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忙的一个学期就快结束。来到密切根已有三年，期间一直在不停地打工读书，很久未曾有闲暇作一停留。自感恩节过后，节日的气氛便开始浓浓地渗透出来，到处可见欢乐的颜面。几近岁末、圣诞渐临，一年的快乐仿佛都积攒到此时来享受，谁又能抵挡这人间喜悦呢？先生早早地提议这个圣诞节要带我出去散散心。“这一年来你太辛苦了，”先生笑着说，“一定要让你好好休息一下。”
对旅行我们都没有什么经验，以为圣诞期间旅馆应该是很空的，不必着急。等到最后打电话一问，才知弗罗里达的许多旅馆早已订满，有空房的旅馆价格却也不是我们能够问津的。最后我们决定往北走，去看看密切根湖。
起程那天是一个晴朗的冬日，风吹在脸上有点疼，淡淡的阳光给人一份温馨的感觉。几日连续不断的大雪在阳光下已开始慢慢融化。街道已被清扫干净，地上留下湿湿的痕迹。坐在驾驶座旁，将脚高高翘起，很安适地与先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车子沿着高速公路一直向北疾驶。漫眼望去是无边无际的雪野，间或有零星的农舍散落其间。每家房前屋顶都已高挂圣诞彩灯，点点闪烁不定，是平安中的快乐。有几家还在院里扎着几头小鹿，温驯祥和，仿佛圣诞老人片刻间就会降临。
北去的公路高低起伏、蜿蜒不定。当汽车驶到最高点时，便似已达世界之巅，万物都在你的脚下，不禁顿生豪气。不过，当你抵达最底处时，眺望前方紫霭茫茫、松海苍苍，一束暗红光华从远山之巅漫射而来，仿佛天堂之门为你打开。心中感动莫名，言语无法尽表此时的感受，只能轻轻叹息一声而已。
到达TravelerCity时，正是黄昏时分。天空阴气沉沉，寒风严冷。接近密切根湖时，可见沿岸冰雪堆积，阵阵波浪涌起退后，不息不止。心中暗暗企盼明天会是个晴天。总梦想有一日能坐在低矮的窗台上，可看窗外万顷湖光波色，无限暮日夕阳。得观此佳境，夫复何求？
我们住进预约的小旅店。除了不管饭外，这里其他设施倒也一应俱全，竟然还有室内游泳池和一小小的健身房。我们的房间直接面对密切根湖，巨大的玻漓窗前尽现一带青蒙蒙的寒水，隐隐可闻浪击沙滩。我与先生执手相握，望着水天交接的远方，心中无思也无虑。
夜晚迅速降临。城中已是万家灯火闪烁，背衬着黝黑的天空，更显人间的繁华和灿烂。在窗前点起蜡烛，打开一盏顶灯。一对烛火在窗前轻轻摇曳，幽幽的光线漫漫撒向室内。寒风在室外阵阵呼啸而过，屋内的暖汽汀却烧得火热。
用微波炉温热随身所带的饭菜，将一张小圆桌端到屋子中央，开始我们旅行中的第一顿晚餐。此时电视机里的画面跳跃不定，人人都有一张欢笑的脸。虽然没有刻意去听，但他们声音中的快乐却清晰可闻，毕竟明天就是圣诞夜了。此时此刻我们拥有彼此，仿佛已了无牵挂，除了远在天边的父母和留在家里的“圣诞铃铛”。虽然知道朋友会每日去照看她，而且咪咪又是个如此得人缘的小猫儿，但心中难免会惦记她。至于父母，却是想都不敢想的思念，所以我们都不去触碰这个话题。
撤去饭桌后，懒散地斜倚在沙发上，窗外的暗黑和冰冷与我们无关。室内暖洋洋的空气中散发着蜡烛燃烧后的丝丝清香。时光分分秒秒地过去，只享受此刻温暖梦乡，不再去想世事人事，是完全的自由自在。
第二日尽兴地睡到近午时分。手捧一杯滚烫的的香茗，踱到落地窗前。一夜之间，平台上已满布近尺深的落雪，湖岸上的白雪更是又深几许。天地之间依然漫漫飘洒着雪絮点点，无休无止地从阴云沉沉的天空顺风而下，随意飘向四方。
走出房门，前后不见一个人影，茫茫白雪淹没了枯枝老叉，覆盖着屋顶和小径。停车场上只停着我们那辆红色小跑车，想来我们是这家小旅店的唯一客人。铲雪车在小城中轰轰作响，所经之处卷起阵阵雪雾。旅馆前那条纵贯全城的大道依然留存着些许积雪，雪色已不再洁白。
