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坐席上,叶清婉又自动变成了那个温温软软没有脾气的小妇人,她依旧跪坐在连锦瑟的身后,尽可能的将自己躲在连锦瑟的阴影之中,将自己藏得几乎没有存在感。
饶是如此,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她,不光如此,就连看向沈牧的眼神之中也带着几分暧昧,在他们那欲语还休的目光下,似乎两人这次出去,时间虽然短暂,可定然是发生了什么。
面对这些目光,沈牧却是面色不变,正襟危坐,与几个年纪相近的儒士说些什么,似乎是说的兴起,他更是笑的前俯后仰,从始至终都未曾看向叶清婉,对于连锦瑟,也没有半分的解释。
连锦瑟只是坐在那里,静默淡然的喝着酒,俊朗如玉的面容中,平静的看不出任何的情绪,似乎自己的女伴被一个男子叫走,对于他来说,就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所以他都不曾挂怀。
叶氏也自始至终的,都盘坐在原地,含胸低头,一副恭敬之容。
这实在是无趣。无趣的让他们这些想要看好戏的人都失了兴致了。因此,他们的目光也收了回来,与那些同伴们,展望未来的配偶去了。
连锦瑟这才转过头,看着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却也从容的叶清婉。“你可是相中了三殿下的谋臣?”
叶清婉错愕的张了张嘴,想要解释,连锦瑟却沉吟道。“若是你们有意,那我便帮你做了这个主,只是,你毕竟是嫁过人的,那人的名号我也知道,是个有才的,你这般嫁过去,怕是只能做妾了。”
闻言,她终于回过神来,看着连锦瑟眸子里闪过的惋惜之色,心中一颤,咬着唇,低眉思索着。是了是了,他是在为自己而惋惜。
可是,可是沈牧是女子啊!她怎么能嫁给一个女子?再说,她还有大仇未报,怎么能考虑这等事?
银牙一咬,她抬起头来,目光坚定而温柔的看向连锦瑟,缓缓摇头。“多谢五殿下美意,那沈牧,乃是我晋安之时的堂兄,我与他,断断没有半分非分之想。”顿了顿,她声音又提了提,续道。“清婉,清婉也是个有才的,还望殿下不要将清婉轻易送人,清婉,清婉也是个有才的啊。”
话到此处,叶清婉已然是热泪盈眶,楚楚可怜的看着连锦瑟,她眸子本就生的极好,此时这般委屈含泪的乞求,便是那铁石心肠的人,也会被那莹透的泪水给哭软了心肠,连锦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所以,他低叹一声,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黑色方帕,给叶清婉擦了擦泪,安慰道。
“你这妇人,心思颇多,又如此惶恐不安,真不知若是出了事,你会不会被活活吓死。”顿了顿,连锦瑟抬头看了眼肖知鹤朝这边看来的目光,也没了继续坐下去的心思,干脆就站起来,朝着叶清婉伸出手来,吩咐道。
“走吧,我累了,回府。”
叶清婉忙低头应了一声是,将手放在连锦瑟手中,站起身来,却无意间看到了桌上一角,有一沓厚厚的宣纸,叶清婉偶然还看得见,爱慕,倾心等娟秀的女子笔迹,看来是送给五殿下的情诗了,粗粗一看,叶清婉便知,那绝对比自己收到的要多得多。眼角扫了一眼连锦瑟的面容,叶清婉又释然了。
五殿下身份尊贵,又是如此绝色,当真是夫婿的不二人选,也不知今日之后,有多少人怨恨自己,能够站在连锦瑟的身边了。
想到这里,叶清婉却是轻轻笑了起来。她这不笑还好,她这一笑,刻意装扮过的姿容立刻如同嫩芽初绿,抽丝剥茧的绽放起来,为她原本就惊艳的姿色越发的增了三分色,变得越发的楚楚动人了。
其实,这叶氏本就长得极好的,只不过,生活的艰辛和磨难活生生的磨灭了一个女人所有的花容姿色。
一个女人的容貌,从来都如同温室之中最娇艳的花朵,最青嫩的枝叶,经不起任何风雨的摧残的。
可这叶氏,嫁给肖知鹤之后,便开始为肖家操劳了,肖知鹤虽说是世家子弟,可却只是个落败的世家子弟,手中并无多少银钱的,甚至对于一个大家子来说,这点钱要维持生计都是少的可怜的。
当初莫氏点头答应将叶清婉嫁给他,也不过是抱着让叶清婉自生自灭的心态罢了,却没想到,叶清婉所表现出的经商天赋,却是极其的惊人,短短一年之内,便将这银钱翻了十倍,为肖家购置了不少房屋田地,肖知鹤也有了功名,成了一个晋安县令,日子本该是和和美美,却不想,男人有钱就变坏,竟然应验到了肖知鹤的身上,不缺银钱,他便开始花天酒地,只是,却是不敢让叶清婉知道,瞒着叶清婉的。
当时她也是天真,那般的信任肖知鹤,从来都不过问丝毫,只是以为是他的官路需要打点,肖知鹤是欢喜她的,她这般痴痴,有人不忍告诉她,她都不以为意,死心塌地的为着肖知鹤经营偌大的肖家。
她的美丽,也在日复一日的操劳之中,如同娇艳的玫瑰,得不到水露的滋润,一点一点的枯萎下去。
陌上人如故,佳人却难复,如今想来,真是笑话一桩。
连锦瑟牵着她的手离开,路过长公主的席位,肖知鹤抬起头来,一瞬不瞬的盯着那抹纤弱的,熟悉的背影,喉头滚动,忍不住的唤道。“婉娘.....”
