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冉跟着那侍女沿着张府中的曲曲弯弯走了不知道多少路,终于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她留心了四处,竟在脑海中一点都想不起来过这个地方。
张府跟太傅府比起来并不算大,当初她来张御史府的时候,张启也曾带她偷偷在府中转了个遍。所以张府对她而言,应该并不陌生。只是时隔将近十年,她亦说不好这里是否有过改建。于是一直不曾问那侍女。
“娘娘,这边请吧。”侍女恭敬地打开一扇竹门,侧身让到一边,似乎并不打算进去,“请娘娘先等一会儿,奴婢这就去拿热水供娘娘清洗。”
虞冉颔首,微笑着注视她离开。突然目光一凝,盯着那侍女洁白干净的绣花鞋皱住了眉。
既然那醋汁能溅到她的裙摆,为什么这侍女却没有被溅到?还是说,在醋汁倾洒下来的那一刻,她已做好了不被溅到的准备?
她回身望着那扇打开的竹门,心头疑虑更甚。那竹门的竹色看起来很旧,像是已经在这里好几年了。院中只是一座木屋,看起来并不像是张府中的建筑。
难道……她突然一怔,快步走了进去。推开木屋的门……却怅然若失。
果然,是她猜错了。
虞冉苦笑,她还以为,这里会住着张启,他根本没死,只是隐居在了这儿。就像宫中的太上皇与太后,不问世事,怡然自得。
她现在的感觉好奇怪,她为何会希冀着张启还活着?是否,她仍忘不掉他?可是……她在马车上对拓跋玉息是真心实意的,她怎可以再念着张启?
复杂的情绪就像是一根树枝,将她的心池搅乱了。
那侍女很快去而复返,另外领着几个人抬来了一桶热水。
“我只要稍微清洗一下便可以了。”虞冉道,略微打量了下几个下人,觉得有几分眼熟,似乎以前是专门服侍张启的。
先前的那侍女便哀求道:“求娘娘让奴婢好好伺候您吧?若不给奴婢这个机会,奴婢怕老爷……呜呜呜……”
虞冉本就对张府心存愧疚,更见不得人因为她的缘故哭泣。便道:“我正好走了许多路,脚有些痛,那就不如烫一下脚吧。”
侍女同其他人对了几眼,知道再勉强不行,便只能依言将浴桶换成了足桶,到里间的屏风后烫脚。
她似乎真的很怕张御史会罚她,所以拼了命地把虞冉伺候地舒舒服服的。别的不说,光这捏脚的功夫,就是秋浓拍马也是赶不上的。
桌上特意点了熏香,不知是什么名目,闻起来特别惬意。
虞冉便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等一觉醒来,罗塌边的下人都已经离开了。她立刻起身,刚想走出屏风,外屋居然传来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她的脚步一滞,就在屏风后隐了下来。
“……皇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之藩恐怕是迟早的事情了。”那人正对着虞冉,她只要稍稍瞥一眼,便能够看到他。
可虞冉却拼命忍住了,因为光听这个声音便已浑身冷颤。
拓跋云清?他来这里做什么?
坐在拓跋云清对面的那人,灰须素衣,背影硬朗,看起来应该是张府中的人。
他捋着胡子沉思了片刻,似乎之前两人已经有过一段对话,他在思考之前的话题,便有些陷入了沉默。
“虞太傅是否已知道?”拓跋云清问道。
提及虞太傅,虞冉的心弦陡然绷紧。
那人摇了摇头:“大事不妙……皇上既然有意将郡王与梁王殿下绑在一起,那么梁王殿下势必会有所行动。要知道,当年他可是执意要留在帝城的,如今岂会甘心这样之藩?”
“他想怎么样?”拓跋云清急道。
“哎……”对方叹息,“方才老臣与他闲聊,言辞之间似乎隐隐有威胁之意。老臣恐怕……他是要动手铲除老臣及太傅大人了。只有如此,才能够消除皇上的疑虑,继续留在帝城。”
“其心可诛!”拓跋云清愤然道。
虞冉捂住嘴,心内狂跳。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到了什么……拓跋玉息要动手铲除祖父?为什么?为什么?他想留在帝城?可他明明说过,只要有她在,他之藩或留京都没有关系。现在是怎么回事?拓跋云清与那人为何这样说?
