的大汉才刚一爬起来，凝笑便又一掌拂开他一个箭步走至少女面前，危险的眯起双眸警告道：“你再敢提一句独臂丑女，小爷便卸了你两只臂膀，试试看？”
“……”少女浑身一颤，脸上乍红乍白，羞愤道：“姓夜的，我虞芷娿绝不会轻易放过你们的！”
望着羞愤离去的虞芷娿，凝笑只不屑的冷冷一哼，转头向骨女看去，一脸无辜的道：“我感觉她是在恐吓我。”
骨女点点头，故作认真的回答：“以防身有不测，我们还是早些回客栈吧。”
“二位客人，听小人一句，明日城门一开便早些离去吧~”首饰摊的小贩见虞芷娿已经走远，急急地叫住了正欲离去的二人。
凝笑奇怪的扫了他一眼，不屑道：“她还真能要了我的小命不成？”
“你们当真不晓得刚刚那是谁吗，她可是虞太守虞南邑的掌上明珠，皇上钦封的昭阳郡主！”小贩压低了声音有些激动，旁边方才围观的路人也都不由的露出了一副“你们自求多福”的神情。
谁想凝笑却是面上一喜，似是在一群异类中找到了同类般，甚是兴致勃勃的看着骨女：“看见没，这世上不是只有我这么恶名在外！！”
“……”骨女很是无言的望了她许久，最后默默的转身兀自往来时的路走去了。
凝笑茫然的立在原地愣了半响，对小贩投去秒杀的一抹微笑，屁颠屁颠的追上了骨女的步伐，侧首好奇的打量着她的神色。
从方才看到玉簪之后她就很是不对劲，莫非真的勾起她的什么相思之情了吗？
感受到凝笑的探究，骨女则淡淡的回头望了她一眼，微微的扯了扯嘴角笑道：“想问什么？有话不说不是你的风格。”
凝笑立马接过话问道：“你在想什么？”
“想一个人。”骨女说的很平淡，脚步也未曾有一丝的停顿，目视着前方不急不缓的走着。
“我能问那个人是谁吗？”
“我夫君。”说罢回头对着凝笑微微一笑，带着许多苦涩与无奈：“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生前的事吗，既然长夜漫漫无心睡眠，等回到客栈，我便说给你听听也无妨。”
闻言凝笑面上顿时一喜，但思及那必定不是什么美满的过去，便又不自觉的垂下了眼帘，抿了抿嘴终究什么也没说。
“宿可与你说过我的出生？”回到客栈坐定，骨女安静的为自己倒了杯茶水，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平静的问了凝笑一句，但不等她回答又接着道：“我父亲曾是大将军。”
凝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接话，看着她那面露无奈的神色，只轻轻的点了点头。
“爹爹这辈子大半时间都在沙场上，儿女情长的事他从不花心思，所以他毕生只有我娘一人，但是对于我的出生，他却是异常欢喜的。”说到这里似乎又想起了她慈爱的父亲，温和的笑了笑，“虽说是将门之户，爹爹却并不重男轻女，一样疼我到心尖尖上。”
“爹爹多半疼女儿，与哥哥相比，爹爹就更疼我一些。”说罢还很是得意的扬了扬眉。
骨女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继续说：“但无论爹爹多疼我，我终究是个女儿身，偌大的家业也总要有人来继承，虽说历来也有许多女将军，但我却志不在此，更何况，其实爹娘也并不舍得我一个姑娘家过着驰骋沙场的日子。”
“恩，这我懂，爹爹也不爱我舞刀弄枪。”凝笑满脸无奈的接过话，无奈的叹了口气。
“既然懂，为何叹气？”骨女好笑的摇了摇头，见凝笑一窘呐呐的没了言语，便接着讲自己的故事：“所以为我找一个好夫家便成了爹爹的心头大事，然后，他出现了。”
“你夫君？”
“恩。”骨女点了点头，“他是爹爹在行军途中救回来的孤儿，我初次见他时是在冬日里，那天我去军营为爹爹送衣服，看到他在大雪中舞剑，漫天纷飞的大雪洋洋洒洒的落满了他一身，偌大的校场除了他空无一人，穿着单薄的衣裳，满脸的萧肃之色，事后我才知道，是他身边跟随多年的一员小小士兵为了救他，失了性命。”