我们在城中寻得一家中餐馆。轰轰烈烈的圣诞红从餐馆外直排入幽暗的厅堂内，圣诞树上彩灯闪闪烁烁，红色的中国式宫灯零零落落从天花板上悬吊下来，带出一股中国式的喜气洋洋。店内人声嘈杂不绝，一桌桌团团坐着，仿佛都是亲人的聚会。耳中声声“干杯”不断，眼中张张笑逐颜开。我与先生相对微笑而坐，举起酒杯，轻轻说声：“干杯”。远离故土已有五载，已习惯将那份思念藏在某个深深的角落里，不去触碰，否则将痛不可当。只是在这一时刻，心中有隐隐的酸楚，不禁低下头去。先生从对面静静地伸出一只手，我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实在什么也不用说了。
午饭过后，雪已停歇，天却更阴。团团浓云在天空中静止不动，直楞楞地压在人的头顶，能与之抗衡的是街边巷里屋里屋外所散发的那份挡也挡不住的喜气。
整个下午我们在这个小城里转来转去，最吸引我的是一些专买手工制品的小首饰店。最后选中了一副长长的碧玉坠子，在此地很难找到此类玉器。另外还有一种手工制的银链子镶着琥珀的胸针，颇有印地安饰品的味道，但价钱实在太贵，只好作罢。
在街上闲逛时，很清楚地觉得自己是异乡人。这个小城夏天是一处旅游热点，冬天却属于长居与此的人，能够真切感受到这是他们的家。一路过去，几乎未曾遇见一个东方人，但小城里的居民都很温和有礼，所以走在街上也很自由自在。对我们来说，这便足够。
冬季的白昼总很短暂，转眼之间已是华灯齐上。今日人人都在往家赶，因为家中有至亲的人在等候。每家窗前已透出温暖的灯光，时时有人影晃动，虽然未闻笑语欢声，那份喜悦当可想象。至于我们也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小窝，关上房门，这就是我们的天地。没有圣诞大餐，却有从中国小馆买来的家常小菜。从微波炉里取出的饭菜，散发着浓浓的菜香，备下的四菜一汤，就象我婆母所说的，“代表着事事如意”。虽无酒助兴，但自有清茶两杯，笑着说：“干杯”。
我们天南海北地聊着。电视里放着一部又一部好莱坞电影，无休无止，替我们助兴，不觉时光分分秒秒地流逝。等到听见电视里传来的沉沉钟声时，才知圣诞日已经降临，是赠送礼物的时刻了。已经不记得自己送的是什么，但先生送予的礼物却清晰如旧。先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深知我的爱好。依然记得他站在那儿看着我的眼神。仰头望着他，轻轻说：“Thanks”，他微笑着将我拥入怀中，“Youarewelcome”
第三天清晨醒来，知道此次已无望看到落霞飞鸿。厚厚的雪花在窗前点点飘落，视野中已无湖的影子，只有层层雪雾在风中飞扬。天际静谧无声，只间或被远处一两声“嘎嘎，嘎嘎”的叫声打断。这里湖边聚集着一群野鸭子，曾见它们在近岸冰寒严冷的湖水中嬉戏和寻食，真佩服它们耐寒的本事。它们是孤独的一群，非常不喜外来者的进入，如果远远地观赏还可以，走得太近，它们就会“哗拉拉”接连飞起，躲到更远的湖中深处。想到今天它们觅食会很不容易，便找出了半条面包，下楼去找它们。
虽然穿着一双雪靴，但逾尺深的雪还是渗进了鞋里。放眼望去，湖边的椅子上积着几寸厚的雪，松松的雪地上洁白无暇。茫茫视野中见不到野鸭的踪影，只间或的一声“嘎嘎”表明它们的存在。没有办法，只好冲着前方吆喝了几声，将手中的面包屑泼撒出去，只希望它们能够找到罢了。
雪花纷纷扬扬飘洒在大衣上久久不化，是朵朵晶莹的小花。如此天真而又纯洁，不忍去触碰它，希望它能停留得长久些。脸上有一点点冰凉寒意，伸出手掌看着雪花慢慢飘入其中，姿态婉转幽雅，又渐渐融化而成一滴清亮的水珠，心中有一种纯净的感受。远远听到先生在叫着我的名字，对自己笑了笑，转身踩着来时的脚印，慢慢走了回去。
终于要回家了。居然有太阳在头顶高高悬挂起来，真教人哭笑不得。上路时大道中央已被清扫干净，路旁的积雪白得耀眼，在阳光下与湛蓝的天空交相辉映，这是冬天里最美的时分。在清朗的天空下，我们的小红跑车在雪野中一路疾驶，直向着我们的家而去。我们的猫咪“圣诞铃铛”一定等急了。
（原刊于《世界日报》之“世界副刊”2010年3月2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