即便祖父当初有错,那错已报应在她身上。如今……如今她都是他的人了,为何他还要苦苦相、逼?
虞冉整个身子都在发抖,她咬着下唇,苍白而孱弱的身子好像刚经受了剧烈的折磨。
“哗啦——”她因为激动而撞翻了屏风。
屏风应声倒下,扇起地上的一抹微尘,轻薄的尘浪卷着桌旁的熏香扑到虞冉的鼻端,像是一股酒气顿时刺激了她。
她心有余悸地扶着旁边的桌角站稳,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丝不对劲的地方,可又想不起是哪里。只是再抬眸望向外屋的时候,那两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匆匆追出木屋,果然见拓跋云清携着那人沿着幽静的小路离开,脸上谈笑风生,一点都没有方才那隐忧的摸样。
是张御史……虞冉一眼认出了那人的背影。于是,他方才所说的话也就不容置疑了……他方才的确是跟拓跋玉息在雅厅闲聊的。只不过她不知道休息了多少时间,这段时间里,张御史与拓跋玉息闲聊过,然后再跟拓跋云清来到了这处僻静的院落。
这么说,拓跋玉息很可能已经回马车上等她了……
“娘娘?”冷不丁,先前的那名侍女幽幽唤了她一声。
虞冉怔住,盯着她似乎要看出她的真假。
“你方才去哪儿了?”她冷冷地问道。
那侍女一听她的口气,便“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磕头道:“求娘娘赎罪,奴婢……奴婢并不是偷懒。奴婢是见娘娘熟睡,不忍打搅,便出来候着的。”
“你还敢胡说?信不信我让你家老爷绞了你的舌头?”虞冉冰冷地道,丝毫没有了之前那样宽容的样子。
侍女双肩猛地一颤,这才说道:“回娘娘……奴婢,奴婢是怕老爷惩罚。奴婢以为此处幽静,没有人来打搅娘娘换洗。没想到……老爷竟会带着云郡王过来。其实这儿……原本就是老爷待贵客的地方,只是公子去世后,他便极少来了。奴婢就想着今日府中正忙,老爷不会过来的,没成想……请娘娘赎罪,请娘娘赎罪……”
“所以,你就出去避祸了?”虞冉冷笑,寒若冰雪的目光落在侍女的头顶上,生生掠起她几道鸡皮疙瘩。
“奴婢知错了,求娘娘赎罪……”侍女不停地告饶,楚楚可怜。
她不知道,虞冉这样问只是为了知道一件事,张御史与拓跋云清是否只是做了一场戏给她看。然而从她嘴里,虞冉似乎明白,这真的是件意外。她……真的不小心撞破了拓跋玉息潜在的阴谋。
拓跋玉息……真的,是你骗了我吗?
虞冉在心中问自己,可她绝望地发现,这个问题她无法回答。或者说,她没有信心替拓跋玉息回答。原来……她的心,还并没有放在他身上,所以才会如此不敢替他辩白。
“你退下去吧……”她道,挥了挥衣袖,脚步阑珊。
侍女低垂的眸子淌满了眼泪,可嘴角在这一刻却意外地轻轻扬起。正要退下之时,虞冉又叫住了她:“你什么时候换的鞋子?”
她嘴角的笑一凝,整个人都僵成了一具木偶。望着虞冉,突然间脑子里寻不出一个理由。
虞冉却好像没有将心放在她的脸上,依旧问道:“梁王呢?”
“殿下留话,让娘娘直接回马车上。”她答道,待虞冉点了点头,方慌慌张张地跑了。
虞冉的目光一直跟着她,直到她跟拓跋云清一样消失在幽密的绿植之间,终于露出了一丝苦笑。
真相,从来是被知情者玩弄的。而她,不过是颗被摆布的棋子。但她这颗棋子,毫无疑问象征着最后的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