叶清婉怔在了原地,可不过一个呼吸,她便继续抬着头,跟着连锦瑟离开,竟是看也不看肖知鹤一眼。
他们再也没有关系了,不是吗?
眼见着叶清婉越走越远,肖知鹤都在痴痴的望着,那眼神之中,有不甘心,懊恼,和极深极深的怨恨,这个妇人!凭什么能够在离开自己之后,非但没有过的凄凄惨惨,反而还如此逍遥快活,那五殿下,连这样的宫宴,都让她来参加?她怎么能够过的比自己还好?
有些事情经不得去想,越想,肖知鹤就越发觉得气苦,越发的觉得不甘心。
这个妇人,应该是跪在自己的脚边求着自己原谅才是,怎么会这样,这样分明是不对的!他一直固执的认为,叶氏离了他,离了他这么好的男人,是会活不下去的!
在他那无边的怨怼心思中,一声戏谑的声音忽然传来。
“哎哟,想不到肖家郎君还是一个痴情种啊,啧啧啧,不过啊,佳人都已经走了哦,肖郎就算是瞪出了眼珠,也没有用了哟。”
肖知鹤转过头,却对上的笑的眉眼弯弯的沈牧。
他自然是认得沈牧的,不但是认得,还十分的怨恨,若不是他,叶清婉也不会决心决意要离开自己,甚至这对狗男女就在刚才,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都堂而皇之的约会去了,也不知道私底下都做了些什么,肖知鹤越想,就越是觉得愤怒,当真是括不知耻,括不知耻!
他冷哼了一声,仰起头,盯着沈牧,咬牙切齿的回敬道。“沈氏郎君,你大庭广众之下竟然勾引有夫之妇,举止实在是伤风败俗,有伤风化,乃实是我等败类,肖某不屑于你说话!”
他说罢,便袖袍一甩,打翻了酒樽,那酒香晕染在空气之中,他却理也不理,反而是别过头去,端的是一派傲骨气节。
沈牧没有生气。不但没有生气,反倒是哈哈大笑的拍了拍肖知鹤的肩膀。
“肖知鹤,我本以为你不过就是个无才的丈夫,没想到,你竟然还是一个蠢货,长公主对你是不错的,所以嘛,我觉得,你在计较之前,当着长公主的面可要好好想清楚,你与阿婉,有没有关系?”
她的手在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两拍,却是一下子点醒了肖知鹤。
是了是了,他怎么忘记了,在他展示他的高风亮节之前,公主还在看着的?他怎么因为一个妇人给气昏了?竟然忘记了这等事?扭过头去,连仙草脸色已然给气的狰狞,她磨着牙,饱满的胸脯一起一伏的,盯着肖知鹤一字一句的恶声道。“肖知鹤,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妇人是谁?你要给我一个交代!”
亏她一直在帮这个无权无势的男人谋求前程,准备将他提拔了之后,在寻个理由让母后下旨赐婚,可是这个男人,刚才却是一直都在盯着另一个女子看!根本就没有将目光放在她身上,这么多人看着,这让她颜面何存?此时的她已经忘记了,这么多人,根本没有一个人在乎她的感受,甚至不敢多看她一眼,生怕她误会自己对她有意思!从而纠缠了自己。
在连仙草的质问声中,沈牧见着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便收回手,从怀中摸出手帕,擦了擦刚才碰触肖知鹤的手,那神色表情,似乎刚才她摸的是什么脏东西一般。
这分明就是打脸!赤裸裸的当着他的面打脸!
肖知鹤气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要发火,可是却根本无暇去跟沈牧计较,连仙草的怒火已然是让他应接不暇了。
在清朗而得意的大笑声之中,沈牧从他身边直接离开,走到了连九歌的背后,却不像是其他人一般规规矩矩的低着头,而是将背脊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一张小脸上满是意气风发的自信,一股浊世佳公子的风度,已然有了雏形。
肖知鹤就要气昏了!
可是他却不敢动,一点儿也不敢动。沈牧的身份,他惹不起。在极度的不甘和连仙草的撒泼质问之下,肖知鹤握着拳目送着沈牧跟着连九歌大摇大摆的离开。
直到出了殿门,走到了幽静的小路处,连九歌这才转过身子,眉头轻蹙,神色复杂的盯着沈牧。
“沈牧,今日你着实不该贪恋一时美色,大胆上前相约五弟的女伴的,这会给你惹上大麻烦。”
语重心长,却没有丝毫怪罪之意。言语之中,已然表达了他对她的看重了。
众位谋臣本以为沈牧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却不想,沈牧却抬起头,平平静静,却又坚定的看着连锦瑟,开口道。“那个妇人是我的妹妹,我今天看见了她,一时得意忘形了。”
众人沉默了。连九歌定定的看着沈牧那黑而亮,皎而光的眸子。
皇子之间的关系,虽然看起来是和睦相处,可是背地里几多阴谋诡计,都是为了最后的那个皇位。
历史上,为了一个皇位而自相残杀的例子简直数不胜数,而坐上皇位之后,对同胞兄弟相逼的事情,也屡见不鲜。在这样的背景之下,权力,无疑是最重要的事情,每个皇子身后,都站立了一大批的门客幕僚,为其效力。这些划分的极为清晰的势力,就如同一个个的独立小部落,不断防着外敌的同时,时刻想着壮大自己。
而如今,沈牧竟然与五殿下的女伴有了牵扯。
这代表着,他与五皇子,可能会因为那个女人,有了合作的意向。
这实在是个可怕的事情。
半响半响,连九歌忽然转过了身子,沉默着向前走去。