“他其实是一个比较木讷的人，那时的他不苟言笑，而我看着却觉得很温柔，很喜欢，很心动，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当时的那场大雪，总之，我的心就随着漫天的雪花落在了他的身上。”骨女顿了顿抬头望了凝笑一眼道：“我是不是很傻？”
“……”凝笑一时无语，骨女当时的感受她虽然不能体会，但她认为，只一眼便认定的人，无关傻不傻的问题，那东西叫缘分，她在戏文里听过。
“爹爹惜才，本也是想收他为义子以承家业，但因为我喜欢，便让他入赘进了将军府，他那时候一定也是喜欢我的，他看着我的眼神我就能知道，他心里有我。”这话说的似乎有些牵强，骨女脸上的神色也不由的凄楚了几分，手不自觉的拽成了拳低低的说道：“否则他不会与我成亲。”
“然然……”看着骨女反常的神色，凝笑有些担心的握住了她的手，小声道：“你若不愿意想起，不告诉我也没关系的。”
“这许多年，憋在心里也是难受，我没事的。”望了眼凝笑担忧的脸庞，抽回了自己的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他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成亲之后更是对我体贴的很，只是那时战乱不断，爹爹年事已高，便辞了将军一职，举荐了他，是以边关一有战乱他便要率军前去克敌。”
“那一年，兵荒马乱，身着银甲的他在柳树下对我说‘等我三载，三载后必要平定边疆’于是他走了，只留下一袭常穿的白衣与我作伴。”说到这里骨女又抬头望了凝笑一眼，这一眼凝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其实骨女很想看哥哥穿白衣，也是因为她的夫君么？
“难得有信使来过，我习惯地远远倚着门梁观望，他从来不曾给我写过一封家书，我也不敢哪怕一次地提起笔，担心我的软弱会成为他的牵绊。”
“那日知道他要走，我在观音庙跪坐了整整一天，那夜晚上等他睡着后我悄悄点燃了油灯，将求来的平安符一针一线缝进他的铠甲，他向来是不信这些的，总说若是世上真有神明又何来这许多战乱，可我的心慌了，为他的平安，便是鬼怪也愿意去跪拜。”而如今，自己却成了他口中曾经不相信其存在的鬼怪。
凝笑又动了动嘴，想说，既你如此有心，他定能得胜凯旋，可若是如此，骨女怕是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下场吧？
“但是，三年又三年，江水回暖桃花飘香，我仍在城楼上等他，战况严峻，而他却杳无音信。”骨女的声音开始哽咽，让凝笑很是无措却无法，只呆呆的坐在一旁，听她絮絮的说着：“终于有一日，我第一次听到信使喊我的名字，他递来一件带血的战衣，轻叹道，‘节哀’，我愣了许久，摸到胸口那道亲自缝下的符纸……我终于抵挡不住心中瞬间涌来的伤痛，跪坐在了地上，滴泪成江……”
沉言，沉言，杜沉言。
“……”
“我将他的白衣挂在屋子中央，若他还记得许我的承诺，即使大漠再远，只愿他，只愿他，魂归故乡……”
至此，骨女已经伏在桌上泣不成声，凝笑从未见过这样的骨女，也从未在戏文里听过如她这般令人心痛的故事，只得站起身走过去蹲在了她的身边，伸手轻轻的拂去了她脸上的泪痕，安慰道：“你别难过，都过去了，他地下有知，定也不希望你为他如此难过的。”
闻言，骨女的脸色却忽然一变，眼里竟涌起满满的怨恨，再无方才的一丝柔情，直起身冷冷的哼了一声，转头呆呆的望向窗外的明月：“我不难过，何必为了他难过。”
凝笑只以为骨女是在气杜沉言未曾信守承诺回来与她相守，便也不再多嘴惹她伤心，兀自站起身回到了座位上，安静的陪在一旁。
多年以后凝笑才了悟，情之一字，或许真的只有不懂，才不会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